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诗

狱中诗

《文汇月刊》今年第8期长篇传记文学《扬帆冤案始末》(张重天作),披露了扬帆1943至1944年关押十个月后重获自由时写的一首诗:

一声无罪疑相戏,整罢行装意转痴。

敝榻曾留千里梦,小窗长伴五更思。

重亲化日凝眸苦,乍卸沉镣举步迟。

笑问狱中何所得?斑斑血泪百篇诗。

传记作者慨叹,若干年后,扬帆再次重尝铁窗生活,从1954年末至1979年初,“当他回到上海时,已是一身疴病,遍体创伤,竟是‘斑斑血泪已无诗’了”。

我想,所谓“斑斑血泪”,不止是指诗中所写的悲惨的遭遇,而且是说字字句句是血泪换来的。“重亲化日凝眸苦,乍卸沉镣举步迟”,若没有长期羁狱、一朝得释的切身体验,是不可能凭空着笔的。不知扬帆当年的狱中“百篇”至今尚存否?

我们读过列宁在流放地写的文字,我们读过《台尔曼狱中遗书》……那是共产党人在敌人监禁下威武不能屈的证明;我们也读过方志敏《可爱的中国》,也许因为是在集中世纪专制与现代法西斯于一身的国民党反动派的狱中,那写作条件就比单是沙皇或希特勒的牢房要艰苦得多,写作、传递都要冒更大的风险了。

我们似乎应该有一部研究中外古今监狱史的著作,让我们明白那里面的情形。从正史,从稗官,都可以钩稽出有用的、可读的材料。只列史实,不予置评也可以。

1973年,李锐在京郊狱中坐到第八个年头了,有一天在囚室中跑步跌倒,手碰破了,护士给了一小瓶龙胆紫和几根药棉签。他灵机一动,“靠墙坐在矮床上,面对哨兵的监视孔,越发规矩地捧着书本读书”,就用药棉签蘸着龙胆紫,开始在《列宁文选》的空白处,偷偷录下这些年间心维口诵所得的几百首诗词。“这种冒犯监规的活动,1974年底和1975年初两次被哨兵发现,《列宁文选》和另一本《剩余价值学说史》先后被没收去了。”写作和保存,都很难。幸而保存下来的,得见天日,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龙胆紫集》。

就这一点说,李锐可谓不幸中的幸者。扬帆后来的主观(心力和健康)、客观(环境)条件就都不允许他寄情于吟哦了。不然我们也许能看到扬帆新的血泪之作——当我这样想时,不禁意识到此念之残忍。然而不管怎么说,如扬帆者,血泪,才思,健康,都与岁月一起付诸流水了。这样的监禁,真是与处死何异。

人如草芥,诗文更不足惜。对人的境遇不置一词,偏哓哓于狱中诗的存佚,想来不仅是本末倒置,简直全无心肝。

不过,听说像陈伯达、姚文元都有在刑期中从事著述的权利,或属于别一种全然不同的“监规”吧?

9月4日

附记

许涤新回忆他1935年2月19日在上海被捕后,判刑七年,在苏州陆军监狱执行。“狱不通风”,不但看不到报纸,而且看报被定为犯罪,犯人看报要罪上加罪。因此,无论“七七”、“八一三”,他和难友都一无所知。这是国民党反动派实行愚民政策,也必然更加实行“愚囚政策”的必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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