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崭头角警营善武且崇文

“如果一个人在青春期时不具备缥缈的幻想,那么这个人注定是乏味的。”

——许知远

1

汇报演练结束当晚,盛大雷邀请舍友们国庆节去北京西郊玩两天,邓乐天愉快地答应了;郭小虎神秘地说早已约好国庆假期要去看一个朋友,大家哄笑说一定是迫不及待地去找炮友,郭小虎也不反驳,一脸幸福的默认状;周义要回云南老家看望生病的母亲;杨骏的老爸给他订好了往返机票让他回家过节;王春来则早已答应警大的苏州老乡一起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盛大雷又给潘东打了电话,潘东也有时间。

邓乐天出谋划策:“大雷,咱们几个男的去多没劲啊,你快找几个女生一起啊!”

此话正中盛大雷下怀,经不起邓乐天在旁边软硬兼施的唠叨,深吸一口气,脑海中过了几遍一会儿可能会出现的对话,这才拨通了陈晨的手机。

“什么事情啊盛大雷?”

“哦,你们寝室的人国庆假期有什么安排吗,请你们去西郊游玩几天啊?”盛大雷闲着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揪着自己的汗衫下摆。

“啊,这样啊,好像我们寝室的人都有安排了,我妈还说要来北京看我呢……”

盛大雷的心凉了半截。

陈晨顺嘴问道:“你那儿还有谁去啊?”

“潘东师兄,邓乐天和我。”盛大雷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哦,这样啊!你等我回信儿,我问问其他人!”陈晨挂断了电话。

没过几分钟,陈晨的短信过来了:“苍静、方子凝和我都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盛大雷大喜过望,一股晕眩袭来,那感觉和蹲久了猛地站起来的暂时性脑贫血相似。

盛大雷那晚兴奋不已,后半夜还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还是几岁小男生的模样,不知道在哪里捡到了一支粉笔。这支粉笔在地上画什么就有什么,梦里的小盛大雷窃喜,不停地画出自己心里想要的东西。只是东西越来越多,粉笔越来越短,直到粉笔用到只有指甲大小,画不出任何东西的时候,盛大雷一身冷汗地惊醒了过来……

这个梦,盛大雷也记不清楚自己从小到大做过几回,每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时,这个梦就会不请自来,就好像当梦里无数次的情景突然变成现实,白天的欣喜若狂就会变成夜晚梦中的深深恐惧。梦中醒来后很久都忘不掉这个梦,仿佛那些白天即将实现的美好也终究会成为脆弱易碎的梦幻气泡。

盛大雷的心脏突突跳,他起身走到桌前,喝了一大口凉开水,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初生秋露微,盛大雷感觉有点儿冷,又躺回床上,再次入睡。

2

10月1日,碧云天,秋风爽。6个人在文化广场一角整装待发,一起走到校门口,一辆灰蓝色的别克商务车已经在校门口等待多时。

车门打开,从驾驶位置上跳下一个人来,三十多岁,光头,长袖白衬衣,戴着大墨镜,看不清楚眼睛。他迎着6个大学生敬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用东北相声演员特有的口音说:“大雷,俺在这旮旯可等待多时了!”

“弹头哥!以后你不要敬礼了,你不是军人也不是警察,敬礼做什么!”接着盛大雷跟大家介绍说,“这是我爸的助理,大家都叫他弹头就行!”

“哈哈,弹头好!”大家笑着打过招呼,弯腰钻进了后车厢。

车窗外,碧空如洗,彩旗飘飘,人头涌动,车流不息。大家在学校里封闭了一个月,此刻看外面的世界都是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新奇。

五环路上车满为患,弹头在一个出口下了环路。车子一路向京城的西北方向开去,喧嚣退后。

自辽代以来,北京西郊即为风景名胜之区。西山以东,层峦叠嶂,湖泊罗列,泉水充沛,山水衬映,具有江南水乡的自然景观,历代王朝皆在此地营建行宫别苑。

继续向西,人烟逐渐稀少,村庄寥落,广袤的田野上伫立着几棵大树,邓乐天诗兴大发地吟了一句:“野旷天低树。”

车子进入山腹,沿着山路七转八折,终于在一扇四五米高的黑色大门前停住,门前有两尊灰白石狮子威武蹲守,院内的一些树冠高耸出墙来。

大门自动开启,车子慢慢驶入。

“妈的!大雷,你们家是大资本家啊!”邓乐天脑袋180度地转着圈,张望着车窗外的院子。

陈晨也忍不住惊叹道:“盛大雷,你们家不会是黑社会吧,这也太土豪了!”

3

走过枝叶遮天的林荫道,尽头豁然开朗,车子轻捷地停在了一幢两层高的欧式小洋房门廊前。

进房的台阶上面伏着一只松狮狗,毛茸茸的大脑袋,小黑眼珠溜溜转,一看到盛大雷下车,眸子立刻亮了起来,翘着玉米棒状的大尾巴,一路“汪汪”着飞奔而来。

盛大雷喜笑颜开地和那条松狮狗扑在一起,乐呵呵道:“虎头!又长胖啦!”

那只叫“虎头”的松狮,两只前爪扒在盛大雷肩头,后腿站立,伸出长长的蓝紫色舌头,亲热地舔着盛大雷的脖子,尾巴摇成了呼啦圈。

陈晨没敢从车上下来,方子凝则满脸喜爱地走上前,抚摸虎头的脑袋,虎头回头看看她,又看了看盛大雷,伸出舌头舔了舔方子凝的手,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像在笑。

盛大雷很有派头地带着五个朋友走进小洋楼。潘东在一行人的最后,踏上门廊台阶时,回头看看,房子周围群林环抱,没有其他住宅,偶尔有几声鸟鸣。

大家一进客厅就为奢华的装修与摆设所震撼:冲着大门的是一尊金光闪闪的近两米高的立地关公像,两旁有一副对联写道:“拜天拜地拜关公,记恩记德记祖训”,前面是齐腹高的案子,上面燃烧着三炷香,地下两侧各一排共十六把楠木圈椅,外行也能看出是些旧物。

年轻人们都站在木椅后面的架子前看雕塑——形形色色的菩萨雕塑,材质有烧瓷的、泥塑的、铜铸的、玉雕的等。

“客房在客厅旁边的长廊尽头,一共四间。”盛大雷在两两相对的四间房门前停下脚步说,“两间是双人床,两间是单人床。”

虎头寸步不离地跟着盛大雷,此刻正不停地摇动着它的大尾巴,扭着头兴高采烈地看着小主人的几个好朋友,好像在说:“快来啊,快来啊!”

女生住右侧,苍静和陈晨比较爱聊天自然共住一间,爱静的方子凝独自一间。

“潘师兄,咱们俩合住一间吧?”盛大雷问。

“这是你家,你不住自己的房间吗?”潘东奇怪地问道。

“这间别墅,平时只有我爸爸和他公司的人来住,我一般不过来,也没留我的房间。”盛大雷回答。

“那可不行!你要和我住一间!我可忍受不了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啊!”邓乐天没人说话会被憋死。

房间里,床很舒适,有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以及垂地的黑色窗帘。

方子凝静立窗前,看着窗外,那里花木扶疏,有松有石,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好似以窗为画框,镶就出一幅田园风光画。

“真不知道盛大雷居然有这么有钱有品的老爸!我在青岛时倒是也去过几个暴发户家的别墅,雕梁画栋没有品位的比比皆是!”陈晨趴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惊叹。陈晨虽对家具、装饰并无研究,但是从小也没少见世面,她知道这栋别墅的装修细节远比看起来的还要牛逼。

“想当年我们叶赫那拉氏,正黄旗!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啊!都住王府的!”苍静不服气道。

“苍静格格,那是当年啊!你们叶赫那拉氏还坐镇紫禁城吗?现在那里已经叫故宫博物院了!”

对面房间里,邓乐天酸溜溜地挤兑盛大雷:“你小子行啊!貌似天真,深不可测!民营企业家?完全是大资本家啊!快跟四大家族看齐了!这架势,意大利黑手党不过也就这档次了吧!”

“那也是我爸!不是我!有什么好吹嘘的啊!”盛大雷坐在床边,双臂撑床,晃着腿。

隔壁的潘东关上房门站到窗前后,拨打了家里的号码。

终于电话被接起来了,“喂……”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让潘东鼻头一酸。

“妈!你这段时间晚上都哪去了啊?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我给隔壁曲爷爷打电话,他说你每天晚上出去早晨才回家……”

“……东子……妈妈找了一份酒店的清洁工作,要加夜班……”

“您的身体能受得了吗?您还有病啊!”

“五星级大酒店呢,工作条件很好,还管工作餐。要不是今年青岛打工的人少了,你妈这年纪人家还不要呢!”

“给您买一部手机吧,联系不上让人着急啊!”

“妈妈不习惯用手机,你省下钱给自己换一部新手机吧!”

潘东自己虽然有手机,但是平日里也很少使用。

4

郭小虎乘坐一号线地铁,一路向东,去中央广播大学。

北京地铁站里的墙壁上张贴的精美的广告画都与明年北京奥运会有关,国人的热情随处可感受得到。

郭小虎专程去见的是当年高中的同桌赵晶,两人已经两年未见面了。

高一时,郭小虎是班上个头最大的男生,赵晶是班上最高的女生,两人自然而然地成了最后一排的同桌。

那时候郭小虎一门心思地迷上了篮球,甚至旷课逃学打篮球,一度是班主任最头痛的学生。他的成绩忽好忽坏,但是从未跌出过前十名,依仗着一个好脑瓜混迹在重点中学,还练就了强健的体魄,与重点班中那些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时的赵晶只有15岁,已拥有了近一米七的身高,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能歌善舞,英语尤好,这一切在民风淳朴、教育水平相对落后的青海都让人称羡不已。

赵晶经常跟郭小虎立起一本书,一人扯一边,用书挡着脸,把脑袋凑在桌面上说悄悄话。现在不记得当时都聊什么了,只记得有说不完的话,还有无尽的笑声,一点儿都不像有的男女生同桌,连话都不讲一句。

赵晶经常去篮球场看郭小虎打球,只要她在场,郭小虎就会拼抢得更加勇猛。

高二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去上海,赵晶也随之转学。郭小虎这才情窦初开,发现生活中缺少了一样重要的内容。这种感觉就好像我们常常会忘记自己长着鼻子,可是有一天鼻子不通了,才发现这是自己必不可少的部分。

俩人开始聊QQ,发短信,原来深藏在内心懵懂的情愫开始噼里啪啦地萌芽。

当赵晶告诉郭小虎自己要报考中央广播大学时,郭小虎意识到俩人再次相逢的机会全在于自己高考的努力程度了。

人年轻的时候,长辈的万句苦口婆心,赶不上心里喜欢的那个人的一个建议或者一个暗示,初恋往往就是这样彻底改变一个少年的。

父母和老师们看到了一个奋发图强的郭小虎,他暂时放下了热爱的篮球,默默苦读,这一切也让他旧日的球友大跌眼镜。

迄今为止,旁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突然改变了郭小虎,师长们把此点归结为“突然懂事了”。

如今,郭小虎和赵晶终于考到了同一个城市读大学,期待这么久的相见马上就要成真!

警大在长安街的西头,播大在长安街的东头,一号线地铁连接着两个学校。郭小虎翻看着手机里赵晶这两年发给自己的照片:依然是印象里那个文文静静、大大方方的同桌,眉眼之间还闪烁着一些与前不同的味道……

“各位乘客,播大站就要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地铁报站的播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与幻想中的郭小虎。

郭小虎走出地铁站,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老同桌赵晶,从刚才的手机屏幕和自己的脑海中姗姗走出,款款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5

大家把东西安放妥当后,在盛大雷的招呼下,穿过大厅到餐厅吃饭。虎头自觉地蹲在了客厅的门口,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餐厅里,一个椭圆形的红木大桌旁对称地放着十几把椅子,迎面墙壁的正中央挂着一幅八尺长六尺宽的国画,画的是在一个悬崖上,有一头花斑猛虎在仰天长啸。画前背站着一位中等个头的男子,他身穿绸面练功服,脚蹬千层底布鞋,一水的黑色。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盛大雷大步走上前,毕竟一个月没见父亲了。

盛坤转身,一头短短的头发,一双深邃的细缝眼,脸上流露出宽厚的笑容,七平八稳,自然流露出一种大气与坦然。

盛坤微微点头说:“大雷,快招呼同学坐下。”盛大雷的五官和眉目之间的神情跟他爸的十分相似。

“叔叔好!”年轻人们纷纷问好。

“这就是潘东师兄——我的军训教官,军训的时候对我最好了!这是邓乐天——我们一个宿舍的好哥们儿,我们区队最有才的!”盛大雷一一介绍自己的朋友,“这是陈晨,潘东师兄的青岛老乡……”当盛大雷介绍到陈晨时,盛坤不易觉察地怔了一下。

“这是方子凝,成都人!这是苍静,天津人,满族的!”盛大雷把自己的朋友都介绍了一遍。

盛坤频频点头,微笑着一一打量儿子的好朋友,眼睛在潘东和陈晨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但转瞬就移开了,只慈爱地说道:“欢迎你们来做客!我们家这没有厨师,刚才来从旁边的度假酒店给你们订做了些菜。”

盛坤察觉到儿子不加遮掩地看着陈晨,对于儿子的喜好他心里最是有数。

“叔叔,您家的房子真漂亮!像个小皇宫!”苍静诚心夸赞道。

“爸,苍静可是满清贵族,正黄旗的格格呢!”盛大雷推了苍静肩膀一下,军训期间他们已经混得像哥们儿一样了,苍静晃了一下身子,立刻矜持端坐。

潘东挨着方子凝坐着,没说话,现实生活中的他原本就少言寡语。

弹头两手提来两个大木头桶放在桌旁,打开桶盖,一阵扑鼻的菜香弥漫开来。菜盘被一个个地摆到桌上:白灼海捕大虾、冰山澳洲大龙虾、玫瑰花炒鹿肉、蛾眉鳝丝、芥末蛇皮……可谓是山珍海味鲁粤川沪的菜品都有,照顾到每一个人的口味。

陈晨在海边长大,对这些菜比较了解,咋舌:“这么奢侈!”

盛大雷的爸爸说:“军训很辛苦,今天就当补补身体!况且今天是国庆节,又是家宴,女孩子们就喝口红酒吧,男孩子多喝点!”

盛大雷起身,绕桌一周,给大家斟满酒。在这种场合立刻显现出了盛大雷的世家子弟做派,礼节上滴水不漏。

盛大雷的爸爸举杯道:“你们都是年轻人,叔叔和你们碰一杯,马上还要出门。你们这两天在这里玩要注意安全。”

大家把盛坤送走,回到餐厅就纷纷放开了喝酒吃菜。

“大雷,你爸是做什么的啊?感觉得上福布斯了吧?”邓乐天忍不住第一个发问。

“就是做点儿贸易,开个酒店啥的,我也不很清楚。”盛大雷轻描淡写道。

苍静不愧是满族人,够豪爽,和邓乐天、盛大雷、潘东喝了一杯又一杯,陈晨经不住大家的劝也喝了好几杯。

年轻人总是很容易放下所谓身份的束缚,并且乐于在经历艰苦的训练后放纵自己,师兄弟妹之间和男女生之间的界限荡然无存,学校里的严格约束就此消失。

“来来来,咱们大家一起敬潘东师兄一杯!感谢他军训期间对我们的帮助,并祝我们的情谊万古长青!”邓乐天的一番号召,把话题引向了潘东。

方子凝观察到潘东表情冷淡,很少动筷子,只是举杯喝酒,让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很有些扫大家的兴致。

潘东鼻子酸酸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妈妈的那句话:“是五星级大酒店,工作条件很好,还管工作餐……”那种心里的难受被酒精又放大了好多倍。

酒没敢多喝,为了不耽误游玩,大家相约晚上再大喝一场。

出门上车,直奔香山。

6

老北京人赏景游玩还是有些讲究的,秋天香山赏红叶,冬天什刹海滑冰,春天玉渊潭看樱花,夏天八一湖游泳。

金代皇帝在北京西郊修建了大永安寺,又称甘露寺。经历代扩建,乾隆时定名为静宜园,也就是现在北京人称作香山公园的地方。

数树深红出浅黄,游客漫山遍野。

6个年轻人避开人群,沿着人迹罕至的羊肠山路上行。3位男生的速度自不必说,3位女生的体力在军训中也得到了很好的锻炼,不一会儿就到了南麓的半山腰,穿过一片树林转到主干道,前方十几级台阶上有个欧式浮雕的灰白色门洞,上书四个绿色楷字:“双清别墅”。

“双清别墅”四字是乾隆御题,原静宜园“松坞山庄”旧址,建筑古朴,竹林苍翠,松柏挺拔,银杏蔽日,水池幽碧。潘东刚才压抑的心情在美景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舒缓和暂时的遗忘。

邓乐天和盛大雷兴冲冲地进屋参观文物展,陈晨和苍静则在院落左边的池子旁俯首看金鱼。方子凝站在院落中间,若有所思。

“当年毛主席带领党中央进驻北平城时把这里当作临时指挥中心。国庆节来倒是挺有意义的。”去年党日活动时,潘东曾经跟团委的老师来这里参观过,毛主席有首诗就是在这写的,潘东站在方子凝身边,小声吟诵,“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方子凝对潘东此时的炫耀才学,无法装作听而不闻,只好一笑,道:“同样的一个院落,在历史中是一个值得纪念的革命遗址,在文学中则是一个浪漫的爱情圣地。”

潘东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张恨水的《金粉世家》里,描写过北洋军阀政府总理的七公子金燕西邀请小家碧玉的冷清秋来此赏月。”方子凝对这段情节记忆深刻,今天身临其境,感触颇深,“自是长恨水常东,对于爱情不得意的文人,或许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而政治人物的抱负则功利复杂得多。”方子凝话音未落,抬头发现潘东正看着自己,眼神中有不可言喻的内容。

在他眼中自己可能也是女生中的怪胎吧:既不仰慕也不迎合一个这么“优秀”的师兄,还是众人眼中的“白马王子”。呵呵,管他怎么看自己呢!

方子凝觉得人与人之间第一次见面就会有磁场反应,以后的发展,是逐渐密切或疏离,无非是磁场作用愈加明显的结果,自己和潘东或许就是磁场的两极。

出了双清别墅,大家的意见发生了分歧。

陈晨和苍静认为“无限风光在险峰”,执意要爬到山顶;盛大雷极力拥护这个主张;邓乐天则在苍静的激将下要比赛爬山;方子凝觉得天色将晚,与其匆匆低头爬山,不如找一处美景细细观赏。这时五个人都把目光打向了潘东,热切地等待着潘东的选择。

潘东考虑了一下说:“上次我们团日活动来香山,没来得及去碧云寺看一看,这次刚好弥补遗憾。”

又是“团日活动”!还要补上“团日活动”的遗憾!真的是把自己当作团组织的主人翁了!方子凝后悔了:自己真应该跟大家一起去爬山的!

大家约定在碧云寺门口会合。陈晨也不好临时改变主意,眼巴巴地看着潘东和方子凝并肩向山腰拐去,一眨眼不见了踪影。

7

其实方子凝是想独自走走的,在山间散步,躲避喧闹的游客。潘东的决定打破了她的计划,好在他没怎么说话,方子凝也就当他是空气。

秋天的暖阳沐浴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或是其乐融融的家人,或是呼朋引伴的友人,或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爱侣。

灰檐红墙里掩映的塔尖出现在前方,走到碧云寺门口,却发现已经提前停止售票了。

潘东在寺庙围墙外溜达,抬头打量了一会儿,悄声道:“走,咱们进去看看!”

方子凝疑惑地看着潘东,这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突然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孩子般的狡黠。

潘东一歪头,示意方子凝跟他走。

潘东走到寺墙拐角处,停下脚步,回头问:“爬过墙吗?”

“没爬过也无妨,我帮你!”潘东不等方子凝回答,走到一棵歪向寺墙的大槐树下看了看,退后十几步远后,突然朝树冲刺过去,然后起跳,左脚蹬在树干一米多高处,借着反弹力双手反身扒住墙头,胳膊一撑,双腿凌空一跃,翻上了院墙。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显然是警大翻板墙训练的成效。

潘东骑坐在墙头,对墙下讶异的方子凝说:“来,把手给我!”

方子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胳膊,潘东抓紧她的双手说:“我喊一二三,你双腿蹬墙往上用力!”

“一二三!”方子凝感觉双手传来一股大力,双脚同时蹬墙,一瞬间已趴在了墙头上。

两个散步的老人远远地看见了墙头上的年轻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我先下去,接应你!”潘东小声说。

话音未落,潘东已把墙外的腿跨到墙内,右手撑墙,一跃而下,轻盈落地,旋即起身。

“你脚踩着我的肩膀,我扶你下来。”潘东抬头道,他话音未落,方子凝已经轻盈落地了。

潘东惊讶于这个师妹的胆量和身手。

他和方子凝没走中间的石板大道,只在道旁的柏林里穿行。

碧云寺的院落各自封闭成独立院落,寺里层层的殿堂依山叠起。寺院依山势逐渐高起,采用迥旋串联引人入胜的建造形式,给人以层出不穷之感,可谓是匠心独运。

路过高大的汉白玉石牌坊,步上群石塔底座,终于爬到了碧云寺的金刚宝座塔下。

金刚塔呈层叠状构造,站在塔下,环望四周,前方视野开阔。

“好像峨眉山的黄昏,好像在万年寺。”方子凝自言自语,离家月余,乡情涌起。

“我的老家有座名山在海边,登高望远是大海,浩瀚无际的大海!”

“师兄说的是崂山吧,小的时候我妈妈带我去过,但印象已经不深了。每座山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性格,跟人一样!”方子凝对潘东客气了许多,翻墙进院这一举动让他看起来真实了一点。

“峨眉山好玩吗?”

“嗯,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值得一游!”

塔基正中开券洞,券墙上有金字书“孙中山先生衣冠冢”。

“中山先生的衣冠冢原来在这里!”潘东对这个发现很意外,方子凝心里一紧——他不会又要发表什么政治见解吧?!

好在潘东没有再多说什么,方子凝也不想挑起话题。

两个人无言地凭栏眺望,傍晚的山风轻拂着两个年轻人的面庞。夕阳映亮了潘东光洁的额头,站在他旁边的方子凝此刻静如处子。

山间的云彩上还有一抹残红,太阳慢慢地藏到了山后。暮色中,遍野的红叶连成了一片,漫山红透,层林尽染,再往远处望去,清晰可见北京城的繁华与拥挤。

此时此地仿佛与红尘相距万丈,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盛大雷打电话过来时,潘东才发觉已近6点。和方子凝两人从出口往外走的时候,看门的老大爷愣了半天神儿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8

郭小虎从走进播大校门口开始,就感到自己好像是个“另类”。

这些年国际审美流行“骨感美”,艺术类院校的学生都是瘦骨嶙峋,尤其是那些男生,跟警大的男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或烫着爆炸头,穿着乞丐装;或头顶“鸟巢”,身着紧身的粉红T恤,都喜欢戴夸张而奇怪的眼镜,显得纤细而阴柔。打小生活在西北后来又到了警大的郭小虎,很不适应这些人带给自己的视觉冲击。虽然郭小虎并不关注着装,但对服饰品牌还是很了解的,播大学生对奢侈品牌的爱好十分显眼,校园里穿行的豪车也颇引人注目。

赵晶陪着郭小虎走在播大校园里,播大学生的松散自由与个性张扬给了郭小虎很深的印象。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修饰自己,以与其他人相区别,这一切与警大的统一发型、统一服饰、统一动作截然相反——在警大,表面上最不需要的就是个性张扬。

没到播大之前,郭小虎就听同学把播大女生的形貌说得天花乱坠,实地一看,此言不虚,转念一想:播大女生基数如此之大,多几个美女其实也完全符合统计学规律。

晚餐时,郭小虎和赵晶的一帮同学在留学生餐厅吃自助餐。听着赵晶和她同学们讨论的那些八卦新闻,郭小虎嘴角翘起,轻轻笑着。

郭小虎的那种表情带点儿睥睨不群,还有些英朗的骄傲。

赵晶的同学基本上是“自来熟”,话题尺度很宽,观念也很前沿。饭桌上,赵晶的同学叽叽喳喳地对郭小虎评头论足,有男生对郭小虎晒出的天然小麦肤色羡慕不已,其实这是警大男生最常见的肤色。

在警大的这一个月时间里,郭小虎习惯周围的人对女生评头论足,很少听到周围的同学肆无忌惮地对男生的外貌表示关注和发表评论。

赵晶显然是喜欢听人夸赞郭小虎的,含笑伏在郭小虎耳边说:“我们学校都是外貌协会的,无论性别。”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让郭小虎的耳朵痒痒的。

两年不见的赵晶褪去了高中时的一丝稚气,流露出一丝少女的妩媚。

当赵晶和她的同学好奇地问起警大的校园生活时,郭小虎难免添油加醋,把枯燥的训练都快渲染成特种兵集训了。他享受着桌上同龄人的惊叹,尤其陶醉在赵晶含情脉脉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郭小虎几乎都要被自己的描述感动了,这或许就是警校生外出时自带的自豪感吧。

晚饭后,郭小虎借宿在与赵晶同班的一个男生的寝室。这个男生从头到脚一水的JJ牌。此品牌在西宁有店,尺码过小,花色太妖,不太合郭小虎的口味。

进了寝室,郭小虎目瞪口呆:地面上散落着各色垃圾,没有一床被子是叠好的,桌上、书架上凌乱地摞着、塞着、摊着影碟、书本、画报,还有油渍斑斑的饭缸,成堆未洗的衣裤袜子。

晚上10点半,警大熄灯睡觉的时间,郭小虎眼皮开始打架——生物钟已在他身体里准时敲响。

郭小虎临时借住的这张床的主人是北京学生,当晚回家住了,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床铺上居然有一股子香味。

早晨6点多钟,郭小虎自然醒来,把借睡的床铺收拾好,去洗漱间简单洗漱好,给赵晶发了一条短信让她起床后联系自己后,下了楼,在播大校园里随意走。

播大的早晨一派悠闲自在的景象,有的学生拎着豆浆油条走向教学楼,有的在花园里晨读,有的在网球场打球,还有的好像刚从校外回来,睡眼蒙眬地向宿舍楼方向飘去……

郭小虎不得不承认这些地方院校的校园里有一种东西也在吸引着自己,就是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的氛围,这种氛围让人身心放松,哪有年轻人不喜欢自由呢?新时代,自由往往是跟恋爱联系在一起的嘛!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学生活?郭小虎站在晨曦中,些些陶醉,微微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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