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事

现在如果要问你见过真正的月夜么?那种如白夜一样的月夜,我敢说,很多的人会嗫嚅无语。

那种唐朝才有的、宋朝才有的月夜,才是无渣滓的夜和月,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干净得不染一丝渣滓: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因驮黄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维白。

这是写王维去看老朋友,但朋友正在读经,便不去烦扰,径直就到山里去,夜间的月下山景令人感到悠远,“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是我独喜的句子。老远访友,却又不见友人,把对老友的情感放进自然月色,寒山远火,真是知己。而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呢,是白银打制的篇章,在历史的书页里漏出: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於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在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里,苏轼解开衣带,脱衣躺下来,正想入睡,忽见月光从门缝中挤进来,洁白如雪,如掌如拳,不由得心中一跳,兴致忽来,就寻人同赏,这样的不敢独私的境界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现代诗歌里最喜余光中的《梦李白》中“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还有曹阿瞒《短歌行》里的句子“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如果在历史的书页中稍一环视,月的文字真是万千气象,如涌如堵,古时的月清澈明洁,幽美宁静,一片空灵,像照在墨上与纸上。想我与友人在秋天的夜月下,翻越像枪刺的铁门,夜深,从小城的胡同森森的黑影中送来送去,徘徊久之,月亮就在头顶悬着似是在笑,清冷的天气,心是如沸如汤。明代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里说:“邵茂齐有言,天上月色能移世界。果然,故夫山石泉涧,梵刹园亭,屋庐竹树,种种常见之物,月照之则深,蒙之则净;金碧之彩,披之则醇;惨悴之容,承之则奇;浅深浓淡之色,按之望之,则屡易而不可了,以至河山大地,邈若皇古;犬吠松涛,远于岩谷,草生木长,闲如坐卧;人在月下,亦尝忘我之为我也。今夜严叔向,置酒破山僧舍,起步庭中,幽华可爱,旦视之,酱盎纷然,瓦石布地而已,戏书此以信茂之语,时十月十六日,万历丙午三十四年也。”是啊,月亮移易了我们的世界。第二天再到夜间走过的小巷,也只是瓦石布地而已。

但现在的月夜呢,成了一种珍罕,古时的月夜没有现在所造成的污染,化学的,燃料的,现在的夜是神经功能紊乱,不再称之为夜,也没有了月和星。现在很多的人,连一次真正的黑夜真正的月夜都没见过,都是在霾里埋葬,古时的月是黑夜的火把,现在的夜没有了火把,月被淹没,大地成了严肃的不苟言笑,黑夜像是涂上了鬼脸,所有古代的那些月亮的描述,在现代无处可寻,所有的月只有在古代晃荡,身份都有了问题。

我想到了儿时,那时的乡下,有月,也有夜,更有故事与传说;月是故事的背景,无论鬼怪,无论花妖,还是吊死鬼,好像有了月就有了间离效果,不再阴郁。记得母亲亲口说过的月夜老鼠出嫁借蒙头红的故事,母亲是坚信那种故事的,她说是她奶奶亲口说的,也许,是真的。

这是一个雪后的月夜,天地银银的,如玻璃,这应该称作白夜。村里的石桥上覆盖着雪,雪上是有点蓝幽幽的月光;黑黢黢的屋瓦也没有了,也是一层的白。再看看街上,铺着石板的街道,也是一色的蓝白,天上地上,整个的融成了白白银银的一世界。

在这个白夜里,村头的老奶奶在做重孙子的虎头鞋,快要年关了,城里的孙子要来老家拜年。老奶奶就趁着月光,坐在灯下做针线,屋里的灯光还没有外面白亮,老奶奶就索性吹熄了灯,让月光从窗口挤进来,屋里屋外都是白夜了。

老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发白如雪,皱纹如线,她绣完了一根绿色的线,那是老虎的胡须,正要用红线绣老虎的眼珠,可是她的手怎么也不能把那根红线认进针鼻儿,老奶奶借着月光,把针鼻儿对着窗棂,针眼儿里也透出了银银的月色呢。

白夜下的乡村,像古代的山水画,那远处的积雪,树林间的积雪,柴垛上的积雪,多么雅致的,虽不煊赫,但是生动的一幅雪境的乡村画,老奶奶觉得,今夜的月光是水,可以听到月光流动的叮咚。老奶奶拿着针线,想着她嫁到这个平原的小村,也是有雪的季节,靠近年关,那时家家户户开始杀猪,猪的叫声,好像也是那么柔和,她又想着孙子的儿子该是怎样的虎头虎脑。

平原的小村静谧着,只听见老奶奶的针线呲呲从布里穿过的声响,偶尔有狗在远处吠叫,然后是脚步的踏踏声,接着是贩卖炒花生的商贩“要焦花生”的声音,显得渺远无边。

这时的白夜,就像是把小村裹在了梦里,不知是真还是幻,也许老奶奶就是坐在梦的边缘,也说不定呢。

就在这时,笃笃地,有了拍门板的声音。

老奶奶疑惑了,什么时辰呢,还有邻居来敲门,自己的眼睛花了,但耳朵还好使,她侧起身子,看是否起风了,还是狗在门板上挠痒儿。

不是风呢,风早息了,也不是狗儿,外面只是银银的白夜。

然而雪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老奶奶听到了一个声音自言自语:

“这雪好大啊。”

老奶奶疑惑地站起,那个黑影儿就到了窗户的边上,站在屋檐下的银银的月光里。是谁呀,这么晚了,有急事?

一个声音,哑哑地喊:“老奶奶,老奶奶。”

老奶奶把针线放下,那老虎的眼珠还剩一半没有绣完。老奶奶打开窗子,这比点灯还要亮,把月光和雪的蓝放进来,屋里就如白昼。

屋檐下站着一个小姑娘,头发长长的,还有一个现在很少见的辫子,姑娘用手钩着辫子,显得害羞,又有点紧张。

姑娘脸红红的,好像憋足了气力来到了窗前,老奶奶问:“小姑娘,这么晚了,到我家有事吗?”

小姑娘点点头,“老奶奶,我求你一件事,行么?”

“哦,你是谁家的孩子呢?”

“我——我——老奶奶,我是你的邻居呀。”

“邻居?”

“是的,我就住在你的附近,我是晚上才出来,每次我都看到你在窗口绣东西。”

老奶奶相信了,村里的年轻人她有很多都不认识了,每次到街上,都有很多的人喊她老奶奶,她点头答应,然后说老了,老了,在人前走过。

“孩子,你有事,给奶奶说吧!”

“老奶奶,我想借你的红布,一块四四方方的红布啊。”

“哦,红布?”

“我们要做一个游戏,娶亲少一块蒙头的红布,快要年关了,就凑着这白夜,大家说,我们借一下唢呐啊,喇叭啊,锣鼓啊,红布啊,在今天的夜里娶亲呢。”

“哈哈,这么小,亏你们小黄毛想得出,红布,红布——奶奶去找。”

老奶奶站起身,走到了一个黑黑的老式的木柜子前,开始翻起来,一会儿是小小的鞋,一会儿是破旧的衣服,在柜子的底部,老奶奶终于找到了一块红红的绸布,见到这绸布,老奶奶的嘴角开始挑起,荡漾出了笑意,这是老奶奶出嫁时的蒙头红,在唢呐声里,一顶轿子把她抬到了小村里,一连六十年都没离开村子。在今夜,老奶奶把年轻时的蒙头红找出,就像心口砌个蜂箱,里面储满了花和蜜。

老奶奶把红布递到窗外,“记着,这是奶奶的宝物,要爱惜。”

“是的,老奶奶,天亮了,就还你!”

小姑娘接过红布,眼睛里快要冒出了泪水,在月亮下,闪闪的亮,小姑娘给老奶奶深深地弯下身子,鞠了一个躬。

小姑娘走了,刚到大门口,就有很多的人蹿上来,把蒙头红给小姑娘蒙上了,老奶奶探出身子,仔细一看,看到,这些孩子的身后,都拖着一条细细的尾巴呢。

哦,老奶奶想到刚才的小姑娘虽然腼腆,但是伶牙俐齿的模样还是印在了心里。知道了,在年关来临的时候,也是老鼠娶亲的时辰。老奶奶想起一张年画。画上是一群老鼠抬着轿子,举着花灯,扛着彩旗,吹吹打打走着,鼠新娘微微掀开轿帘羞涩张望,新郎戴着礼帽手挥折扇,骑着蛤蟆洋洋得意,还有一箱满载嫁妆的红箱随轿而行。老奶奶小时就听说,年关是老鼠娶亲嫁女的吉日,人要早早上床睡觉,不可以开灯,不然影响老鼠办喜事。

奶奶想到她小时候她奶奶告诉她的,黑夜不能开灯的话。已经是七十多年前的事,还像昨天一样真切。

她当时问自己的奶奶。

“这是真的吗?”她瞪大眼睛,老鼠娶亲,多么奇妙的事。

自己的奶奶怎能骗自己的孙女。“当然是真的”,自己的奶奶一本正经地说,“半夜老鼠就要娶亲了,你要把鞋藏好,不然老鼠就偷走当花轿啰。”

老奶奶想到这里笑了,老鼠成不了亲,那一代代的就无法延续了,十二生肖也就断了,那麻烦的事也就多了,老奶奶想重孙子到家里来的时候,她也把这亲眼看到的一幕讲给他。

门外热闹起来,唢呐响了,好像呼呼的风声,在白夜里,老鼠的娶亲在进行,真是值得庆贺的事。

这时村子静极了,好白的夜啊,好白的月!

老奶奶发白如雪,皱纹如线,“我还有一根线绣完,老虎的眼睛就睁开了。”

老奶奶关上窗子,但关不住的月光还是缕缕地挤进来了。

哦,这种有月亮的夜,人与老鼠或者花妖是该有故事的,月来到人世,不只是朗照,还有一种朦胧的遮蔽,是隐私,也是给故事一个幕布。

在城里久了,在雾霾天久了,就格外怀念儿时的天幕和夜。那时的夜,只有乡村的夜才显出厚实的浓黑来,那些脚趾就像舒适的排排小猪躺在黑夜的被子深处,觉出安眠。而乡下的月光呢,才称得起月光。

等晚饭时辰,把刷碗筷的脏水朝猪圈不规则的石槽泼去,做姐的或是做母亲的把湿濡的手正拟往衣物上靠近,常是一声的惊恐:“呀,哪里这样明啊?”(乡下人不懂得王维的诗句,但月亮出来的时候,总是有鸟儿啪啪地扇动翅膀,遽乱飞去。)

于是惊恐间,大家疑惑地抬起头,抑或从房门和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不注意的时分,那月光默然地删减了黑夜,刷新了古旧,像如掌大的雪那般纷纷地洒落下了。

院子里的柴垛隐没了,如一堆的霜,银银的亮。房瓦呢,也是银银的亮,从空中到地下,兼之村巷胡同,整个被月光濡湿了,融成了一片的白。

而对于月光我却是充满着遗憾,那时我只十岁,麦天的假期里,学校的一只羊轮流放养,那天羊就牵到我的家里。在秫秸苫顶的厨房里,一个木橛和一段绳索把这个生灵拴住,给它喂草喂水。羊,一副谦逊的模样,不挑剔,也不讲话;到了黝黑的晚上,隐隐听得远处有狗叫,声如远豹。我,就想着羊是否也闭着眼睛睡觉,但最终也没考究出所以。其时前院土一样黑实的得宝来拍门,的的笃笃地叫我,得宝是在四川大山褶皱里当兵退役的军人,按辈分排序,应该是唤我爷的,但只因年龄的悬殊,得宝把我当成一个刚醒事读书的孩子。

得宝一脸的兴奋,明天他要娶亲,偏僻黄壤的鲁西平原深处的风俗,讲究娶亲前的一夜,男方家庭要喊一个孩子“压床”。娶亲前一夜的床是不能空掉的,那床的底下还需放上枣和花生一类的东西,一般压床要找属相为龙的孩子,须是男孩。我便从家里的床上转换到了得宝的新房,睡在了他的床上,那床上全是新的被褥,一叠一叠的粗布被子里,透着新弹制棉花的香气和雨水与青草的味道。

是西屋,刚好,月亮的光已经从天上溢出来了,房门也闩不住的月光便从窗棂中透过,莫名地睡不着,就看月光,想我的羊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眼睛,抑或睁着眼睛抑或闭着眼睛。得宝的鼻翼哼哼地翕动,在夜里,像是吸取新制棉被里的那些香气。得宝不和我说话,覆盖在同一被子里,只是他的脚不时触动我的下巴,而我的脚只能蹬到他肩胛的地方。这是一个极美丽的月夜,乡下里的月亮。四周静静的,窗棂上的那个“喜”字在月光下,迷迷蒙蒙的一片中就浮动着微红……

得宝媳妇在第二天月亮下去太阳未出的时候就娶过来,那女子有着姣好的秀韵,就记着了她进洞房时粲然的一笑,绽出着一颗虎牙,幼小的我立时便感到了童年的温热和朦胧的美丽,在鞭炮声里,我从送嫁人手里得到一个麦面与糖做就的“火烧”,火烧的中心处,是一个红红的朱砂印记,圆圆的,那女子非常勤谨,婚后的翌日,就踏着月光和鞭炮的纸屑到了生产队的麦田里。

麦天。夏天。接着是秋天。正是农历的八月十五,好像能闻到月光的味道了,我和母亲到生产队的场院里分取谷物。

秋天的场院毕竟最像场院,谷子、玉米、大豆,都堆码在那里,牛、驴和碌碡或站或卧,队长指挥着人翻动场院里的稼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劳碌的人们盼着领取冬季的口粮,像要冬眠的动物一样能蜷缩在寒冷的日子里过活。

生产队里用磅秤分取谷物,得宝的媳妇站在谷堆上,谷子,灿黄黄的,饱满,圆润。得宝媳妇负责用簸箕从谷堆里量取,然后再一家一家往秤上的口袋里倾倒谷子。劳作中,那女子的面目还是异常的姣好,沉静。一下一下,那么专注。

一簸箕有几十斤,那女子就立在高处,她双手举着簸箕,谷子如水流从簸箕里奔赴口袋,一家一家,在机械中显得利索,谷子从簸箕口散开,就像竹子做成的帘幕,谷子倒进口袋的时候,那女子的上身和胸脯有规律地耸动,一颗虎牙还是那么粲然地绽着,沉静静的。谷子散出尘土般的雾气,有点呛人,阳光透过雾气照在那女子有着异样油彩的脸上,感觉毛茸茸,简直不是一个在劳作的模样,像一尊塑像,显得在旷野上有点高远。倏地,那女子再次向口袋里倾进谷子时,就收腹,就高举,就胸部高耸,那簸箕就达到头顶处,上身与胸部还是有规律耸动,这时也许腰带太松,也许腰肢太细,总之,一下,就是一下,下身的衣裤便从臀部尴尬地滑落,委顿在谷子里,农村女人一般是不穿短裤的,那女子也不穿,于是她就白白的两条大腿,银银地直戳在灿然晕黄的谷子里,只是那一刻,想必人们惊呆了,队长发痴。那女子只宛如一尊塑像,一幅剪影:在谷子扬起呛人尘土的雾中,她的丝丝黑发,她的下肢月光一样耀人,于是就有了那刹那永恒的静,呆呆木木的,人们好像在梦境中没有醒转过来。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那女子手中的簸箕从头顶滑落了,谷子从她的黑发,脸部,腹部滚落,只是一刹,她的衣裤便忧伤地回复到本然,她从谷堆上逸下,那样怨诉,那样哀婉,端庄姣好的脸上有泪溢出,一路哭泣着遁走了。

碌碡还是在那里转着,吱呀吱呀,直到黄昏从西天漫出,才将那吱呀吱呀的声音完整覆住。

真的,那个黄昏使人尴尬。

到了燃灯吃夜饭时,家家熬了舂去谷壳做成的米饭,在馨香浓浓扑鼻中,我还想着得宝的那个女人,乡下的八月十五啊,等待着父亲能把月饼分给我,那年家里就买了一斤的月饼,“一家都在秋风里”,我想着学校的羊,明天就要轮流到我家吃草。

天已经黑透了,乡村的有线广播中放《国际歌》,那雄浑的声音还在空中未能散尽,月亮已是在东屋的房脊爬得有一尺高,月光把房屋和树木都画在空无旁依里,十分清晰,好像一根根对生活敏感的神经。

“秀秀,秀秀——”

外面有嘈杂的人声。

这时我姐姐从外面回来,她说得宝的媳妇上吊了,正喊人抢救。

我到了前院得宝的新房,人们还没有多少,得宝不在,人们说他去喊医生了,那女子吊在新房的房梁上,像一个倒悬着的感叹号,哀哀的,但她的双手似乎努力地争取着滑落的衣物,裤子一如在场院里一样,因为收缩吧,衣物已经滑落在脚踝的地方,月光从窗棂里透过,八月十五的月亮,像一方方手掌的月光,照在那女子的身上,就像执着的追光一样,那时我开始诅咒月光,开始替月光遗憾,它该迷茫些,或者在今晚索性不出来,人们看着她那双月光下的大腿,白的和黑的。

两天后,她在土里埋掉了,是夜里,还有月光,医生说,得宝媳妇怀孕已两个月,我一直替那女子遗憾,她吊死在有月光的夜里。

我还记得那夜的月光啊, 好白的月光啊,一地的月光,能盈尺盈丈的厚!如母亲给我讲过的老鼠借蒙头红的月光,但这时的月光添加的是缠绕是泪,注定月光下有出嫁有新生,也注定有死亡有哀歌。

我知道,不一定身处黑暗就一定发生悲剧,身处暗夜也一样传递温暖和光亮。在月夜,也一定时时有灾难窥视,月亮照义人也照不义的人。但我还是渴望那种乡下的月亮,铭记着她们,用她抵御我们现在雾霾沉沉的夜,我想在暗黑的时分要有火把,是月亮,让这样的夜醒来,让人有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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