绿蚱蜢

绿蚱蜢

夜已深了,蝉鸣声止。整个白昼,它们饱尝阳光和炎热,尽情欢唱不止,而夜晚来临,它们要歇息了,但是它们却常常被搅扰得无法休息。在梧桐树那浓密的枝杈中,突然会传来一声如哀鸣般的闷响,短促而凄厉。这是被绿蚱蜢突然袭击所惊扰的蝉的绝望哀号。绿蚱蜢是夜间凶猛凌厉的猎手,它向蝉扑去,拦腰将蝉抱住,把它开膛破肚,掏心取肺。欢歌曼舞之后,竟是杀戮。

在我的住处附近,绿蚱蜢似乎并不多见。去年,我计划着研究研究这种昆虫,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过它,只好恳求一位看林人帮忙,他终于帮我从拉加尔德高原弄到两对绿蚱蜢。那里是严寒地区,山毛榉现在正开始往旺杜峰长上去。

好运总是要先捉弄一番,然后才向着坚忍不拔者微笑的。去年久寻不见的绿蚱蜢,今夏已经几乎是随处可见了。我用不着走出我那狭小的园子,就能捉到它们,想要捉多少就有多少。每天晚上,我都听见它们在茂密的树丛草柯中鸣叫。把握好这个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自六月份起,我便把我所捉到的足够的一对对绿蚱蜢关进一只金属网钟形罩中,下面是一只瓦罐,铺了一层沙子做底。这漂亮的昆虫简直棒极了,全身淡绿色,身体两侧有两条淡白色的饰带。它体形优美,身轻体健,一对罗纱大翅膀,是蝗虫科昆虫中最优雅美丽的。我因捉到这样的一些俘虏而洋洋自得。它们将会告诉我些什么呀?等着瞧吧。眼下必须把它们喂养好。

我给这帮囚徒喂莴苣叶。它们果然在啃咬,但是吃得极少,而且不屑吃的样子。我很快就弄明白了:我养的是一些不太甘愿吃素的家伙。它们需要别的,看上去是想捕捉活食。但到底是哪种活食呢?一个偶然的机会碰巧让我知道了是什么。

破晓时分,我在门前溜达,突然旁边一棵梧桐树上掉下点什么东西,还吱吱地在叫。我赶忙跑上前去。是一只蚱蜢在掏空被它抓住的一只蝉的肚腹。蝉徒劳地鸣叫,挣扎,蚱蜢始终紧咬住不放,把脑袋深扎进蝉的内脏中,一小口一小口地撕拽出来。

我明白了:蚱蜢是一大早在树的高处趁蝉歇息时发动袭击的,受袭的被活活地开膛的蝉猛然一惊,随即进攻者和被袭者扭成一团跌落下来。那次以后,我曾多次看到这类似的屠杀场面。

我甚至见到过胆量过人的蚱蜢蹿起追扑晕头转向乱飞逃命的蝉,犹如在高空中追逐云雀的苍鹰。与胆量过人的蚱蜢相比,猛禽略逊一筹。苍鹰是专攻比自己弱小的动物,而蝗虫类则相反,攻击比自己个头儿大得多、强壮得多的庞然大物,而这场个头儿相差许多的肉搏的结果是小个头儿必赢无疑。蚱蜢有极强的下颚和利足,很少不把对手开膛破肚的,而后者因没有武器,只有哀号和挣扎的分儿了。

要紧的是要把猎物攥住,这倒并不难,趁夜间猎物打盹儿的工夫下手即可。凡是被夜巡的凶猛的蚱蜢撞上的蝉都难免惨死。这就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夜阑人静、蝉声停叫之时,有时会突然听见树冠中传出吱吱的惨叫声。那是身着淡绿色衣服的强盗刚刚捉住一只入睡了的蝉。

我找到我的食客们所需之食物了:我就用蝉来喂养它们。它们觉得这道菜非常合胃口,所以两三个星期的工夫,我那笼子里就一片狼藉,蝉脑袋、空胸壳、断翅膀、断肢碎足,无处不在。只有肚子几乎整个儿地不见了。肚腹是块好肉,虽然营养成分不高,但看来味道很好。

确实,蝉腹中的嗉囊里积存着糖浆,那是蝉用自己的小钻从嫩树皮里汲出来的香甜液汁。是否就因为这种“蜜饯”的缘故,蝉的肚腹才成为“猎人”的首选?这很可能。

为了使食谱多样化,我其实还专门喂它们一些香甜的水果,比如梨片、葡萄、甜瓜片等等。这些水果它们全都很爱吃。绿蚱蜢就像英国人:它非常喜欢浇上果酱的牛排。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它一抓住蝉,就是开膛破肚的缘故:肚子里装着裹着果酱的鲜美肉食。

并非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吃到这种甜蝉美味的。在北方地区,绿蚱蜢遍地皆是,它们不可能找得到它们在我们这儿所热衷的这种美食。它们大概还有别的吃食。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给它们喂细毛鳃角金龟,这是一种夏季鳃角金龟,与春季鳃角金龟相同。这种鞘翅昆虫一扔进笼里,绿蚱蜢便毫不迟疑地扑上去了,吃得只剩下鞘翅、脑袋和爪子。我又投进去漂亮而肉肥的松树鳃角金龟,结果也一样,第二天我发现它被那帮凶神恶煞给开膛破肚了。

这些例子已足以说明问题了。这证明蚱蜢是个嗜食昆虫者,尤其爱吃没有过硬甲胄保护的那些昆虫;这还证明它们特别喜欢肉食,但又像螳螂那样只吃自己捕获的猎物。这个蝉的刽子手还知道肉食热量太高,须用素食加以调剂。吃完肉喝完血之后,还要来点水果什么的,有时候,实在没有水果,来点草吃吃也是可以的。

然而,同类相残仍然存在。其实我还从未看到我笼中的飞蝗像螳螂那样的野蛮行径,后者经常拿自己的情敌开刀,吞食自己的情侣。不过,假若笼中的某个体弱的飞蝗倒下,幸存者们会像对待一般猎物那样毫不迟疑地扑上去的。它们并不是因为食物匮乏才以死去的同伴充饥的。不管怎么说,凡是身有佩刀的昆虫都不同程度地有以伤残同伴为食的癖好。

除了这一点而外,我笼子里的飞蝗倒是和平共处地生活着。它们彼此之间从未见有过狠打狠斗,顶多也就是因食物而稍许争抢一番而已。我刚扔进笼子里一片梨,一只飞蝗便立即霸占上了。因为怕别人来争抢,它就踢腿蹬脚,不让别人过来抢它的美食。它吃饱了,就把位子让给别人,后者随即也霸道地占着梨片。笼中的食客就这么一个一个地飞上去占上一番。吃饱喝足之后,大家便用大颚尖挠挠脚掌,用足部蘸点唾沫擦擦额头和眼睛,然后便抓住网纱或躺在沙地上,做沉思状,悠然自得地在消食。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睡大觉,尤其是天气炎热时,更是如此。

到了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时,这帮家伙劲头儿便上来了。九点钟光景,闹腾得最欢。忽而猛地冲上圆顶高处,忽而又兴冲冲地下来,一会儿再冲上去。大家吵嚷着来来去去,在环形道上跑跑跳跳,遇上好吃的便咬上两口,也不停下来。

雄性绿蚱蜢待在一旁,用触须挑逗路过的雌性。未来的母亲们庄重严肃地踱着步,佩刀半抬着。对于那些猴急的狂热雄性来说,现在的大事就是交配。有经验者一看就知道它们想干什么。

这也是我所观察的主要内容。我的愿望得以满足,但并不是完全满足,因为下面的好事拖得太晚,我没能看到最后那一幕。那最后的一幕要拖到深夜或者凌晨。

我所看到的那一点点只局限于没完没了的序幕那一段。热恋的情侣面对面,几乎头碰头地用各自的柔软触角彼此触摸,互相试探。它们仿佛两个用花剑互击来互击去以示友好的对手。雄性不时地鸣叫几声,用琴弓拉上几下,然后便寂然无声,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而没继续拉下去。十一点了,求爱仍未结束。我实在是困得不行,颇为遗憾地撇下了这对情侣。

第二天早晨,雌性产卵管根部下方吊挂着一个奇特的玩意儿,是装着精子的口袋,宛如一只乳白色的小灯泡,大小如天平砝码,隐约地分成数量不多的长圆形囊泡。当雌性绿蚱蜢走动时,那小灯泡擦着地,沾上一些沙粒。然后,它拿这个受孕的小灯泡当作盛筵,慢慢地将其中的东西吸尽,再咬住干薄皮囊,久久地反复咀嚼,最后再全部吞咽下去。不到半天工夫,那乳白色的赘物消失了,连渣渣末末都全部被它美滋滋地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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