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周文◎

◎卷三 周文◎

《国语》

我国最早的国别体史书,记载了周穆王十二年(前990)至周贞定王十六年(前453)五百余年间,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的一些史事,共21卷。《国语》并不是自始至终系统性地记载历史,而是有重点地记载若干重大事件,与《左传》不同,它详于记言而略于记事。《国语》的文笔较为浅显,将人物言论和人物性格表现得惟妙惟肖,文章结构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国语》的作者历来说法不一,司马迁认为是左丘明;现在一般的看法是,《国语》的成书有一个过程,最初是左丘明记诵列国史事,后经列国史官改编、润色而成。

◎祭公谏征犬戎◎

【题解】

周穆王是西周后期的统治者,他好大喜功,不顾国力衰微,兴师讨伐西戎,结果收效甚微。此事使周王室在诸侯中的威信大减,自此之后,诸侯不再朝见周天子。本文写的是穆王征讨西戎之前,大臣祭公劝谏穆王,告诉他不要滥用武力,应该以德安抚天下。“耀德而不观兵”,是祭公言辞的核心内容。

【原文】

穆王将征犬戎[1],祭公谋父谏曰[2]:“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3]:‘载戢干戈,载櫜弓矢[4]。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5],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世后稷[6],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7],而自窜于戎、翟之间[8]。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9],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10]。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11],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12],邦外侯服[13],侯、卫宾服[14],蛮、夷要服[15],戎、翟荒服[16]。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17]?吾闻夫犬戎树惇[18],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19],其有以御我矣!”

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

[1]犬戎:我国古代西北戎人的一支。[2]祭(zhài)公谋父:周穆王的大臣。[3]周文公:周公姬旦,“文”是他的谥号。[4]櫜(ɡāo):收藏弓箭盔甲的器具。[5]茂:勉励。[6]后稷:周的始祖,因为曾掌管农事,所以也称为后稷。[7]不窋(zhú):弃的后代。[8]翟:通“狄”。[9]纂:同“缵”,继续。[10]忝(tiǎn):玷污。[11]帝辛:商纣王,名辛。[12]甸服:离王城五百里的区域之内的人服侍天子。[13]侯服:诸侯们服侍天子。[14]宾服:不是诸侯,而是以宾客的身份服侍天子。[15]要服:指离都城一千五百里至二千里地区的人服侍天子。[16]荒服:指距离京城最远的属地之人服侍天子。[17]几顿:几乎废弃。[18]树惇(dūn):立性敦厚。[19]纯固:专一。

【译文】

周穆王打算征讨犬戎,祭公谋父劝阻说:“不可以。先王历来发扬德治,不炫耀武力。军队在平时应该保存实力,在适当的时候动用,一旦动用就要显出威势。炫耀等于滥用,滥用便没有了威慑力。所以周文公作《颂》说:‘收起干戈,藏起弓箭。我追求美好的德行,施行于华夏。相信我王定能保有天命!’先王对于百姓,勉励他们端正品德,使他们性情纯厚,丰富他们的财物,便利他们的器用;使他们了解利害之所在,再用礼法道德教导,使他们从事有利的事情而避免有害的事情,使他们感怀德治而又惧怕君王的威严,所以能够使先王的事业世代相传并且变得强大。”

“过去我们的祖先后稷做了主管农业的官员,服侍虞、夏两朝。到夏朝衰败的时候,废除了农官,我祖不窋因此失掉官职,逃到西北少数民族中。但他对农业仍然不敢怠慢,时常宣扬祖先的美德,继续奉行他的事业,修明教化制度,早晚恭敬勤劳,保持惇厚诚恳,奉行忠实守信的原则,不窋的后世子孙一直保持着这些良好的品德,并不曾辱没前人。到武王的时候,他发扬前人光明磊落的德行,再加上慈爱和善,侍奉神明,保养百姓,没有人不为之喜悦的。商纣王对百姓极为暴虐,百姓不能忍受,都乐于拥护武王,就有了商郊的牧野之战。这不是武王崇尚武力,他是怜恤百姓之苦而为他们除掉祸害啊。”

祭公谏征犬戎

“先王的制度是:王都近郊叫甸服,城郊以外叫侯服,侯服以外叫宾服,蛮夷地区叫要服,戎、狄所居之地叫荒服。甸服的诸侯要参加天子对父亲、祖父的祭祀,侯服的诸侯要参加天子对高祖、曾祖的祭祀,宾服的君长要贡献周王始祖的祭物,要服的君长则要贡献周王对远祖以及天地之神的祭物,荒服的首领则要来朝见天子。祭祀祖父、父亲,是每天一次;祭祀曾祖、高祖,是每月一次;祭祀始祖,是每季一次;祭祀远祖、神灵,是每年一次;入朝见天子,是终身一次。这是先王的遗训。有不来日祭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思想;有不来月祭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言语;有不来季祭的,天子就应该搞好政令教化;有不来岁贡的,天子就应该修正尊卑名号;有不来朝见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德行。依次检查完了,如果还有不来朝见的,就检查刑法。因此用刑法惩治不祭的,用军队讨伐不祀的,命令诸侯征剿不享的,派遣使者责备不贡的,写好文辞向天下通告那些不来朝见的。这样,就有了处罚的条例、攻伐的军队、征讨的准备、斥责的命令和告谕的文辞。如果命令文辞发出了还不来,就重新检查并修明自己的道德,不要劳动百姓在辽远地域作战。所以,近处的诸侯没有不听从的,远处诸侯没有不归服的。”

“现今自从大毕、伯仕两位犬戎君主死后,犬戎君长已经按照‘荒服者王’的职分来朝见天子。您却说:‘我要用不享的罪名来征讨他,而且要让他看看我们的武备军队。’这不是违反祖先的遗训而招致衰败吗?我听说犬戎的君长树立了纯厚的德行,能够遵循他先代的德行,一直坚守不移,他凭着这些就有理由、有能力抗拒我们。”

穆王不听,去征讨犬戎,只得了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荒服诸侯不再来朝见天子。

【写作方法】

这篇文章语言技巧颇高。祭公在劝说穆王时,以“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开头,这是开门见山,不但衬托出气氛的紧张,还为下文埋下伏笔。接下来的一句用了顶真的修辞手法,不但读起来一气呵成,还将紧张气氛延续下来。祭公在结尾时,又连用“其无”、“其有”两个语气词,表面上看是揣测的口吻,其实态度十分坚定。本文的语言前紧后松,收放自如,使文章富有变化,增加了行文的流畅性和感染力。

⊙文史知识

犬戎

犬戎又称猃狁,主要活跃于现在的陕、甘一带。西周末期,犬戎曾攻入周都,杀掉周幽王,俘虏了幽王的宠妃褒姒。至春秋初期,犬戎又成为秦国的强敌。后来犬戎的一支北迁到蒙古草原,成为蒙古草原最早的游牧民族之一。直到唐朝,中原还把西北游牧民族统称为“犬戎”和“戎狄”。

◎召公谏厉王止谤◎

【题解】

周厉王是西周末年的君主,他生性暴虐,刚愎自用,不但不听大臣的谏言,还对百姓的言行严加控制,百姓言语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本文记的是大臣召公劝谏厉王,告诉他要广开门路,不要禁止百姓批评君主,揭示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

【原文】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1]:“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2],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3],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4]。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5],史献书,师箴,瞍赋[6],矇诵[7],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8],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9],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10]

【注释】

[1]召(shào)公:姬姓,名虎,周王卿士。[2]卫巫:卫国的巫师。[3]弭(mǐ):消除。[4]宣:开导。[5]瞽:瞎子。[6]瞍:目中无瞳仁的瞎子。[7]矇:有瞳仁而看不见东西的瞎子。[8]耆、艾:古时称六十岁的人为耆,五十岁的人为艾,这里是指德高望重的长者。[9]隰(xí):低湿的地方。衍:低而平坦之地。[10]彘(zhì):晋地,在今山西霍县。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都里的人指责他的过失。召公告诉厉王说:“百姓受不了你的政令了。”周厉王很恼怒,找来一个卫国的巫师,监察指责自己的人,只要巫师来报告,厉王就将被告发的人杀掉。国都里的人于是都不敢说话了,在道路上碰见,彼此只用眼神示意。

厉王很高兴,对召公说:“我能够消除谤言了,他们不敢说话了。”召公说:“这是堵住了百姓的嘴呀!不让百姓说话,比堵截江河水流还要危险。河流被堵塞,最终会造成堤坝崩溃,被伤害的人一定很多,禁止人们的言论也是这样。所以治理水患的人,会疏浚水道以使水流畅通无阻;治理国家的人,应该开导百姓,让他们敢于讲话。所以天子处理政事时,让公卿大夫到下层官员都可以进献讽谏的诗歌,让盲艺人进献反映民意的歌曲,让史官进献可资借鉴的史书,让乐师进献规劝天子的箴言,让者背诵,让者吟咏,让各种艺人工匠向天子进谏,一般百姓的意见则间接地传达给天子,亲近的大臣要尽规劝国君的责任,和国君同宗的大臣要弥补国君的过失并监督国君的行为,乐师和史官要用乐曲和史书来对国君进行教诲,朝中老臣要对天子进行劝诫,然后由天子亲自斟酌裁决,从而使自己的行事不与常理相违背。”

召公谏厉王止谤

“百姓有嘴,就像土地上有山与河流,财富由此产生;就像其上有原野沼泽,衣食皆从中出。让百姓知无不言,国家政事的好坏就能从他们的言论中反映出来。推行百姓认为是好的东西,防范百姓认为是坏的东西,这正是使衣食财富增多的好办法。百姓在心中思考,然后用言论表达出来,反复思虑成熟后便付诸行动,怎么能堵住他们的嘴呢?如果堵住了百姓的嘴,那又能堵塞多久呢?”

厉王不听召公的劝告,国都里没人敢讲话。三年后,大家就把厉王流放到了彘地。

【写作方法】

此文用“王怒”、“王喜”、“王弗听”描写周厉王表情的变化,这是本文的一条线索,透过简单而形象的表情刻画,将周厉王刚愎自用的性格特征表露无遗。另外,召公的言辞中常用譬喻,如他把“防民之口”比作“防川”,其结果只能是“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这一譬喻十分形象,将当时那种危急的形势展现了出来,增加了文章的气势。清人吴调侯、吴楚材点评此文说:“(此文)妙在将正意、喻意夹和成文,笔意纵横,不可端倪。”

◎襄王不许请隧◎

【题解】

东周时,周天子的威望已经很低了。周襄王依靠晋文公的帮助获得王位,晋文公居然请求自己死后可以享受与天子一样的葬礼。周襄王心里明白,如果答应晋文公的请求,那就失了体统,周天子仅有的尊严也会丢掉,但他又不敢直接拒绝文公,于是就追述周先王裂土封侯的事迹,说明君臣间应遵守的法度,晋文公终于“受地而还”。

【原文】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1],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2]。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3],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4],外官不过九品,足以供给神祇而已[5],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

“今天降祸灾于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6],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7],而缩取备物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8],何辞之有与?若犹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将自至,余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9]?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

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注释】

晋文公与周襄王

[1]郏(jiá):邑名,在今河南洛阳附近。[2]隧:指墓道。[3]甸服:离王城五百里的区域之内的人服侍天子。[4]九御:即九嫔。[5]神祇(qí):指天神和地神。[6]叔父:天子称同姓诸侯为叔父。[7]庸:功劳。[8]流辟:流放退避。裔土:边远的地方。[9]忝:玷辱。

【译文】

晋文公使周襄王在郏地复位后,襄王赏文公田地作为酬劳,晋文公不接受,请求死后用天子的葬礼,挖掘隧道埋葬自己。襄王不同意,说:“过去我们的先王得到天下,划出方圆千里的土地叫做甸服,用它来供应上帝以及山川百神的祭祀,准备百姓万民的用度,以便对付不服从朝廷的人和不能预料的灾祸。另外还分别将土地分给了公、侯、伯、子、男,使他们各自安定,以顺应天地尊卑的法则,不至于遭受灾害,先王哪里还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呢?天子内官只有九嫔,外官也只有九等官员,只是足够供奉天地神明罢了,难道敢放纵耳目心腹的嗜好来扰乱法度?只有生前死后的衣物和用品的颜色花纹有所不同,用以表示是百姓的君长,表明贵贱等级罢了。其他方面,天子和大家又有什么不同?”

“现在上天降灾祸给周室,我仅仅是能保住先王的成法,又因为自己缺乏才能,辛苦了叔父,但如果颁赐先王的重典来报答私人之间的恩德,您也会一面接受一面厌恶,责备我的不是,我个人又怎敢吝惜将这葬礼赏给您呢?从前有句话说:‘改变佩玉,就要改变位置。’假若您能将您的盛德发扬光大,使天下改变姓氏,使民众官员改换衣服的颜色,为天下创立新的制度,显示自己的功劳,那就请直接享用天子的服物彩章来抚佑百姓。我一人即使流落到边远荒凉之处,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如果您还是姬姓,还列于公侯,还要执行先王所给予的职责,那么只有天子才能用的隧葬礼就不能更改了。叔父如能继续发扬美德,天子之隧葬礼自然会到来,我哪敢因个人受到恩惠就改变前人留下的重要制度来玷辱天下呢?这样做把先王和百姓放到了什么位置?颁布政令又有什么用处呢?若不是这样,叔父自己有土地,您自己挖掘隧道举行葬礼,我哪里能知道?”

文公于是不敢再请求,便接受田地回国去了。

【写作方法】

自古以来,要想说服强大的对手改变初衷,是需要技巧的,委曲求全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周襄王面对骄横的晋文公,并没有一味服软,他先是搬出先王来,用“不过”、“足以”、“岂敢”三个词说明先王对礼制很慎重,暗示晋文公不但不该请隧,就连赏赐的土地亦不宜接受;之后又站在文公的立场上,指出僭越礼制的坏处很大,而两个“若”字连用,义正词严,使晋文公陷入两难境地。文末语带锋芒,周襄王一句“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看似随口而出、无可奈何,实则把文公逼入了绝境,这种以退为进的方法,尽管语辞委婉,却是一步紧似一步,文公于情于理都不可再坚持请隧的要求了。

此文通篇只表达不为天子不得用隧,妙在逆笔振入,没有一笔实写不许,但是不许之意随着谈话的深入逐渐明晰,自然使重耳神色俱沮。宋代真德秀评价此文说:“晋文定襄王,自以为不世之大功,其请隧也,盖寝寝乎窥大物之渐。王目之曰‘私德’,曰‘私劳’,所以折其骄矜不逊之意。玩其词气,若优游而实峻烈,真可为告谕诸侯之法。”

⊙文史知识

周天子的葬制

周朝设立了严格的丧葬制度,不容僭越。如《礼记·王制》中记载: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日而殡,三月而葬。自天子至庶人,葬不为雨止(不因下雨停止)。周天子采用“黄肠题凑”的葬式。史书上有“天子柏椁、诸侯松椁,天子题凑、诸侯不题凑”的说法。所谓“黄肠题凑”,就是天子礼葬时,用柏木堆垒成棺椁形状,外面有便房,也用柏木堆垒成,里面放有大量陪葬品。还规定天子之椁须四重,最外用雌犀牛皮包裹,下葬时须用纤绳六条,墓室须有四条墓道,等等。但随着王道衰落和礼崩乐坏,春秋时诸侯已是各取所好,不再遵守王室制度。

◎单子知陈必亡◎

【题解】

周朝的使臣单子到外国访问,途中路过陈国。单子看到陈国政事荒废,而陈国君臣只知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于是在回到周朝后,向周王预言陈国必亡。单子在与周王的对话中,历数陈国种种违背周先王礼教法制的行为,以此作为预言的根据。单子的论述结构井然,条理清楚。后来陈灵公果然身死国亡,更加证实了单子是一个察微知著的有远见的政治家。

【原文】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1],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火朝觌矣[2],道茀不可行也[3],候不在疆[4],司空不视涂[5],泽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积[6],场功未毕[7],道无列树,垦田若蓺[8],膳宰不致饩[9],司里不授馆[10],国无寄寓,县无旅舍,民将筑台于夏氏[11]。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宾弗见。

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王曰:“何故?”对曰:“夫辰角见而雨毕[12],天根见而水涸[13],本见而草木节解,驷见而陨霜[14],火见而清风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儆曰:‘收而场功,偫而畚挶[15],营室之中[16],土功其始。火之初见,期于司里。’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是废先王之教也。”

“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有郊牧,疆有寓望,薮有圃草[17],囿有林池,所以御灾也。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18],野无奥草。不夺农时,不蔑民功,有优无匮,有逸无罢。国有班事,县有序民。’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

单子知陈必亡

“周之《秩官》有之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19],行理以节逆之,候人为导,卿出郊劳,门尹除门,宗祝执祀[20],司里授馆,司徒具徒[21],司空视涂,司寇诘奸[22],虞人入材[23],甸人积薪[24],火师监燎,水师监濯[25],膳宰致飧,廪人献饩[26],司马陈刍[27],工人展车,百官各以物至,宾入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使,则皆官正莅事,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无从匪彝[28],无即慆淫[29];各守尔典,以承天休[30]。’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31],弃其伉俪妃嫔,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渎姓矣乎?陈,我大姬之后也[32],弃衮冕而南冠以出[33],不亦简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茂帅其德也,犹恐陨越[34];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单子如楚。八年,陈侯杀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陈。

【注释】

[1]单襄公:名朝,也称单子,周定王的卿士。[2]火:古星名,又叫商。觌(dí):见。[3]茀(fú):荒芜。[4]候:候人,主管迎送来往的小官。[5]司空:古代中央政府中掌管工程的长官。涂:通“途”。[6]庾(yǔ):露天的谷堆。[7]场功:指收割庄稼。[8]蓺(yì):茅芽。[9]饩(xì):粮食或草料。[10]司里:主管房屋的官员。[11]夏氏:指陈国大夫夏征舒家。[12]辰角:即角宿,寒露节的早晨出现。[13]天根:氐宿的别名,寒露节后五日出现。[14]驷:房宿。[15]偫(zhì):备办。畚(běn)挶(jū):盛土和抬土的器具。[16]营室:室宿,夏历十月黄昏时,出现在正南方。[17]薮(sǒu):洼地。圃草:茂盛的草。[18]耜(sì):古代农具名。[19]关尹:古代把守关门的官员。[20]宗祝:主管祭祀等礼仪的官员。[21]司徒:掌管土地、人口等事务的官员。[22]司寇:掌管刑狱、纠察的官员。[23]虞人:主管山泽的官员。[24]甸人:主管柴薪的官员。[25]水师:管水的官员。[26]廪人:古代管理粮仓的官员。[27]司马:主管养马的官吏。刍(chú):喂牲畜的饲料。[28]匪彝(yí):违背常规。[29]慆(tāo):怠惰。[30]休:吉祥,吉庆。[31]胤续:继嗣。[32]大姬:周武王的女儿。[33]衮冕:古代帝王与上公的礼服和礼冠。[34]陨越:喻败绩、失职。

【译文】

周定王派单襄公去宋国访问,于是向陈国借道,以便访问楚国。这时候,已经是商星在早晨升起的夏正十月了。进入陈国,看到野草塞路,难以通行。迎送宾客的官员不在边境,主管路政的司空不巡视道路,湖泊不设堤坝,江河不设桥梁,田野有露天堆集的谷物,农场的农事也是还没有做完就被搁置在了一边,道路两边没有树木,已经开垦了的田地却像块荒草地,膳夫不向宾客供应粮食,司里不把宾客接进客馆,国都里没有旅店,老百姓要去替夏氏修筑楼台。到了陈国国都,陈灵公和大夫孔宁、仪行父头戴着楚国的帽子前往夏姬家,把宾客丢在一边不接见。

单襄公返回周朝,向周定王报告说:“陈侯本人即使没有大的过错,他的国家也一定会灭亡。”定王说:“为什么?”回答说:“角星出现,雨水就快要停了;天根星出现,河中的水便要干涸了;氐星出现,草木便要凋落了;房星出现,就要有寒霜降落下来;商星出现,凉风便预告寒冷的到来。所以先王教导说:‘雨水停了就清理道路,河水干涸了就修好桥梁,草木凋落了就开始储备粮食,寒霜下降了就要置办好冬衣,凉风吹来了就修葺城郭和宫室。’所以《夏令》上说:‘九月清理道路,十月建成桥梁。’到时还要告诫百姓说:‘收拾好你们的农活,准备好你们盛土抬土的用具,定星出现在中天的时候,土木工程就要开始;火星开始出现在天空中的时候,就到司里那里集合。’这就是先王之所以能不浪费财物却广布恩德于天下人的缘故。现在的陈国,商星已经在早晨升起,而道路还被野草堵塞,田野、禾场都无人问津,水泽不设堤坝,江河上没有船只和桥梁,这是废弃先王的教导啊。”

“周朝的制度上说:‘排列树木来标识道路的远近,在偏远的地方提供饮食给往来的行人。京都的郊外有牧场,边境上有客舍和迎接客人的人,洼地里长有茂盛的草,园囿里有树木和池塘,这些都是用来防御灾害的。其余的地方无不是庄稼地,农家没有农具闲挂着,野外没有深草。不要耽误农时,不要浪费人民的劳力,这样才能使人民生活富足而不困乏,安定而不疲劳。都城的劳役有一定的安排,乡村里的人们有秩序地服役。’现在的陈国,道路通向何方无从知晓,农田处于杂草中间,庄稼熟了没人收割,百姓为了陈侯的淫乐而精疲力竭。这是废弃了先王的法制呀。”

“周朝的《秩官》上这样说:‘对等国家的宾客到来,关尹要上报国君,行理拿着符节去迎接,候人负责引导宾客,卿士出城去慰劳,门尹打扫门庭,宗伯和大祝陪同宾客进行祭祀,里宰安排住处,司徒调派仆役,司空巡察道路,司寇盘查奸盗,虞人供应木材,甸人堆积柴火,火师监管门庭的火烛,水师督察盥洗诸事,膳宰送上熟食,廪人献上谷米,司马拿出喂牲口的草料,工匠检修客人的车辆,各种官吏都按照自己的职责来供应物品,宾客来了,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因此宾客不论身份高低,没有不感激盛情的。若是尊贵国家的宾客到来,就派高一等的官员去款待,态度更加恭敬。若是天子的使臣到来,那就派各部门长官亲自照看接待事宜,派上卿加以监督。若是天子来巡视,那就由国君亲自监督照管接待事宜。’我单朝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也是周室王族中的一员,我奉天子之命借路经过陈国,陈国的相关官员却没有一人出面迎接,这是蔑视先王的官员啊。”

“先王的训令中曾说:‘天道奖赏善良,惩罚荒淫。所以凡是我们创建的国家,不许有人从事非法的事情,不应该有人走上懒惰荒淫的道路,你们要各自遵守自己的法度,以此来接受上天的赐福。’现在陈侯不考虑继嗣的常法,抛弃他的妃嫔,率领大臣到夏家淫乐,这不是亵渎他祖上的姓么?陈是我武王的女儿大姬的后代,陈侯扔掉礼服礼帽而戴着楚国的帽子外出,这不是有违常理吗?这也是违犯先王的训令呀。”

“从前先王的教令,全力遵行,还怕坠落跌倒;假若废止他的教导,丢掉他的制度,轻视他的官员,违反他的教令,这将如何保住自己的国家呢?处在大国中间,却没有这四种东西,难道还能长久存在吗?”

周定王六年,单襄公到楚国。八年,陈侯为夏氏所杀。九年,楚庄王攻入陈国。

【写作方法】

这篇文章的重点是单子对周王的辞令。单子说明陈国必亡的理由时,并没有直接叙说陈国必亡的原因,而是举出先王之教、制、官、令,而后再写陈国废先王之教、制、官、令,与前文一一照应,就把陈国的问题暴露得一览无余。通过对举,单子既回答了周王的问题,又对周王进行了委婉的讽谏,一举两得,效果好于直言进谏。此文言辞婉转流畅,语气迂回曲折,论说中暗含深意,通篇都是警策之语。

◎展禽论祀爰居◎

【题解】

臧文仲是鲁国的执政,他在位的时候,曾经带领鲁地百姓一块祭祀海鸟“爰居”。鲁国掌管刑典的士师展禽听说此事,发表了一番评论。这篇文章就是记述展禽评论此事的言辞。展禽通过叙述传统的祭祀标准和古代的祭祀事例,指出臧文仲祭祀爰居的做法不可取,爰居的出现只是气候变化的征兆。不久后,天气果然出现变化,臧文仲知道展禽说的是正确的,便大度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告诫自己要引此事为戒,以后做事不能僭越礼制。

【原文】

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二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1]。展禽曰[2]:“越哉,臧孙之为政也!夫祀,国之大节也,而节,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为国典。今无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3],其子曰柱[4],能植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5],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6],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黄帝能成命百物[7],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8]。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9],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10],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11],冥勤其官而水死[12],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秽。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13],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14],能帅颛顼者也,有虞氏报焉;杼[15],能帅禹者也,夏后氏报焉;上甲微[16],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高圉、太王[17],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凡禘、郊、祖、宗、报,此五者国之典祀也。”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民质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

“今海鸟至,己不知而祀之,以为国典,难以为仁且知矣。夫仁者讲功,而知者处物。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问,非知也。今兹海其有灾乎[18]?夫广川之鸟兽,恒知而避其灾也。”

是岁也,海多大风,冬暖。文仲闻柳下季之言,曰:“信吾过也[19],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书以为三策。

【注释】

[1]臧文仲:鲁国大夫。[2]展禽:鲁国大夫,名获,字禽,又叫柳下惠。[3]烈山氏:即神农氏。[4]柱:在夏代以前已被祀为谷神。[5]周弃:周族的始祖。[6]共工氏:上古时代的部落首领。[7]黄帝:姬姓,号轩辕氏,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8]颛(zhuān)顼(xū):传说中的上古帝王,黄帝之孙。[9]帝喾(kù):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名,即五帝之一的高辛氏。三辰:指日、月、星。[10]殛(jí):诛杀。[11]契(xiè):传说中商族的始祖,帝喾的儿子。[12]冥:传说是契的六世孙,夏代的水官。[13]禘(dì)、祖、郊、宗:古代帝王对祖先的四种祭祀仪式。[14]幕:传说是舜的后代。[15]杼(zhù):传说是禹的后代,少康的儿子。[16]上甲微:契的后代,商汤的六世祖。[17]太王:高圉的曾孙,文王的祖父。[18]兹:年。[19]信:确实。

【译文】

有种海鸟叫“爰居”,在鲁国都城东门外停了已经两天了。臧文仲命令城中居民祭祀它。展禽说:“超出祭祀的范围了,臧孙就是这样主持政事的么!祭祀,是国家的重大礼节,而礼节是国家的政治能够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所以历来都是慎重地制定祀礼,以作为国家的大典。现在无缘无故地增加祭祀,为政不应该这样啊。”

展禽论祀爰居

“圣明的君主制定祀礼,对于那些确立法度并使法度广施于民的,就祭祀他;对于那些为国事勤劳而死的,就祭祀他;对于那些辛勤劳苦而使国家安定的,就祭祀他;对于那些能够抵御大灾难的,就祭祀他。不是这几类人,就不在祭祀的范围之内。从前炎帝掌管天下的时候,他有个儿子叫做柱,能种植各种谷物和蔬菜,后来夏朝兴起,周人的祖先继承了柱的事业,所以把他当做谷神来祭祀。到共工氏掌管天下的时侯,他有个儿子叫后土,能治理九州的土地,所以把他当做土神来祭祀。黄帝能为各种物品确定名称,使百姓明白,为国家供给财用,颛顼能继续他的功业。帝喾能依据日、月、星的运行规律使百姓安居乐业,尧能尽力使刑法的施行趋于公正,舜为百姓之事辛勤劳苦而死在苍梧之野,鲧因为没能成功拦阻洪水而被杀,禹却能靠高尚的德行继承并补救鲧的事业,契做司徒主使得人民和睦,冥因为勤劳肯干、忠于职守以至死在水中,汤以宽厚仁德的政令治理百姓并且消灭了欺压百姓的夏桀,稷因为忙于种植百谷而死于山上,文王以文德著称于世,武王去除了祸害百姓的商纣。所以有虞氏禘祭黄帝,祖祭颛顼,郊祭尧而宗祭舜;夏后氏禘祭黄帝而祖祭颛顼,郊祭鲧而宗祭禹;商代禘祭舜而祖祭契,郊祭冥而宗祭汤;周代禘祭帝喾而郊祭稷,祖祭文王而宗祭武王。幕能遵循颛顼时的成法,有虞氏就对他举行报祭;杼能遵循禹时的成法,夏后氏就对他举行报祭;上甲微能遵循契时的成法,商代就对他举行报祭;高圉和太王能够遵循稷时的成法,周代就对他举行报祭。禘祭、郊祭、祖祭、宗祭、报祭这五种祭礼,是国家的祭祀大典呀。”

“再加上社稷山川的神明,都是有功于人民的;以及过去有智慧、有美德的人,是百姓所信赖的;天上的日、月、星,是百姓所仰望的;地上的金、木、水、火、土,是百姓赖以生存繁衍的;还有各地的山川湖泊,是财用的出产之地。不属于这些的,就不在祭祀的范围之内。”

“现在海鸟来了,自己不了解它的来历却要祭祀它,用了国家大典,这很难说是仁智之举。仁爱的人讲求功绩,有智慧的人定夺事物。没有功绩而去祭祀它,不是仁爱;不知道而不去问,不是明智。今年大海该有灾害吧?大海的鸟兽,经常知道预先逃避灾祸的。”

这一年,海上大风多,冬季暖和。文仲听到柳下季的话,说:“真是我的过失,柳下季的话,不能不照办啊。”他叫人把这些话书写在竹简之上,分为了三份。

【写作方法】

本文先叙后议,笔法委婉曲折。展禽刚上来一句“越哉”,直言藏文仲祭祀爰居是僭越礼法的,而说明理由时,展禽以“圣王之制祀”和古代圣王祭祀的事例为论据,从反面告诉藏文仲:此举有违礼法。“非是,不在祀典”正是对这一部分的概括,说明国家的祭祀,是为了祭祀有功之人或物,爰居于国家无功,因此是不能祭祀的,这句话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清人林云铭点评此文说:“展禽把祀典说得关系国政,历引圣王制祀,如社稷宗庙,以及山川百神,凡与于荐馨(祭祀)之数,悉非无功于民。此外,不容无故添设,则海鸟之祭,不但失政,兼以失德,可知矣。”

◎里革断罟匡君◎

【题解】

鲁宣公违背时令捕鱼,大夫里革见到这件事,连忙把渔网割断了,还对鲁宣公说了一番人与自然相生相养的道理,委婉地批评了鲁宣公的这一做法。宣公听了这一番话,不但没生气,反而虚心受纳,体现了他的大度和贤明。

【原文】

宣公夏滥于泗渊[1],里革断其罟而弃之[2],曰:“古者大寒降,土蛰发[3],水虞于是乎讲罛罶[4],取名鱼,登川禽[5],而尝之寝庙[6],行诸国人,助宣气也。鸟兽孕,水虫成,兽虞于是乎禁罝罗[7],矠鱼鳖以为夏槁[8],助生阜也。鸟兽成,水虫孕,水虞于是乎禁罝[9],设阱鄂[10],以实庙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11],泽不伐夭,鱼禁鲲鲕[12],兽长麑[13],鸟翼卵[14],虫舍蚳蝝[15],蕃庶物也,古之训也。今鱼方别孕,不教鱼长,又行网罟,贪无艺也[16]。”

公闻之曰:“吾过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无忘谂。”师存侍,曰:“藏罟不如置里革于侧之不忘也。”

【注释】

里革断罟匡君

[1]滥:下网捕鱼。泗:泗水,在今山东境内。[2]里革:鲁大夫。罟(ɡǔ):渔网。[3]土蛰:在地下冬眠的动物。[4]水虞:掌管水产及有关政令的官。罛(ɡū):大鱼网。罶(liǔ):捕鱼的竹篓子。[5]登:通“得”,求取。[6]寝庙:宗庙,也特指宗庙中藏祖先衣冠的后殿。[7]兽虞:掌管鸟兽及有关政令的官。罝(jū):捉兔子的网。罗:捕鸟的网。[8]矠(cuò):用叉矛刺取。[9]罝(lù):小鱼网。[10]鄂:捕兽器。[11]槎(chá):用刀斧砍斫。蘖(niè):树木经砍伐后再生的新枝。[12]鲲(kūn):鱼苗。鲕(ér):鱼子。[13]麑(ní):小鹿。䴠(yǎo):小骆驼。[14]鷇(kòu):初生的小鸟。[15]蚳(chí):蚁的幼虫。蝝(yuán):蝗的幼虫。[16]艺:限度。

【译文】

鲁宣公夏天到泗水深处下网捕鱼,里革割断了他的渔网,然后将其扔掉,说:“古时候,大寒之后,冬眠在土中的虫类便开始活动,水虞于是开始整理渔网、渔篓,捕捉大鱼,捞取龟鳖等,拿到宗庙里用于祭祀,再叫百姓也照着这样做,这样做是为了帮助地下的阳气得到宣泄。当鸟兽开始孕育,水中的生物正在成长的时候,兽虞官就禁用兽网、鸟网,只许刺取鱼鳖,做成夏天吃的鱼干,这是帮助鸟兽生长繁衍。当鸟兽成长、水中生物开始孕育的时候,水虞就禁止小网入水,只设陷阱捕捉禽兽,用作祭品,款待宾客,这是为了储存物产,以备四季取用。到山中不砍伐树木新长出来的枝条,在湖泊里不采摘还没长成的草木,不捕捉小鱼,捉兽时要留下小鹿和走兽的幼子,保护小鸟和鸟蛋,杀虫时要舍弃对人无害的昆虫,这是为了万物的繁殖生长。这是古人的教导。现在鱼类正在孕育,不让它们长大,却要下网捕捉,实在贪得无厌!”

宣公听到了这些话,说:“我错了,里革便纠正我,这不是很好吗?这是张好网,让我得到了关于天地万物的取用方法,这张网要让有关官员保存起来,使我不忘这次的劝谏。”当时乐师存在宣公旁边服侍,他说:“保存起这张网,不如把里革放在您的身旁,那就更不会忘记了。”

【写作方法】

此文叙述古训时,写得宾主杂然,具有错综变化之妙。如它写四时,只举春、夏二时,这是因为春、夏为万物生长之时;列举鱼鳖、鸟兽,又侧重说鱼鳖,这是因为鱼鳖可以“畜功用”。这点出了此文的主旨,即不危害自然界相生相养的规律。“蕃庶物”一段,作者把草木、鸟兽、鱼虫连类并举,实际上只侧重“鱼禁鲲鲕”一句。

讲今事的时候,里革只以“贪无艺也”四字劝谏鲁宣公,意味深长。宣公听出了这句话的深意,于是私心顿释。明代黄二冯《评选古文正宗》中说:“师存一语,有多少含蓄,且得此而篇中方无漏意。文章若此,才是补天手。”

◎敬姜论劳逸◎

【题解】

鲁国大夫公父文伯回家后,见母亲敬姜夫人正在纺麻,就劝她不要这么做,认为这样有失身份。敬姜夫人驳斥了儿子的说法,告诫他不要贪图安逸,还指出:一个国家,上至君臣,下到百姓,都应该勤劳工作,这样才能维持国家的长治久安。这篇文章揭示的道理,跟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颇为相似,其忧劳治国的思想,对欧阳修等史官的影响很大。

【原文】

公父文伯退朝[1],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干季孙之怒也[2],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居,吾语女。”

“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

“是故天子大采朝日[3],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4];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5],与太史、司载纠虔天刑;日入监九御[6],使洁奉禘、郊之粢盛[7],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慆淫[8],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9],而后即安。士朝受业,昼而讲贯[10],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

“王后亲织玄缩[11],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12],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

“社而赋事[13],烝而献功[14],男女效绩,愆则有辟[15],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

“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绝祀也。”

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

【注释】

[1]公父文伯:即公父(chù),敬姜之子,鲁国大夫。[2]季孙:季康子,鲁国大夫。[3]大采:五彩礼服。朝日:朝拜日神。[4]三公:周朝中枢的最高长官,即太师、太傅、太保。九卿:周朝中枢分管各部门的最高行政长官,即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少师、少傅、少保。[5]少采夕月:穿着三彩的礼服祭祀月神。[6]九御:九嫔。[7]粢(zī)盛:古代盛在祭器内以供祭祀的谷物。[8]慆(tāo)淫:怠惰、放荡。[9]庀(pǐ):治理。[10]贯:复习。[11](dǎn):古时冠冕上用来系瑱的带子。[12]纮(hónɡ):系于颌下的帽带。(yán):覆在冠冕上的布。[13]社:古时祭祀土地神的活动,在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举行。[14]烝(zhēnɡ):古代特指冬天的祭祀。[15]愆(qiān):过失。

【译文】

公父文伯从朝廷办公回家,去看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正在纺麻。文伯说:“像我家这样的情况,您还纺麻,我怕季孙发火,认为我没能好好孝敬您呢!”他的母亲叹着气说:“鲁国大概要灭亡了吧!让无知的童子去做官,你没有听说过做官的道理吗?坐!我告诉你。”

“从前圣明的君主治理百姓,选择贫瘠的土地让他们去居住,使他们辛苦并且支配他们,所以能长久地统治天下。百姓辛劳了才会去思考,思考了才会产生善心;安逸了就会放纵,放纵了就会忘记善良,忘记了善良就会产生邪恶之心。在肥沃土地上居住的百姓不成材,就是放纵的缘故;在贫瘠土地上居住的百姓没有不向往道义的,这是辛劳所致。”

“因此天子穿着五彩礼服祭祀太阳,和三公九卿一起熟悉土地的功用;白天考察朝政的得失和百官办理政事的情况,大夫官和地方长官,辅佐天子宣布政教以使百姓有条不紊。天子穿上三彩礼服祭祀月亮,和太史、司载恭敬地观察上天的吉凶征兆;到了黄昏就监察九嫔,让她们把一切祭品整理得洁净,然后才去休息。诸侯们早上处理天子布置下来的职责与命令,白天考察自己国内的事务,傍晚检查自己执行法令的情况,晚间告诫各官,使他们不懈怠不放纵,然后才去休息。卿大夫们早上考察自己的职责,白天办理各种事务,傍晚整理自己所经办的事务,晚间料理他的家务,然后才去休息。士人们早晨接受学业,白天研习,黄昏复习,晚间反省自己有无过失,确认没有什么过失,然后才去休息。从一般百姓以下,天亮劳动,天黑休息,没有一日能够懈怠。”

敬姜论劳逸

“王后亲自纺织悬在礼帽两边的黑色丝绳,公侯夫人还加做系帽子的小丝带和大礼帽上的方布,卿的妻子要做大带,大夫的妻子缝制祭服,列士的妻子还要做朝服,从一般百姓以下的妻子都要为各自的丈夫缝制衣服。”

“春分祭社的时候就开始一年的纺织耕作,冬日祭祀的时候就献上劳动成果,男女都尽力做出成绩,有过失就加以责罚,这是古代的制度。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这是先王的训示。从上到下,谁敢放纵而不尽心竭力?”

“现在我是寡妇,你又处在下大夫的职位上,就是早晚工作,还怕忘掉祖宗的业绩,何况已经有了松懈的念头,这样还如何能够逃避灾祸呢?我希望你时常告诫我说:‘一定不要断送了祖上的功绩!’你今天却对我说:‘为什么不自己寻些安逸呢?’我担心你亡父的祭祀要断了。”

孔子听到这事,说:“学生们记下来,季氏的妇女真是勤劳而不放纵呀。”

【写作方法】

文章贵在一个“气”字。敬姜夫人批驳文伯的时候说道:“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这句话语锋尖锐、毫不留情,凭借气势压倒对方,使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接着是文章的重头戏,敬姜夫人借批评儿子,得出勤劳可以兴国、贪图享乐遭致亡身的观点,一句“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揭示了文章的主旨。此文以一个“劳”字立纲,生出无数议论。从天子到诸侯,从卿大夫到士庶人,从王后到夫人,从内子、士妻再到庶士的妻子以下,没有一个不是“劳”的。而这个“劳”字,也照应了文章开头敬姜夫人的“方绩”行为。此文小中见大,极宏阔,极精深。其波澜之雄壮、引据之精详、局阵之严整,均值得后世学习效法。

◎叔向贺贫◎

【题解】

晋国执政大臣韩宣子为贫穷而烦恼,叔向却前来向他祝贺。韩宣子不明白他的用意,就问他为何这么做。叔向举了晋国大夫栾武子一家三代的兴衰,以及郤昭子家族富贵到极点而亡的事例,从侧面告诉宣子,富贵并不能保证韩氏的兴盛,只有德行才能保证韩氏的昌盛。

【原文】

叔向见韩宣子[1],宣子忧贫,叔向贺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2],其宫不备其宗器,宣其德行,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3],以免于难。及桓子[4],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5],假货居贿;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6],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7],以亡于楚。夫郤昭子[8],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9]。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惟无德也!”

“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

【注释】

[1]叔向:晋国大夫。韩宣子:韩起,晋国上卿。[2]栾武子:栾书,晋国上卿。一卒之田:即百顷田地。上卿享受的待遇应该是五百顷田地。[3]疚:弊病。[4]桓子:栾黡。栾书之子,晋国大夫。[5]略:犯。则:法。[6]怀子:栾盈。栾黡之子,晋国下卿。[7]离:同“罹”,遭受。[8](xì)昭子:至,晋国卿。[9]绛:晋国的国都,今山西绛县。

【译文】

叔向去见韩宣子,宣子正为穷困发愁,叔向向他道贺。宣子说:“我有卿之名,但无卿之实,连和几个卿大夫来往应酬都常常是捉襟见肘,我因此正在发愁,你却祝贺我,这是什么缘故?”

叔向贺贫

叔向回答说:“过去栾武子不曾有一百顷的田地,家里连祭器都不完备,但他发扬德行,顺应法度,名声传播于诸侯之间。诸侯亲近他,戎狄归附他,晋国因此得到了安定。他执行刑法没有弊病,后来也因此而避免了灾难。他儿子桓子骄傲奢侈,贪得无厌,忽视法制,逞纵私欲,放债取利,囤积财富,这人本该受到灾祸,但赖于栾武子的德行,竟然得以善终。到了怀子,他一改父亲桓子胡作非为的行为方式,而继承了武子的德行,本该免于灾祸,但终究因为父亲罪孽深重,自己不得不逃亡到楚国。再说郤昭子家吧,郤昭子的财富抵得上王室的一半,家人属下占据了军中一半的官职,可是他凭借财势,横行国内,结果尸体摆在朝廷示众,宗族也在绛被诛灭。不是这样的话,那郤家出来的八个人,有五位是大夫,三位是卿相,可谓是显赫庞大之极了,而一旦灭亡,没有一个人同情,就是因为没有德行的缘故。”

“现在您有像栾武子一样的贫乏,我以为也应该继承他的德行,因此向您祝贺。假若不担忧德行尚未树立,却只担忧财产不够,我哀吊你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可祝贺的?”

宣子听了作揖下拜,并向他叩头说:“我也是将要被灭亡的啊,都是依靠您得以继续。不但我蒙受您的教诲,先祖桓叔的后代,都要拜谢赞颂您的恩赐啊。”

【写作方法】

开篇处一忧一喜,形成鲜明对比,也暗示了此文的结构充满起伏变化。引用栾武子和郤昭子的家事,一是为了说明富贵容易导致衰败,从侧面指出贫富与否不是家族兴衰的关键;再就是引出叔向的观点,即“一朝而灭,莫之哀也,惟无德也”。

◎王孙圉论楚宝◎

【题解】

王孙圉是楚国派往晋国的使臣。晋国执政赵简子态度蛮横而轻佻,不但向王孙圉炫耀奢华,还向他询问楚国的宝物白珩的情况。王孙圉没有因此而动怒,他说楚国真正的宝贝不是珍宝,而是物产和人才,而白珩只不过是玩物罢了。他这一回答不但挽回了楚国的颜面,还借机暗中羞辱了赵简子一番,可谓一箭双雕。

【原文】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1]?”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

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2],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3],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4],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焉?”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5],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注释】

[1]珩(hénɡ):系在玉佩上部的横玉。[2]观射(yè)父:楚国大夫。[3]倚相:楚国史官。[4]薮(sǒu):大泽。云连徒洲:即云梦泽。[5]宪:表明。臧否(pǐ):吉凶。

【译文】

王孙圉访问晋国,晋定公设宴款待,赵简子作陪,故意弄响身上的佩玉,问王孙圉说:“楚国白珩还保存着么?”回答说:“当然。”赵简子说:“它作为宝贝,有多大价值?”

王孙圉回答说:“楚国从未把它看做是宝贝。楚国所视为宝贝的东西,得说是观射父,他能够写外交辞令,用以在诸侯间进行外交活动,使别人无法拿我国君主的话做话柄。还有左史倚相,他能够说出历代君主的教训和各种典章制度,把楚国事务安排得秩序井然,早晚将善恶、成败的情况向我们的君主陈说,使君王不忘记祖宗的功业;他还能得到天地神明的欢心,顺应他们的好恶之情,使神明对楚国没有怨恨。还有一个大泽名叫之连徒洲,是金、木、竹、箭、龟、珠、角、齿、皮、革、羽、毛的产地。这些东西可以用来供给兵赋,以戒备意外的祸患;可以作为礼品,以招待和馈赠诸侯。假若诸侯喜欢这些礼品,并且用好的辞令对他们加以劝说,我们自己有了防止意外的准备,还有了神明的保佑,我们的君王也许就可以不得罪诸侯,国家和人民也得以保全。这些才是楚国的宝贝。至于白珩,不过是先王的小玩意儿,有什么值得珍贵的?”

王孙圉论楚宝

“我听说国家之宝,不过六种:能够讨论各种大事,制定相关的制度,帮助治理国家的人,就拿他当宝贝;玉能够保护谷物,不致有水灾旱灾,就拿它当宝贝;龟甲可以判定吉凶,就拿它当宝贝;珍珠足以抵御火灾,就拿它当宝贝;五金制成兵器则足以抵抗战乱,就拿它当宝贝;山林湖泊能提供出人们所需的财用,就拿它当宝贝。至于响声喧闹的美玉,楚虽是蛮夷之地,也是不能把它视为宝贝的。”

【写作方法】

在回答赵简子的时候,王孙圉以“未尝为宝”开头,主领下文。“此楚国之宝也”一句,不但为上文作结,还讥讽了赵简子的浅薄。接着,王孙圉又提出了六宝之说,用了六个排比句,既承接上文,又有力地回击了赵简子。文章最后一句“楚虽蛮夷,不能宝也”,虽是自谦,却暗藏锋芒。

所宝唯贤,是本文的主论。这就与赵简子形成了鲜明对比。文章前后照应,开头写赵简子“鸣玉以相”,最后以王孙圉认为这是“哗器之美”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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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泽

在湖南省华容县以西湖南湖北的交界处,有一条丘陵逐渐上升隆起,形成了长江和洞庭湖的天然分水岭。自此隆起北侧至汉江以南的广大地域,在古代统称云梦泽。秦汉以前的云梦泽是连绵不断的湖泊和沼泽,长江流到这里呈漫流状态,江湖不分,水位随季节自然消长。后来随着泥沙积淤、农田的垦建和堤坝槽渠的不断兴修,云梦泽衍变成广阔富饶的江汉平原。

◎诸稽郢行成于吴◎

【题解】

春秋末年,吴越争霸,吴国打败了越国。越国大夫文种献上一计,他让大夫诸稽郢到吴国求和,一来劝说吴王夫差不要灭亡越国,二来助长他的骄傲之心。诸稽郢到了吴国后,依照文种的计策,终于说动了夫差,文种的计策取得了成功。

【原文】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越王勾践起师逆之江[1]

大夫种乃献谋曰[2]:“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王其无庸战。夫申胥、华登[3],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而未尝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4],胜未可成。夫谋必素见成事焉,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既罢弊其民,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乃无有命矣。”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5],曰:“寡君勾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敢私告于下执事曰:‘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天王亲趋玉趾,以心孤勾践,而又宥赦之。君王之于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今勾践申祸无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陲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执事?勾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于边[6]。今君王不察,盛怒属兵,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7],而辱军士,使寇令焉。勾践请盟:一介嫡女,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一介嫡男,奉盘匜以随诸御;春秋贡献,不解于王府[8]。天王岂辱裁之?亦征诸侯之礼也。’”

“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搰之[9],是以无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国[10],以明闻于天下,而又刈亡之[11],是天王之无成劳也。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义焉!”

【注释】

[1]逆:迎击。[2]种:即文种,越国大夫。[3]申胥:即伍子胥,楚国大夫伍奢之子。华登:吴国大夫。原为宋人,因避祸逃到吴国。[4]决拾:决是射箭用的扳指,拾是射箭用的皮臂衣。[5]诸稽郢:越国大夫。[6]顿颡(sǎnɡ):即叩头。[7]鞭箠(chuí):鞭打。[8]解:通“懈”。[9]搰(hú):掘出。[10]封殖:培植。[11]刈(yì):割除。

【译文】

吴王夫差起兵攻打越国,越王勾践率军到江边迎战。

大夫文种于是献计说:“吴国和越国,只看上天授命于谁,您用不着作战。伍子胥和华登训练的士兵,在战争中从来没有遭受过挫败。一人善于射箭,就有成百的人张弓效仿他,我们能否战胜吴国,还很难说。计谋一定要事先能料到它会成功,然后才可以去执行,不可轻易去拼命。君王不如一面积极准备防御,一面用谦卑的话向吴国求和,让他们的百姓高兴,使吴王的心变得更加骄傲。我们可以向天占卜,天如果要弃掉吴国,吴国就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求和,并且会不把我们放在心上,然后就会肆无忌弹地企图实现称霸诸侯的野心。等吴国的百姓因为要满足吴王的称霸之心被搞得疲惫不堪了,又有天灾夺去他们的粮食收成,我们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收拾吴国的残局,吴国也就从此灭亡了。”

越王同意了,便派诸稽郢到吴国去求和说:“我们的国君勾践叫下臣郢来到这里,不敢公然按外交礼节呈献礼物,只敢冒昧地私下告诉您的手下人说:‘过去上天降下了灾祸给越国,使越国冒犯了天王。天王亲自光临,本来打算要灭掉勾践,却又赦免了他。君王对于越国,如同是让死人复活,使枯骨生出肌肉。我们的越王不敢忘记上天降下的灾祸,又怎敢忘记天王的厚赐呢?今天勾践重遭灾难,都怪他自己不好,是自作自受,但我们这些粗野鄙陋的人,又怎敢忘记天王的大恩大德,对边境上一些小的争端耿耿于怀,再来得罪您手下的人呢?勾践因此率领他的几个老臣,亲自承担重罪,在边境上磕头求饶。现在君王还不了解情况,就在盛怒之下调集军队,打算严惩越国。越国本来是向您纳贡称臣的地方,君王不用鞭子驱赶使唤它,却使您的军队屈尊前往,把越国当做敌人来讨伐。勾践请求讲和并订立盟约:让一个嫡生的女儿,拿着簸箕扫帚在王宫中侍奉您;还送来一个嫡生儿子,让他捧着盛水器,跟着那些服侍的人伺候您的盥洗;春秋两季的贡献,将会按时送到您的府库中,决不敢懈怠。天王何必要屈尊发兵来制裁我们?这也符合天子向诸侯征税的礼节呀。’”

“俗语说:‘狐狸自己埋藏东西,又自己将其刨出来,所以是白费力气。’天王既然已经扶植了越国,以明达著称于天下,而今却又要剿灭它,这样天王对越国的扶植便徒劳无功了。今后四方的诸侯即使想要侍奉吴国,但又如何信任吴国呢?让我冒昧地把想要说的全都说了出来,只请您权衡利弊,从情理上细细考虑!”

【写作方法】

诸稽郢的言辞围绕“约辞”与“广侈吴王之心”展开。他一上来先说越国感恩吴国,不敢得罪吴国。这样说的好处在于,一是可向对方示弱,让他的心骄傲起来;二是可以使对方消气,降低对方的介怀之心。“君王之于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用了譬喻的修辞手法,比喻吴国对越国有再生之恩,夫差听到此处,怒气可全部消除了,诸稽郢的计谋也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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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的历史

越王勾践的祖先是夏禹的后裔,是夏朝少康帝的庶出之子无余。《吴越春秋》记载,当年大禹巡行天下,回到大越,登上会稽山朝见四方诸侯,“封有功,爵有德”,死后就葬在这里。少康帝担心大禹后代香火断绝,便封其庶子于越,号“无余”。

越国一直保持着比较落后的生活习俗,很少与中原地区发生联系。传国二十多代后,传到越王允常。允常在位的时候,与吴王阖庐产生怨恨,互相攻伐。允常逝世后,儿子勾践即位。春秋末年,越国逐渐强大,经常与吴国对抗。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败越王勾践于夫椒,越国遂向吴国臣服。但经过二十年的韬光养晦,越国重新崛起,于公元前473年灭掉吴国。

◎申胥谏许越成◎

【题解】

这篇文章紧接上篇《诸稽郢行成于吴》,说的是吴王夫差答应了越国的求和,并准备北上中原争夺霸权。吴国大夫申胥眼光敏锐,看出了越国的企图,就劝谏夫差不要与越国议和,应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自大骄横的夫差没有听申胥的劝告,不但答应议和,还表示吴、越双方不结盟,由此落入了越国的陷阱,终于导致了后来吴国的灭亡。

【原文】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1],吾振旅焉。”

申胥谏曰[2]:“不可许也。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3],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及吾犹可以战也,为虺弗摧[4],为蛇将若何?”

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为大虞乎?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5]?”乃许之成。

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6],足以结信矣。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7]

申胥谏许越成

【注释】

[1]反:通“返”。[2]申胥:即伍子胥。[3]从逸:放纵安逸。[4]虺(huǐ):小蛇。[5]曜(yào):通“耀”,炫耀。[6]口血未干:指定盟时间不长。古人盟会时,微饮牲血,或含于口中,或涂于口旁,以示信守誓言的诚意。[7]荒:空。

【译文】

吴王夫差对众大夫说:“我要对齐国采取大的行动,因此准备答应同越国讲和,希望你们不要反对我的想法。假若越王变得真心服从于我,我还求什么?若他不悔改,等我回来,再调集军队征讨他。”

申胥劝阻说:“您不能同越国讲和呀。越国不是真心实意要同吴国交好,也不是惧怕我们武力的强大。大夫文种勇敢而善于谋略,他是要把吴国放在股掌之上来玩弄,以此来实现他平生的抱负。他本来就知道您喜欢威风又争强好胜,所以故意使自己说出来的话顺耳动听,以此来使君王的心意放纵,使您想称霸中原诸国,到那里享乐,最后使我们自己受到伤害。他想使我们的军队在争霸中筋疲力尽,失去锐气;使我们的人民离散漂泊,国力一天比一天削弱,然后他们就能毫不费力地收拾我们的残局。越王是一个崇尚信用而又爱护人民的君主,邻国都归服他,越国每年庄稼丰收,国势蒸蒸日上。趁我们还能与其战斗,就应该抓住时机消灭它。小蛇不除,等它成大蛇了,将如何对付?”

吴王说:“你为什么这样看重越国?越国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大的隐患了?若是没有越国,我怎能在春季、秋季炫耀我的军力?”于是同意与越国讲和。

就要举行盟誓的时候,越王又派诸稽郢来推辞说:“认为盟誓有什么益处吗?前次歃血为盟时留在嘴唇上的血迹还没有干,足以表明信义了。认为盟誓没有什么益处吗?您舍弃武力来和我们订立盟约,为什么看重鬼神而轻视自己呢?”吴王于是同意了,仅仅是讲了和而没有盟誓。

【写作方法】

申胥以“不可许也”四字开头,掷地有声,这就把申胥直率、清醒、明智的特点勾勒了出来;接着他又以恳切的言辞,陈说“许越”将会给吴国带来灾难;最后又把越国比作蛇,暗示如果与越国议和,就会成全越国的阴谋。“将若何”虽然是设问句式,却语气坚定,直刺骄傲自大的夫差。

《公羊传》

又称《春秋公羊传》,据说它是孔子的再传弟子公羊高为解释《春秋》一书所作的,旨在阐发《春秋》中所包含的政治观点。它最初在师徒间口耳相传,并没有形成书面文字,直到汉景帝初年才由公羊寿和胡毋生写定成书。《公羊传》的体例一般是先引《春秋》经文,然后自问自答,为研究秦汉时期的儒家思想提供了重要资料。

◎春王正月◎

【题解】

本篇是对《春秋》经文“元年春王正月”的解释,阐发了尊崇王道、维护社会秩序和统一局面的“大一统”思想。文中同时论述了“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宗法制度下确定的继承原则。鲁桓公的地位尊贵,鲁隐公的地位卑贱,按理说鲁国的王位应该传给桓公。但是桓公年幼,不能胜任国君之位,于是隐公上台执政,却不是正式继承侯位,等太子成人之后,就要把政权还给太子。

【原文】

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1]?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公何以不言即位[2]?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3]。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隐而立之[4]。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长不以贤[5],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注释】

[1]曷:通“何”。[2]公:指鲁隐公。[3]反:归还。桓:鲁桓公,鲁惠公庶子。惠公死时桓公尚年幼,由隐公摄政。后来桓公杀死隐公,自立为国君。[4]扳:通“攀”,拥戴。[5]適:通“嫡”,正妻。

【译文】

“元年”是什么意思?是君主即位的头一年。“春”是什么意思?是四季中的头一季。“王”指的是哪一位?指的是周文王。为什么先说“王”然后说“正月”?因为正月是周文王所确定的正月。为什么要说“王正月”?因为四方都奉行周历,表明天下统一。

记载隐公为什么不说是即位?这是为了成全隐公的心愿。为什么要成全隐公的心愿?因为隐公打算治理好国家,然后把国家交还给桓公。为什么要还给桓公?因为桓公虽然年幼但地位尊贵,隐公虽然年长却地位略低,但他们这种尊卑的区别很小,国人是不知道的。隐公年长而又贤能,所以大臣们拥立隐公为君。隐公如果在这个时候辞让,那么他也不知道桓公日后是否一定立为国君。况且如果立桓公为国君,恐怕各位大夫们也不能尽力辅佐这位幼君。因此凡是隐公对自己摄位为君的考虑,实际上都是为了日后桓公能立为国君。隐公年长而又贤能,为什么不应该立为国君呢?这是因为立国君有立国君的制度,立嫡子为国君,只根据年龄大小而不根据是否贤良;立其庶子为国君,只根据地位尊卑而不根据年龄大小。那么桓公为什么尊贵?因他的母亲尊贵,母亲尊贵儿子为什么就一定尊贵?是因为儿子由于母亲尊贵而尊贵,母亲又由于儿子尊贵而尊贵。

【写作方法】

此篇通篇以设问对答行文,文情起伏,中间两度曲折,意在揣度鲁隐公心事,婉曲熨帖。篇末以一语总结,论断明确斩截而有余韵。《公羊传》笔法以质朴简劲见长,此文不但为《公羊传》笔法代表,其用字酌句又跌宕,又闲静,又直截,又虚活。

◎宋人及楚人平◎

【题解】

春秋时期,楚国与宋国交战。楚国的大夫司马子反去山坡上刺探宋国军情,恰好碰上了宋国大臣华元。司马子反向华元询问宋国的情况,华元据实以告,说宋国已经到了疲惫不堪的地步,老百姓为了活命,多相互易子而食。司马子反出于仁义,告诉他现在楚国已经粮草不济,顶多还能支撑七天。司马子反回到楚营后,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楚王,并成功劝说楚王退兵。这篇文章一方面赞许了司马子反的仁义,一方面又对华元、子反各自泄露军情的做法进行了贬斥。

【原文】

外平不书[1],此何以书?大其平乎己也。何大其平乎己?庄王围宋,军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而窥宋城[2]。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3]。司马子反曰:“子之国何如?”华元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司马子反曰:“嘻!甚矣,惫!虽然,吾闻之也,围者柑马而秣之[4],使肥者应客。是何子之情也?”华元曰:“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5],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吾见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司马子反曰:“诺,勉之矣!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揖而去之。

反于庄王[6]。庄王曰:“何如?”司马子反曰:“惫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庄王曰:“嘻!甚矣,惫!虽然,吾今取此,然后而归尔。”司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军有七日之粮尔。”庄王怒曰:“吾使子往视之,子曷为告之?”司马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是以告之也。”庄王曰:“诺,舍而止。虽然,吾犹取此,然后归尔。”司马子反曰:“然则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庄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于此?吾亦从子而归尔。”引师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此皆大夫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平者在下也。

【注释】

楚军攻打宋国

[1]平:讲和。书:记载。[2]司马子反:楚国大夫。[3]堙(yīn):小土山。[4]柑:通“钳”,指让马嘴衔住木棍,不能进食。[5]矜:怜悯。[6]反:通“返”。

【译文】

楚国和其他国家讲和的事情,鲁史是不记载的,这次为什么记下来了?是为了赞扬这次的讲和是由两国的大夫自己促成的。为什么要赞扬两国大夫自己促成讲和呢?楚庄王围攻宋国都城,他的军队只有七天的口粮而已,如果吃完这些粮食还不能取胜,就只有打道回府了。楚王于是派司马子反登上土堙,窥探宋城中的动静。正巧宋国的华元也登上了宋城中的土堙,他看见了司马子反,于是就出来见他。司马子反问:“城中的情况如何?”华元说:“疲惫不堪了!”司马子反问:“到了什么程度?”华元回答说:“交换了孩子吃,劈开尸骨当柴火做饭。”司马子反说:“唉!真是疲惫到极点了!虽然如此,但我听人家说过:被围困的人往往让马嘴里衔一根木棍,然后再喂它,马没办法吃到草,外人看起来好像是马已经吃得很饱的样子,他们还把肥壮的马牵出来给客人看,表示不缺粮草。可是你为什么要说出城中的实情呢?”华元说:“我听说:君子见到别人困厄就会产生怜悯,小人见到别人困厄就会幸灾乐祸。我见你是个君子,所以以实相告。”司马子反说:“我知道了。你们努力防守吧,我军也只有七日的口粮了,吃完这些粮食还不能取胜,就不得不解围回国。”说罢,向华元作揖告别。

司马子反回到庄王那里,庄王问:“情况如何?”司马子反回答说:“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庄王问:“到了什么程度?”司马子反回答说:“城中的人交换孩子吃,劈开尸骨当柴火烧。”庄王说:“唉!确实是疲惫到极点了!虽然如此,我还是要攻下宋城,然后再回去。”司马子反说:“不行。我已经告诉他军中只有七天的口粮了。”庄王勃然大怒,说:“我派你去侦察敌情,你为什么要把我军军情告诉他?”司马子反说:“小小的宋国,尚且有不欺骗别人的臣子,我们楚国难道可以没有吗?所以我也把实情告诉了他。”庄王说:“好吧,先住下来,不要再有什么举动了。尽管宋国已经知道我军军粮将尽,我还是要打下这里,然后再回去。”司马子反说:“那么就请您住在这里好了,我请求回去。”庄王说:“你离开我回去,让我和谁一起住在这里?我也跟你一起回去吧。”于是带领军队离开了宋国。所以君子赞扬这次讲和是由两国大夫自已促成的。他们都是大夫,而为什么称他们为“人”?是为了贬低他们。为什么要贬低他们?因为讲和的人是处在下位的臣子,这样做有越权之嫌。

【写作方法】

这是一篇解释《春秋》的经文,首句总起一笔,点明了《春秋》一书记载这件事的原因,即“大其平乎己也”。接着是详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文末对这件事进行了褒贬。所以,这篇文章的结构是先总起论述,再叙事,最后以议论束尾。

此文通篇在“平”字上作文章。以“情”字立定一篇之骨。“不欺人”三个字即由“情”字生出,章法一线穿成。最后从两个“情”字结出贬意。全文结构巧妙,行文波澜不惊。

⊙文史知识

宋、楚讲和一事

鲁宣公十五年(前594)春,楚师围宋。久攻宋而不下,楚王想要撤军。申犀在楚王马前叩拜说:“我的父亲直到将要死了也不敢违弃王命,大王怎能随随便便地放弃自己的命令呢?”楚王不能答。申叔这时跪倒说:“让士兵筑室而居,分田耕种,宋国必然屈服。”

宋人听说楚人将要长期围困下去,大恐,于是使华元夜入楚师见司马子反,说:“我君派我来告诉您国内虚弱不堪的情况,人们交换了孩子吃,劈开尸骨当柴火做饭。虽然这样,在宋国的城门签订屈辱的和约,我们即使是国灭身死,也是不肯答应的。请后撤三十里,我们唯命是听。”子反惊骇,与之结盟,而后向楚王禀报,楚师随后撤退三十里。

◎吴子使札来聘◎

【题解】

季札是吴王寿梦的幼子。在众兄弟之中,季札虽然年纪最小,但是非常贤德,大家都推举他继承吴王之位,季札因为不愿违背君位继承传统而流亡在外。后来兄长僚做了吴王,弟弟阖闾不服气,派专诸刺杀了僚。季札在国外听说这件事,指责阖闾不仁不义,并且终生未再踏进吴国一步。本文表现了季札的仁义之心。结尾部分阐明认为季札贤良却直呼其名,是为了使他的称呼合乎臣子的身份。

【原文】

吴无君、无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贤季子也[1]。何贤乎季子[2]?让国也。其让国奈何?谒也、余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3],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而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

季子使而亡焉。僚者[4],长庶也[5],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阖闾曰[6]:“先君之所以不与子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而致国乎季子。”季子不受,曰:“尔弑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之延陵[7],终身不入吴国。故君子以其不受为繄义,以其不杀为仁。

吴子使札来聘

贤季子,则吴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为臣,则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吴季子之名也。“春秋”贤者不名,此何以名?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也。季子者,所贤也,曷为不足乎季子?许人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

【注释】

[1]贤:赞许。[2]季子:季札,吴王寿梦的幼子。[3]迮(zé):仓猝。[4]僚:吴王僚,夷昧之子。[5]长庶:庶子中最年长者。[6]阖闾:名光,吴王谒之子。谒是吴王寿梦的长子,按照当时立嫡以长的原则,实际上应该是阖闾继承王位。[7]延陵:吴邑名,在今江苏武进境内。

【译文】

《春秋》记载吴国的事情,对吴国君臣没有国君、大夫的称谓,这里为什么又称国君,又称大夫呢?这是为了赞美季子贤良。为什么要赞美季子?是因为他把君位让给了兄长。他让君位给兄长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谒、余祭、夷昧和季子,是同母所生的四兄弟。季子年纪最小但很有才干,兄长们都喜欢他,都想立他做国君。谒说:“现在如果仓促地把国家传给季子,季子还是不会接受的。我想我们不要传位于子而传位于弟,弟兄依次为君,最后把国家交给季子。”大家都说:“好的。”所以这几个做国君的都以轻视死亡为勇敢,每到吃饭时必定祷告说:“上天如果还要吴国存在下去,就赶快把灾难降到我身上。”所以谒死之后,余祭继位;余祭死后,夷昧继位;夷昧死后,就应当轮到季子做国君了。

季札周游列国

那时季子出使在外,没有回来。僚是庶子中年纪最大的,即位做了国君,季子出使归来,回到吴国,就把僚当做国君看待。阖闾说:“先君所以不把国家传给儿子而传给弟弟,都是因为季子的缘故。如果遵从先君的遗命,就应当把国家传到季子手中。如果不遵从先君的遗命,那么就应该我做国君,僚怎么能当国君呢?”于是派专诸刺杀了僚,要把国家交给季子,季子不肯接受,说:“你杀了我的国君,我接受你夺来的国家,这就变成了我与你合谋篡位。你杀了我兄长的儿子,我再把你杀掉,这是父子兄弟相互残杀,这样下去,一辈子也没有停止的时候。”于是离开吴国前往延陵,终生没有再回过吴国。所以君子把他不接受君位这一举动当做是义,把他不提倡自相残杀看做是仁。

赞美季子贤良,那为什么吴国又出了国君、大夫呢?这是因为季子既然做了臣子,那就应该有国君了。“札”是什么?是吴国季子的名。《春秋》中对贤者不直书其名,这里为什么直书其名?这是因为赞许夷狄,不能因为他们有一件事做得好就认为他们已经很完美了。季子被认为是贤良之人,为什么还认为他不算完美呢?因为赞美人臣就要从为人臣子的角度上去赞美他,赞美人子就要从为人子的角度上去赞美他。

【写作方法】

这篇文章前后议论,中间叙事。开头三问三答,将季札让国的事迹引出来。这样写一则可以调动读者的兴趣,一则可以拉近与读者的关系,增加了文章的亲切感。中间写季札让国,指责阖庐不仁义。这一部分在叙事中穿插人物言辞,结构紧凑而富有变化:写事时一气呵成,说话处精辟慷慨,二者交叉错落,相互映衬。末尾以评论作结,虽然褒扬季札,却不称他为“子”,而是直呼其名,这并不是不尊重季札,而是为了让称呼合乎臣子的身份。

《谷梁传》

《谷梁传》又称《春秋谷梁传》。据说它是孔子的再传弟子谷梁赤为解释《春秋》而作的。《谷梁传》与《公羊传》、《左传》合称“春秋三传”,都是详细阐释《春秋》的书。其中《左传》对《春秋》的阐释重在记事,就是把《春秋》里很简单的记载详细补充;而《公羊传》是根据《春秋》里的句子,专门阐发微言大义;《谷梁传》则是解释《春秋》里的字词,并说明义理。《谷梁传》的体例和语言风格与《公羊传》很相近,成书和写定的过程也很类似,但思想的丰富性和社会影响不及《公羊传》。

◎郑伯克段于鄢◎

【题解】

郑伯纵容兄弟共叔段,而后又攻打他的事迹,在《左传》中已有记载。这篇文章主要是解释《春秋》中的这段经文,挖掘其中的微言大义,对共叔段和郑伯都进行了贬斥,而对后者的批评更为严厉。

【原文】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1]

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为弟也?杀世子[2]、母弟,目君。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贬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

于鄢[3],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

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

【注释】

[1]段:即共叔段,郑庄公的弟弟。[2]世子:古代天子和诸侯的嫡长子。[3]鄢:郑邑名,在今河南鄢陵境内。

【译文】

“克”是什么意思?就是“能够”的意思。能够干什么呢?是能够“杀”的意思。为什么《春秋》上不说“杀”呢?是因为共叔段有一些拥护者。

共叔段举兵叛乱

共叔段,是郑伯的弟弟。怎么知道他是弟弟呢?凡是杀掉世子和同母弟弟的,都称为君,这里称他为君,所以就知道共叔段是弟弟了。共叔段是弟弟,而不称他为弟弟,是公子而又不称他作公子,是贬低他的意思,是因为共叔段丧失了做子弟的道德。贬低共叔段却又更加责备郑伯。为什么更加责备郑伯呢?更加责备郑伯是因为他处心积虑,故意使共叔段走了被杀的道路。

“于鄢”,是说共叔段逃到了遥远的地方。郑伯追杀共叔段就好像从母亲怀里抢过婴儿杀掉那样,所以更加责备他。

然而作为郑伯,该怎么办才算恰当呢?不着急去追杀那逃亡的贼子,这才是亲爱呵护自己亲人的做法!

【写作方法】

这篇文章简短精巧,却用了六处问句,几个问句环环相扣、层层推进。如文末一句写道:“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这表面上是为郑伯考虑,实则是指责郑伯的做法不“宜”、过分。本文的语言时而直白,时而委婉,笔锋屈如铁,画如锥,利如刃。较之《左传》中的同篇,断制更为精严,用笔亦入木三分。

◎虞师晋师灭夏阳◎

【题解】

晋国攻打夏阳,打算假道虞国。夏阳是虞国和虢国边境上的重镇,晋国拿下此地,二国就危险了。为了能借道成功,晋国谋臣荀息对此进行了筹划,他洞察晋、虞两国的强弱之势,主张“以屈产之乘、垂棘之璧”送给虞国,然后分析虞国君臣的弱点。荀息的筹策字字在理,句句精妙。后来,虞国果然答应借道给晋国,最终导致自身的灭亡。虞国的灭亡,正印证了“唇亡齿寒,辅车相依”的道理。

【原文】

非国而曰“灭”,重夏阳也[1]。虞无师,其曰“师”,何也?以其先晋,不可以不言师也。其先晋何也?为主乎灭夏阳也。夏阳者,虞、虢之塞邑也。灭夏阳而虞、虢举矣[2]

虞之为主乎灭夏阳,何也?晋献公欲伐虢,荀息曰:“君何不以屈产之乘、垂棘之璧[3],而借道乎虞也?”公曰:“此晋国之宝也。如受吾币,而不借吾道,则如之何?”荀息曰:“此小国之所以事大国也。彼不借吾道,必不敢受吾币。如受吾币而借吾道,则是我取之中府,而藏之外府;取之中厩,而置之外厩也。”公曰:“宫之奇存焉,必不使受之也。”荀息曰:“宫之奇之为人也,达心而懦,又少长于君。达心则其言略,懦则不能强谏,少长于君则君轻之。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国之后,此中知以上乃能虑之。臣料虞君,中知以下也。”公遂借道而伐虢。

宫之奇谏曰:“晋国之使者,其辞卑而币重,必不便于虞。”虞公弗听,遂受其币而借之道。宫之奇又谏曰:“语曰:‘唇亡则齿寒。’其斯之谓与。”挈其妻子以奔曹[4]

献公亡虢,五年,而后举虞。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

【注释】

[1]夏阳:地名,在今山西平陆北。[2]举:攻克。[3]屈产之乘(shènɡ):屈地出产的良马。垂棘:晋地名,出产美玉。[4]挈(qiè):带领。曹:春秋时的小国,都在陶丘(在今山东定陶西南)。

【译文】

不是一个国家而称它“灭”,这表示重视夏阳。虞国没有出师攻打夏阳,《春秋》却提及了“师”,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晋国出兵前,虞国就已经把夏阳陷于亡覆的境地了,所以不能不说虞国也出动了军队。为什么说虞国先于晋国陷夏阳于亡覆的境地呢?是因为虞国的作为是夏阳亡覆的主要原因。夏阳,是虞国和虢国边境上的重要城镇。夏阳陷落,虞国和虢国也就唾手可得了。

说虞国是夏阳亡覆的主要因素,这是什么意思?晋献公想要去征讨虢国,荀息说:“国君为何不用屈地出产的良马和垂棘出产的玉璧去向虞国借路呢?”晋献公说:“这些都是晋国的宝贝啊。如果虞国接受了我的礼物,却不借路给我,那我怎么办?”荀息说:“按小国侍奉大国的道理,它不借路给我们,就一定不敢接受我们的礼物。如果接受了我们的礼物,又借路给我们,那么这美玉就是我们从宫中的府库里取出来,存放在宫外的府库里;这良马就是从宫内的马棚里牵出来,放在宫外的马棚中。”晋献公说:“有宫之奇在那里,他一定不会让国君接受这礼物的。”荀息说:“宫之奇的为人,心里明白但胆小懦弱,况且他又是从小和虞国国君一起长大的。心中明白就会使他言语简略,胆小懦弱就会使他不能强谏,他从小和虞国国君一起长大,虞君就不会拿他的话当回事儿。况且玩物、宝贝就放在自己的面前,而灾祸却要在虢国之后,这是中等智力以上的人才能想到的。我料定虞国国君是个中等智力以下的人。”晋献公于是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

虞师晋师灭夏阳

宫之奇向虞君进谏说:“晋国的使者,说话谦卑而送来的礼物十分贵重,这其中一定有对虞国不利的地方。”虞君不听,接受了礼物,并借路给了晋国,宫之奇又进谏说:“俗语说:‘唇亡则齿寒。’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于是带上妻子儿女一起逃到曹国去了。

晋献公灭掉了虢国,鲁僖公五年,又灭掉了虞国。荀息牵着良马,捧着玉璧,走到晋献公跟前说:“玉还是原来的玉,只是这马的年纪却增大了。”

【写作方法】

荀息的言辞是文中最精彩的部分。荀息主张以财物收买虞君,当晋侯对此计表示质疑时,荀息说“此小国之所以事大国也”,此句虽然简短,却十分精辟,点出了问题的要害,也就是晋国强大、虞国弱小,这种形势是晋国能向虞国借道的关键,下面两句话正是对此话的解释,从这里也可看出荀息的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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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室的坚决捍卫者虢国

周武王灭商后,周文王的两个弟弟分别被封为虢国国君,虢仲(一说虢叔)封东虢(今河南荥阳西汜水镇),虢叔(一说虢仲)封西虢(今陕西宝鸡东)。虢国地处中原腹地,自然条件优越,物产丰富,交通方便,经济和文化比较发达。

虢国虽然不是一流强国,却是周王室历来所仰仗的武力提供者之一,军事上甚至可以同晋国相抗衡,春秋虢国墓地发现的众多陪葬兵器和车马坑,足以说明当时虢国的军事实力。

历史上的虢国尚武好战,战无不胜,为周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有“勋在王室”一说。“虢”字是象形字,作一手按虎,一手持械,奋力击虎状,体现了这个国家的勇武之风。但随着周王朝的衰落和持续地穷兵黩武,虢国国力江河日下,公元前655年为晋国所灭。

《礼记》

儒家经典之一,也称《小戴礼记》或《小戴记》,为西汉经学家戴圣编纂而成。它是战国至汉初儒家礼仪论著的总集,全书共四十九篇,内容包括礼制和儒家哲学两部分,是研究中国古代社会、文物制度、典礼、祭祀、教育、音乐和儒家学说的重要参考书。《礼记》中包含着很多精彩的对话和小故事,用以反映儒学思想,以下几篇便可作为代表。

◎晋献公杀世子申生◎

【题解】

申生是晋献公的长子,母亲是齐姜夫人。献公的宠妾骊姬为了让儿子奚齐继承王位,就在献公面前说申生的坏话,说他想谋杀献公,于是献公动了杀申生的念头。公子重耳得知后,劝申生向献公解释,或是逃出晋国,但申生出于仁和孝,没有这么做。最后,申生自杀而死。这篇文章的主旨正是称赞申生的大仁大义,临死前还处处为国家和兄弟着想,所以后人尊他为“恭世子”。

【原文】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1]。公子重耳谓之曰:“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2],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

使人辞于狐突曰[3]:“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为恭世子也。

【注释】

[1]世子:古代天子或诸侯的嫡长子。[2]骊姬:晋献公的宠妾,她生了奚齐后,想要废掉太子申生而立奚齐,于是在祭祀的肉里放了毒药,而后嫁祸给申生,逼他自杀。[3]狐突:姓狐名突,字伯。他曾劝申生逃往别国,申生没有听,最后遭骊姬陷害而死。

【译文】

晋献公要杀掉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对申生说:“你怎么不把你的想法对献公说明白呢?”申生说:“不行。君王有了骊姬才感到安适。我要是把事情明说了,这样会伤了君王的心啊。”重耳说:“既然如此,你何不逃走呢?”申生说:“不行。君王说我企图弑君,天下哪里有无父之国?我往哪儿跑呀?”

申生派人去向狐突诀别说:“申生有罪,没有记住您的话,以至到了今日将陷于死亡。申生不敢吝惜性命,虽然如此,可是君王已经老了,弟弟又还年幼,国家多有危难。您不出面为君王筹划国事便罢,您若肯出面为君王筹划政事,申生就是死了,也是蒙受了您的恩惠。”申生拜了两拜,叩头至地,然后就自杀了。因此,世人称申生为恭世子。

【写作方法】

公子重耳与申生的两问两答,申生针对重耳“言子之志于公”和“行”的建议,申生都以“不可”作为回答,从中可见申生意志的坚决;这两个“不可”与首句献公将要杀申生形成对比,一个不慈、不仁,另一个却不能不义、不孝,体现了申生的崇高品质。申生与老师狐突的诀别词也很感人,言辞中丝毫不怨恨献公,还处处为献公、兄弟着想,足见申生的大仁大义。

清人吴楚材点评此文“笔端清婉,迅快无比”。

◎曾子易箦◎

【题解】

曾子病重,卧在病榻之上,他的弟子和儿子都在他旁边伺候。这时,曾子家中的仆童发现曾子身下所铺的席子跟礼制不符合,就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曾子的弟子和儿子不想让曾子再起身折腾,但曾子却坚持起身更换席子,然后安然死去。

【原文】

曾子寝疾[1],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2],曾元、曾申坐于足[3],童子隅坐而执烛。

童子曰:“华而睆[4],大夫之箦与[5]?”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6]:“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7],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8],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

【注释】

[1]曾子:名参,鲁国人,孔子的学生。[2]乐正子春:曾参的弟子。乐正是乐官名。[3]曾元、曾申:都是曾参之子。[4]睆(huǎn):光亮。[5]箦(zé):竹席。[6]瞿(qú)然:吃惊的样子。[7]季孙:鲁国大夫。[8]革(jí):危急。

【译文】

曾子病卧在床上,病情已经很重了。乐正子春坐在床下,儿子曾元、曾申坐在曾子的脚边,童仆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手拿着蜡烛。

童仆说:“华美而光亮,是大夫用的席子吧?”乐正子春说:“别说话!”曾子听到了,吃惊地说:“啊!”童仆又说道:“华美而光亮,是大夫用的席子吧?”曾子说:“是的,这是季孙赠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换掉。元,扶我起来,把席子换掉。”曾元说:“您老人家的病已经很重了,现在不能更换,希望捱到天亮,再让我很恭敬地来换掉。”曾子说:“你爱护我,还不如那童子。君子爱护人是从德行上去爱护他,小人爱护人是姑息迁就。我还要求什么呢?我只盼望死得合于礼制罢了。”于是大家扶起曾子,换了席子,再把他扶回到床上,还没有躺安稳,曾子就去世了。

曾子易箦

【写作方法】

本文虽只有短短一百多字,但其中的四个人物形象却惟妙惟肖,十分生动。曾子大病之中,听到童子的提醒,毫不犹豫地说了一个“然”,可见曾子对礼制的执著之心;童子在曾子垂危之际,仍然毫无忌讳地提醒曾子要守礼,可见他的天真;子春虽然只说了一个“止”字,却已把他当时气急败坏的心情描绘了出来,此文用字之神,堪称绝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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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以死守礼

圣贤之人重礼,即使面临死亡,亦不能失礼。曾子如此,子路亦如此。孔子的弟子子路担任卫国大夫孔悝的邑宰。蒉聩和孔悝一起作乱,谋划进入孔悝的家中,和他的同党一起袭击出公。出公逃到卫国,蒉聩自立为卫君,是为卫庄公。子路在外面听说孔悝作乱之后奔驰前往。遇上子羔从卫国的城门出来,对子路说:“出公逃走了,大门已经关闭,你还可以回去,不要平白无故地遭受祸殃。”子路说:“吃别人的饭,就不能躲避人家遭受的灾难。”子羔离开了。恰好有使者进入都城,城门便打开了,子路随之进去,并去拜访蒉聩。蒉聩与孔悝当时都在台上。子路说:“您怎么能任用孔悝呢?请把他杀掉。”蒉聩不听。子路想焚台,蒉聩害怕,就命令石乞、壶黡攻打子路,砍断了子路的帽带。子路“目眦尽裂”(眼眶都瞪裂了),严厉喝斥道:“君子死,而冠不免。”毅然系好帽缨,从容就义。

◎有子之言似夫子◎

【题解】

孔子的弟子有子向曾子请教“孔子有没有说过丢官后怎么做”这一问题,曾子以孔子所说的“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作答。有子听了解释后,觉得孔子的这一言论不是针对丢官说的,而是出语有因。曾子于是请教子游,子游说“死欲速朽”是孔子针对宋国大臣桓司马造石棺这件事而说的,“丧欲速贫”是针对南宫敬书行贿君王而发的议论。可见,曾子以它们作为回答是断章取义。曾子听完后,茅塞顿开,就将子游的话说与有子听。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是解释“丧欲速贫,死欲速朽”,另外就是指出祸国殃民的人应该“速贫”、“速朽”。

【原文】

有子问于曾子曰[1]:“问丧于夫子乎?”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2],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于宋,见桓司马自为石椁[3],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4],必载宝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货也,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5]: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鲁司寇[6],将之荆[7],盖先之以子夏[8],又申之以冉有[9]。以斯知不欲速贫也。”

【注释】

[1]有子:名若,字子有,孔子的学生。曾子:名参,字子舆,孔子的学生。[2]子游:名偃,字子游,孔子的学生。[3]桓司马:桓魋(tuí),宋国的司马。[4]南宫敬叔:仲孙阅,鲁国人。反:通“返”。[5]中都:鲁邑名,在今山东汶西。[6]司寇:主管司法刑狱的官员。[7]荆:指代楚国。[8]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9]冉有:名求,字子有,孔子弟子。

【译文】

有子问曾子说:“你向夫子问过人失去官职以后应当怎么办吗?”曾子说:“听他说过:‘失去官职,希望快点儿贫穷;死去以后,希望快些腐烂。’”有子说:“这不是君子说的话。”曾子说:“我是和子游一同听到夫子这样说的。”有子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夫子一定是有所指才这样说的。”

曾子把有子的话告诉了子游,子游说:“真是像极了,有子说的话的确像夫子。从前夫子在宋国居住的时候,见到桓司马为自己造石棺,三年还没有造好。夫子说:‘像这样的奢靡浪费,死了倒不如快些烂掉的好。’‘死去以后,希望快些腐烂’是针对桓司马说的话。南宫敬叔失去职位回国后,总是载着珠宝去朝拜君王。夫子说:‘像这样的行贿,失去了官职倒不如快些贫穷的好。’‘失去官职,希望快点儿贫穷’这句话,是针对敬叔说的。”

曾子把子游的话告诉了有子,有子说:“对呀!我就说这不是夫子的话吧。”曾子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有子说:“夫子任中都宰的时候,制定了棺椁的规格:棺厚四寸,椁厚五寸。我因此知道夫子不希望人死之后很快就腐烂。从前,夫子失去了鲁国司寇的官职,将要到楚国去。他先派了子夏去表明心意,然后又派冉有去楚国重申心意。据此,我知道夫子不希望失去职位以后很快就贫穷。”

【写作方法】

“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是全篇的纲目,以下内容全由此句展开。从有子质疑曾子,到曾子询问子游,再到曾子将子游的话告知有子,中间波澜壮阔,节奏感极强。本文用字简练,文情跌宕起伏,气势回旋往复,可谓句句起伏,层层环扣。

◎公子重耳对秦客◎

【题解】

晋献公去世,秦穆公以吊唁为名劝说公子重耳回国即位。重耳虽有此心,然而不知道秦穆公的真实意图,他在舅父狐偃的指点下,悲痛陈词,表示哀父情切,无心他事,为秦穆公所赞叹钦佩。

【原文】

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闻之:‘亡国恒于斯,得国恒于斯。’虽吾子俨然在忧服之中[1],丧亦不可久也,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以告舅犯[2]。舅犯曰:“孺子其辞焉。丧人无宝,仁亲以为宝。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而天下其孰能说之?孺子其辞焉。”

公子重耳对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身丧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以为君忧。父死之谓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义。”稽颡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

公子重耳对秦客

子显以致命于穆公[3]。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颡而不拜[4],则未为后也,故不成拜;哭而起,则爱父也;起而不私,则远利也。”

【注释】

[1]俨然:庄重严肃的样子。[2]舅犯:即狐偃,字子犯,重耳的舅父。[3]子显:即公子絷,秦穆公派去重耳那里吊唁的使者。[4]稽颡(sǎnɡ):旧时父母死,行丧礼时跪拜宾客、以额触地的礼节。

【译文】

晋献公死后,秦穆公派子显去公子重耳处吊唁,并带话说:“寡人听到过这样的话:‘丧失国家,常在此时;夺取国家,也常在此时。’虽然您正处于庄重严肃的服丧期间,但流亡在外也不可以太久,夺取君位的时机也不宜错过,希望您早作打算。”重耳把这些话告诉了舅犯。舅犯说:“您还是应该辞谢他的好意。失位出亡的人没有什么可宝贵的东西,只有仁爱思亲才算宝贵。父亲死了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如果借着父亲去世的机会而图谋夺得君位,天下的人还有谁能替您说话呢?您还是辞谢了他的好意吧。”

公子重耳回答秦使说:“蒙贵君的恩惠,派您到亡命之臣重耳处吊唁。我流亡在外,父亲死了也不能(回去参加葬礼)和别人一起在父亲的灵柩旁边哭泣,劳烦国君替我担忧。父亲死了是什么样的事情?我怎敢还有其他的想法,从而辱没了贵国国君对我的情谊呢?”说罢,对秦使叩头而不拜谢,然后哭着站起来,站起来后也不再与客人私下交谈。

子显把这些情况禀报给了秦穆公。穆公说:“很是仁德呀,公子重耳!他叩头却不拜谢,是表示不愿成为国君的继承人,所以不行‘成拜’之礼;哭着站起来,是表示对他父亲的一片赤子之心;起来不与宾客私下交谈,是表明自己要远离此时行动能给自己带来的利益啊。”

【写作方法】

此文开头写秦穆公派人向重耳吊唁,并以吊唁为名,劝说重耳回国继承王位。这里面藏有玄机,为下文设下一伏笔。

这时,狐偃适时劝谏重耳,一为成全重耳仁义之名,一为提防秦人另有深意,照应了开头。于是,重耳在秦客面前婉拒回国继位的请求,还用言行表达了对于父亡的哀恸之情。此篇结构精严,神奇疏荡,狐偃的智深、重耳的沉着,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杜蒉扬觯◎

【题解】

晋国大夫知罃死而未葬,晋平公便和臣下饮酒作乐。厨师杜蒉以巧妙的方式对平公进行了劝谏,平公知错能改,并要把罚酒所用的酒杯传之后世,引以为鉴。

【原文】

知悼子卒[1],未葬,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2],鼓钟。杜篑自外来[3],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杜蒉入寝,历阶而升,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降,趋而出。

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予,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曰:“子卯不乐[4]。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旷也,太师也[5],不以诏,是以饮之也。”“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为一饮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饮之也。”“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6],非刀匕是共[7],又敢与知防,是以饮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杜蒉洗而扬觯[8]。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毋废斯爵也!”

至于今,既毕献,斯扬觯,谓之“杜举”。

【注释】

[1]知悼子:即知罃,晋国大夫。[2]师旷:晋国的著名乐师。李调:晋平公的宠臣。[3]杜蒉:晋平公的厨师。[4]子卯不乐:古代相传商纣和夏桀分别死于甲子日和乙卯日,后来就以甲子、乙卯两日为国君的忌日,不许饮酒奏乐。[5]太师:周代对乐官的称呼。[6]宰夫:厨师。[7]共:通“供”。[8]觯(zhì):古时一种饮酒器具。

杜蒉劝谏晋平公

【译文】

知悼子死了,尚未安葬,晋平公就喝起酒来,师旷和李调在旁边服侍,并敲钟助兴。杜蒉从外面回来,听到钟声,就问:“他们在哪儿?”有人回答说:“在寝宫。”杜蒉走进寝宫,登台阶而上,到了席前,斟了一杯酒,说:“师旷,你喝这杯!”又斟了一杯酒,说:“李调,你喝这杯!”接着斟了第三杯酒,自己在殿堂之上朝北面跪下,一饮而尽。喝完,就走下台阶,快步走出寝宫。

晋平公喊他进去,说:“杜蒉!刚才你心里好像有什么话要启发我,所以没有主动与你说话。你罚师旷喝酒,是为什么?”杜蒉回答说:“子卯是国君的忌日,不得饮酒奏乐。如今悼子的灵柩还停放在堂上,这是比子卯忌日更为重大的事情,师旷是太师,却不把这事儿告诉您,所以我让他罚酒一杯。”平公又问:“你罚李调喝酒,又为什么呢?”杜蒉回答说:“李调是君主的宠臣,却因贪图吃喝而忘记君主忌讳的事情,因此我让他罚酒一杯。”平公又问:“那么你罚自己一杯,又是为什么呢?”杜蒉回答说:“我是个厨师,不专心供应饮食餐具,竟敢越职参与劝谏君王的事情,因此我自罚一杯。”平公说:“这件事我也有过错,斟上酒,罚我一杯吧。”杜蒉把觯洗净,斟上酒,然后高举酒杯献给平公。平公对旁边服侍的人说:“如果我死了,一定不要丢弃这只觯。”

直到今天,每当主人向宾客敬酒完毕,就举起手中的觯,人们把这个动作称为“杜举”。

【写作方法】

首句写知悼子死后,“未葬,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鼓钟”,此句虽只有短短十三字,却有四个动作,即未葬、饮、侍、鼓,这几个动作连缀起四个人物,将文中的矛盾冲突展现给了读者。

杜蒉进入寝宫后,“历阶而升”,此处可见他的心急如焚。等他给两位大臣斟完酒后,“降,趋而出”,自己喝完一杯接着就奔出寝宫,在对方不了解用意的情况下,主动退出,有利于激起对方的好奇心,变被动为主动。此处连用三个动作,将杜蒉的机智刻画得惟妙惟肖。不出所料,平公果然询问杜蒉为什么这么做,杜蒉于是向他解释原因。此文用语精妙,杜蒉从入场到劝说平公成功,可谓处处是妙笔。

清人林云铭点评杜蒉之举“似戏场上锣鼓俱停,演出一出哑口关目,只见东望西走,乂手曲腰,半晌不知何事。及平公唤回杜蒉,听其说出行罚受罚之故,亦自认罚,且嘱永著为戒,又似戏场上一时锣鼓大作,生旦相向……令人半晌积闷,当下叫绝”。

◎晋献文子成室◎

【题解】

晋献文子的新居落成后,晋国的大夫们都送礼来表示祝贺。大夫张老的贺词别出心裁,他祝愿晋献文子能“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这是祝愿他能在这座房子中善终。张老为什么说这样的辞令呢?这是因为做官的人很少有能免于刑戮的,晋献文子明白了张老的用意,于是欣然接受了。

【原文】

晋献文子成室[1],晋大夫发焉[2]。张老曰:“美哉,轮焉[3];美哉,奂焉[4]!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5]。”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

【注释】

[1]献文子:即赵武,晋国大夫。[2]发:送礼祝贺。[3]轮:高大。[4]奂:众多、盛大。[5]要领:即腰和头。九京:即九原,晋国卿大夫的墓地。

【译文】

晋献文子的新居落成了,晋国的大夫们都前往送礼祝贺。大夫张老说:“美极了,这样宽敞高大;美极了,这样富丽堂皇!可以在这里祭祀唱诗,也可以在这里居丧哭泣,还可以在这里宴请国宾、聚会宗族。”文子说:“我呀,能够在这里祭祀唱诗,在这里居丧哭泣,在这里宴请国客、聚会宗族,这样我就能保全身躯,从而跟随我的先祖先父一起葬于九原了。”说完,就向北面拜了两拜,叩头至地。当时的君子称赞他们二人一个善于祝颂,一个善于祈祷。

【写作方法】

张老的贺辞值得回味。一般人祝贺新室落成多作歌颂夸赞之辞,而张老赞美赵文子新居美轮美奂的同时既谈到“歌于斯”也谈到“哭于斯”,这是祝福赵文子的子孙后代能一直享有祭祀,规劝其居安思危之意隐含其中。赵文子听出了张老的弦外之音,以“北面再拜稽首”作为答谢,体现了赵文子善于察纳雅言。文章语辞委婉,张老的贺词短小精悍,仅有八十余字,却有起有结,有案有断,波澜意趣,无不天成,自有无穷之味。

晋献文子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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