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尖对决

顶尖对决

传说是这样开始的,古早古早,“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顺洋流游到黑水沟,徘徊不去,化为鲲岛。又过了不知多少的日升月沉,鲲岛之北的地壳剧烈运动挤压,竟将海底火山拱出海面与鲲岛结为一体,几次爆发的岩浆成就了山脉,也堰塞成了湖。山水既成,再历几次改朝换代,之后就是现代人假开发之名行肆虐之实。

那年从五月到秋末,我们分好几梯次与业务、摄影师乘车之字行上到高山上踏查那一块野地,沿途经过两三座又似国防基地又似堡垒的别墅,尚未成雪的芒草丛偶尔一棵雷击过无叶唯干的大树,路程非常荒僻。剔了大光头的摄影师指引,我们才辨识了方位,看见东北角一瓢海域,遍山莽绿,太阳荒荒照着,像是来自另外一个宇宙。精明的业务拨开比他高的野草,啐了一口口水,谯,东北季风一刮包准冷得叽叽叫。

我望空想象着棱线之后两条河水的古老航道,得以出海。那一段时日,办公室笼罩着一股神秘的亢奋,事关业务机密,不可说。波士、总马内夹的房间如同笔记小说的狐鬼夜宴,彻夜灯火通明,烟雾蒸腾,门一开,几只西装雄性结伴快步去上厕所。

我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新标的、新战场,新梦想、新野心,每释放出一条消息到隔板圈,我们就像七月半的鸭子呱呱叫了起来。天价敦请国际级大师出手设计,荒山顶将是幽浮降落般的建筑体;每户总价将创历史新高;完全使用第一级进口建材;每户室内设计客制化,亦是有请国际级大师。传说我们都下班了的某夜,几个高贵的金发白人工作团队如奥林匹斯山的神祇下凡来到办公室,天亮搭机离去犹如昙花开一夜。

如此传说,一如迷幻药。

博大不博小,我们受了激励,那段时日特别卖力用功,买来昂贵的原文图册自我充电,舍不得下班,且期待第二天快点到来,自觉效忠于一个光荣伟大的志业,好希望这样的日子蝉联下去。不同的部门,不同的思考逻辑,当业务开始说“炒”一个大案取代做一个大案,我们就应该敏感听出来风向转了。

后知后觉的我们只期待每一次的上山之行仿佛郊游,那旷远的天空便是秋天的意思,当真山顶夷平了一大块,搭起了纯白流线型的接待中心,户外架高的步道是响屟廊,待到下午日头偏西,我坐在落地窗里依恋那太阳的热力,但来自海上转强的风势渗进窗缝有了啾啾鬼声,令人一惊。

英谚,太美好了就不真实。经验会说话,素有贪婪美名的鲲岛自然不放过每一次炒热市场,创造需求的集体行动,也是一场“大富翁”的赛局,考验参赛者的胆识、眼光与智商,底牌则是“谁是接到最后一棒的笨蛋?”迷人的关键是每个参赛者都以为身后起码还有一位接棒者。因此,我总偷看大光头摄影师开车上山途中,豹眼般猎取两旁新冒出的旗帜广告牌代表了新投入的参赛者,他嘴角扬起耐人寻味的笑意。

上山之旅不再有了,神秘的亢奋如烟消逝了。虽然我们的工作照常进行,但那曾经带动我们的列车,承诺一趟穿越盛世花事之华丽旅程的车头炉心渐渐熄火了。我们必须识相的假装遗忘。

若干年后,当报章又出现“庞氏骗局”、“黑色郁金香”的字词,我很想打个电话给摄影师找他上山去,证实那永劫回归的故事不是我编造的一个梦,不是一个鲲岛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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