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纪游诗”一词,不闻于古人,不见于古籍。古人关于诗的分类,似未曾设有此目;诗分“纪游”之类,当是今人之所标举。“纪游诗”者,顾名思义,是记录旅游所见所感之诗。所见无非山川风物,所感无非人情世事。然则,以诗之内容而言,则无所不包:征行羁旅,登山览胜,出仕游宦,隐遁求仙,吊古伤时,均可囊括其中。其所包容之宽泛,几近于无涯。然而,任何概念的内涵,都要以一定的社会习俗和社会心理作为依据。随着旅游事业的发展,诗之分类出现“纪游诗”之目,自是不足为奇。根据这一社会风尚,人们所理解的纪游诗,当然也多指旅游登览之作。

古人旅游登览之作不乏好诗,所以然者,识者以为得力于江山之助。

山思江情不负伊,雨姿晴态总成奇。

闭门觅句非诗法,只是征行自有诗。

这是南宋诗人杨万里《下横山,滩头望金华山》四首的第二首。诗的意思是说:为诗之道,要在征行登览,流连光景,自有“山思江情”“雨姿晴态”化为奇句妙诗;不能像陈师道那样“闭门觅句”。二十年后,陆游也写了一首《题庐陵萧彦毓秀才诗卷后》:

法不孤生自古同,痴人乃欲镂虚空。

君诗妙处吾能识,正在山程水驿中。

这诗和杨万里对于为诗之道的体验是相通的。征行于山水旅途之中,往往能写出好诗,正如陆游说的,大抵业于诗者,“在道途则愈工,虽前辈负大名者,往往如此。愿舟楫鞍马间,加意勿辍。他日绝尘迈往之作,必得之此时为多”(《与杜思恭书》)。事实确是如此,曹操《观沧海》,可谓千古不朽的名篇,不正是鞍马间所作的吗;张继《枫桥夜泊》,也是广为传诵的佳作,不正是在舟楫中吟成的吗?正如宋洪适诗所说“登临自有江山助”,也如王十朋诗所说“文章均得江山助”。这个道理并不是宋人的新发现,刘勰《文心雕龙》:“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我们国家到处是名山胜水,这大好江山确实养育了不少著名诗人,为诗人提供了丰富的诗材。但是,不要以为诗人只是向大自然索取,而不作任何酬答;要知道,诗人的名著,也为这美丽的江山增添了光彩。请读宋李觏《遣兴》诗:

境入东南处处清,不因辞客不传名。

屈平岂要江山助,却是江山遇屈平。

这似乎有意同刘勰《文心雕龙》中所说屈平“得江山之助”的说法唱反调,其实,却是从另一种角度说出了另一种真理。宋人滕宗谅(子京)知岳州时,写信求范仲淹为岳阳楼作记,信中说“天下郡国,非有山水环异者不为胜,山水非有楼观登览者不为显,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又说名楼杰阁因为“名贤辈各有纪述而取重于千古”。果然,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使岳阳楼名显一时,这正在滕宗谅的意料之中。唐崔颢《黄鹤楼》诗,使武昌黄鹤楼名闻四海;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使金陵凤凰台誉载千秋。江山之幸,在于有名诗人的名篇播扬其美名。

诗人多得于江山之助而成诗,江山又多得诗人之助而扬名。这江山和人文之间的相互关系和互相影响,集中体现于纪游诗。

古人的纪游诗,或赞美山水而寄情于山水,或凭吊名胜而托意于名胜。因此,读点纪游诗,可以神游于自然奥府,领略山水之美,从而陶冶情操;读点纪游诗,可以神游于各地名胜,探寻古迹来历,从而增添知识。总之,读点纪游诗,对于江山和人文之间的关系一定会有更深入的理解。倘若有朝一日,也能追寻古人的游踪,一游名山,一览胜迹,那时的感受和体会,一定会深刻得多。如果有作诗的才能和兴趣,自然也会得江山之助,写出有助于江山的诗作来。

这个选本是为旅行者选编的,自然不同于一般的文学性选本。选录标准固然要注意名家名篇,但是在保证有相当水平的前提下,也兼顾到诗人的普遍性和地域的广泛性,以扩大知识面,并力求使读者对祖国各地名山胜迹引起普遍的兴趣;注释文字虽然也注意到文学的鉴赏,但是更侧重于名山胜迹的介绍。因此,还想使之带有实用性,以供读者随手检阅。本书倘能成为旅行者的伴侣,斯愿已足。山川名胜古来讹传最多,自不免有以讹传讹之处,切望读者多加指正。

林东海

  1. 陈师道,字无己,曾任正字官。黄庭坚诗云:“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元好问亦云:“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似乎陈之作诗只是闭门造车,而《石林诗话》则云:“陈无己每登临得句,即急归,卧一榻,以被蒙之,谓之吟榻。”然则,陈师道亦是“登临得句”,与杨万里之诗并无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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