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满金陵

落叶满金陵

11月的江南,秋风劲,夜雨冷,树色变。

南京当地的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着这座城市的落叶景观:

——明孝陵400米石象路上彩叶绚丽,游人如织……

——中山植物园银杏大道,金黄灿烂,正落叶纷纷……

——栖霞山上层林尽染,路边枫叶、乌桕已经红透……

——陵园大道、中山东路上的梧桐叶渐露金黄,飘落路面……

——玄武湖里梁洲、樱洲上的落叶正落在草地上,形成了五彩斑斓的叶被……

——北京东路上的近百棵银杏正抹上金色……

……

这个时节,南京的居民不仅谈论着这座城市最美的落叶景观,而且纷纷涌向这些落叶的风景点,用相机、手机去定格那落叶的美丽。人们用微信转发拍摄到的落叶景观。城市的人们正在享受一场落叶的视觉盛宴。

这个季节,落叶满金陵。

这个季节,落叶似春花。

它们,是一片片叶子。它们是一片片枫叶,梧桐叶,银杏叶,乌桕叶……

它们,是树的儿女,山的衣裳,路的诗行。

然而,这个季节,树的家族正经历着一场痛苦的诀别。因为,叶子们要离开养育它们的大树,离开那个曾经枝繁叶茂的大家庭。

它们曾经共享过阳光与风雨,共享过快乐与忧愁,然而,叶子们即将过完自己的一生,离开树的母体,飘向地面,飘落远方。

风,为它们发出动情的歌唱。

雨,为它们滴下晶莹的泪水。

即便是飘落,我们也要用绚烂的色彩,为秋天增添美丽。叶子们自言自语。

谁能告诉我,这些叶子们将要去哪里?

诗人朋友打来电话:我们明天去看落叶吧,南京最美的路——石象路上正色彩斑斓。

画家朋友,打来电话:我们去栖霞山写生,你能来吗?一起去看栖霞山的层林尽染。

我知道,这是诗人感慨的季节。诗人会说,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泥土更护花。他们还会说,落叶如雨,落叶如泪。他们还会说,在生命即将结束时,还要放出如此灿烂的色彩。

我知道,这是画家喜欢的季节。画家会凝视满山的色彩,他们要学着凡·高画秾丽的秋色,他们要画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他们要画苏轼的“家住江南黄叶村”,他们还要画叶子落在地上的人间锦绣。

一夜风雨。

这个城市道路上的梧桐树,纷纷落叶,落叶成雨。

环卫工人清晨三四点就冒着寒冷上路扫梧桐叶了。他们将一堆堆的梧桐叶,装进身边的垃圾车。他们一边佝偻着腰,一边诅咒:这该死的落叶真的扫不完,刚扫干净了,又落了一地。白天,管理人员就要来检查路面。

管理者说,环卫工人很辛苦,此时的工作量是平时的三倍。而且还面临着不干净带来的检查后的罚款。

媒体报道说,南京已进入法桐落叶高峰期。主城区一天扫出的落叶量在400吨左右。遇上刮大风、下雪天,落叶会更多,一天能卷下1000多吨。环卫工人一天要花10个小时扫落叶。

清晨,上班的路人,行色匆匆,落叶飘过他们的风衣,落在地面上。有心的人们,放慢脚步,向飞舞的落叶投以关切的眼光。更多的行人,脚踩着落叶,匆匆向前。不远处,身穿橘黄色工作服的保洁员正注视着地面新增的落叶。

某天,南京的某区环卫所接到一位市民打来的电话:落叶能不能不扫,我在国外看到,特意为路面留着,供人们参观,苏州现在也留有不扫落叶的路面。

于是,这个城市的媒体蜂拥采访,主旨是南京能否也让落叶留在路上。

媒体得到了更多人的响应:是的,我们要看落叶,请留下一条落叶路吧。

于是,不扫落叶,成了现实。玄武湖公园决定,秋天不再清扫梁洲银杏道上的落叶。栖霞山四条赏枫景观路不扫落叶。中山陵分别在石象路、中山陵甬道、陵园大道人行木栈道和灵谷寺深松路打造落叶景观路。

秋天的午后,人们悠闲地走在石象路厚厚的落叶上,感受着秋的魅力。路边,是一位年轻的画家,正面对落叶写生。

秋夜,我躺在床上,听窗外树叶在絮语。窗外是白杨树,很宽的叶子,我知道,外面降温,风很大,很冷,叶子很快一片一片地落下。

我想起杜甫的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我想起陆游的诗,黯黯江云瓜步雨,萧萧木叶石城秋。

我想起温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树,三更雨,空阶滴到明。

我想起徐志摩的《落叶小唱》:落叶在庭前舞,一阵,又一阵。

我想起泰戈尔的《飞鸟集》: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我还想起一个诗意的名字——扫叶楼,对了,它就在南京。位于清凉山的扫叶楼是龚半千的隐居处。龚半千一介书生,不事权贵,专心作画,终成大家,为“金陵八大家”之首。他曾绘一僧人像挂于门前,持帚作扫叶状。故名扫叶楼。

我熟记管同的《登扫叶楼记》:“是楼起于岑山之巅,土石秀洁,而旁多大树,山风西来,落木齐下,堆黄叠青,艳若绮绣。及其上登,则近接城市,远挹江岛,烟村云舍,沙鸟风帆,幽旷瑰奇,毕呈于几席。”

明天是周末。明天一大早,就去扫叶楼。

在扫叶楼听叶子们在秋风中吟唱,看叶子们在古老的青石板上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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