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唐氏者,帝喾次子,初封于陶,又封于唐,其号曰“尧”,史称为唐尧,故有天下之号为陶唐氏,后人泛指中国远古社会部落文明的中心。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吴公子季札到鲁国观乐,听到演奏陶唐氏故国音乐《唐风》时说:“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季札是春秋时期著名的贤者,为众多先贤所崇敬,是中国古代文明中榜样性人物。他所评论的《唐风》是《诗经》中《国风》的一个组成部分,认为《唐风》保持了远古时期陶唐氏部落思虑深远的优良品质,值得后人效行。

吾国民众历来就有议论时事的传统,从远古的《诗经·国风》,到子产不毁的乡校,人民通过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和诉求,以期实现完善社会管理的目的。从夏商周时期,古代国家管理者都十分重视对人民言论的征集和采纳,专门设立负责采风的官员收集民间歌谣,用做国家对人民心声的倾听,类似于现代社会中对基层的调查研究工作。季札称赞的《唐风》中有一首《蟋蟀》,其情真挚,其思殷切,当称季札之赞美。

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

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无已大康,职思其居。

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

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无已大康,职思其外。

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

今我不乐,日月其慆。

无已大康,职思其忧。

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古诗的美感必须要在特定的语言状态下才存在,如果用现代汉语直译这首诗其美必失。从美轮美奂的咏唱中,其大意主旨显而易见。诗人在岁暮之时,由蟋蟀而起兴,反复叹惋,直抒胸臆,感慨时光易逝、世事艰难、人当奋发,字里行间流露出君子的忧患意识,大有时不我待的使命情怀。《诗经选注》认为这是一首“劝人勤勉的诗”。《风》就是通过这种优美的方式勇于表达人民的情感,以期待影响执政者和社会风气。春秋之后,人们非常欣赏这种民众情感的表达风格,也非常欣赏国家管理者重视人民心声的美德。

产生《诗经》的时代渐渐远去,但是陶唐氏故国遗风依然,作为民族传统,作为良知者的使命,陶唐氏后人的忧思和劝勉永不会止息。人民的心声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下,总是要通过各种方式有所表达。纵观历史,人民用诗词、歌赋、舞蹈、绘画等艺术形式不停地在表达对社会的忧思和劝勉,甚至有兵刃相向的兵谏和牺牲生命的死谏,人民对良知和道义的自觉让历史为其肃然。

孔子之后,接受教育的权利发生了阶层性的下移,文化作为人类文明成果为更广大的普通人民所享受,文字教育逐渐普及,用文字来表达对社会的忧思和劝勉成为了主流,讽世、劝世、喻世之作层出不穷,咏唱再也不是人民评论时事唯一的手段,这种现象一方面表现为人民智慧的释放,另一方面表现为人民社会责任的增加。汉之赋、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等文字,其中无不可见人民的良知和道义自觉。

五四运动以来,白话文成为了行文的主流,写文章成为了更加大众化的事情,街头巷尾提笔能文者比比皆是,新的文体也应运而生,其中杂文作为新文体在报刊中最为常见,也最适用于表达各种各样的议论。

杂文便于自由表达的写作方式使其成为了广泛应用的前提,有感而发是它的灵魂,作者再也不用为写文章而写文章,至少再也不用为写某种文体而写文章。因为不论是小说、诗歌,还是论文等,作者在写作前总是要确定了文体才可以下笔,写到中途又总有一些削足适履的苦楚,就如同出席某些无用的宴席却必须要穿正装一样,让作者总有百无聊赖之感。杂文不同,尽管衣着随便,但是内心却是庄严,出言必切主题,淡化了宴席间的装模作样,强化了出席场合的主旨意识,看似信马由缰,其实直奔目的。所以,杂文日渐为人民大众所喜欢。

杂文论辩的风格十分明显,它的基本要素源自各种社会现象,符合普通人民的生活场景,再经文字创作后好似评论文章最合身的外衣,表现出了杂文最为人民性的一面。苏格拉底曾经为了表达自己的见解经常站在雅典广场与人辩论,其内容涉及诸多方面,有人评价他为公众教师,如果把他当年的言论整理流传,应该是现在很好的杂文吧!有时候,某个观点一经评说主旨立见,可能连苏格拉底也不会再用长篇累牍的阐述和形式严谨的文体去啰嗦,更何况《诗经》中一首短短的歌谣就可以表达的淋漓尽致的态度,就更无需再选规矩森严的其他文体了。五四之后,许多优秀杂文的观点本身就来自于民间的论辩中间,并经过白话文对写作的解放而成为经典,这让人民更坚定了对它的喜爱。

时代变迁,人民的意愿和诉求在表达方式上因为实现途径不同而发生着千变万化,但是中华文明的核心精神永远一脉相承,有《蟋蟀》中劝人勤勉的诗文历历在目,任凭世界何时何地的影响,不论何文何体的规矩,陶唐氏部落思虑深远的优良品质历久而将弥坚。永葆这份真精神在,今天用杂文的形式表达内心的思虑也应当属于与时俱进。

良知和道义,是父亲和母亲对我的家教。在成长的岁月里,耳边总能够听到父亲和母亲评论的一些世事,也伴随着对我勤勉的劝诫,让我坚信良知和道义永存,让我知道有如陶唐氏品质的可贵。成年后,我经常与父亲、母亲谈论起一些观点,但是长年在外地工作,很少有机会就教于膝下,只言片语间即是远离,常常令我心存感伤,于是我专门把其中一些观点整理成文字,并编为一集呈献我的父亲、母亲,这也是我对社会的献言,作为小爱向大爱的回应。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父亲、母亲,是为序。

司马泊

2013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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