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树棠谈钱锺书

毕树棠谈钱锺书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在太原与常风先生闲坐,经常听他说三十年代北平文坛旧事,也时时涉及他当年清华前辈及旧友,如周作人、冯友兰、朱光潜、沈从文、萧乾、钱锺书、罗念生、毕树棠、吴兴华诸位。对毕树棠先生,常先生言谈间总流露着特殊的敬意,因为毕先生学历不算高,但懂多种语言且涉猎极广,趣味极高。最近龙江兄送我一册他搜集编辑的毕树棠《螺君日记》。读来非常有趣,虽不是系统完整的日记,但也极有史料价值,与浦江清日记、季羡林日记等对读,可见当年清华和北平文坛许多趣事,对判断文学史实和拓展文学史线索很有帮助。有些细节与当年常风先生聊天时的谈论也大体相合,试举一例。

1932年12月5日,毕树棠记:“晚间钱锺书君来访,议论风生,多真知灼见。论文学史,分‘重要’与‘美’两种看法,二者往往为文学史作者所缠夹不清,其说极是。钱君对明清文学特有研究。谓清代之幕府犹如欧洲十七世纪之Salon,细思之,委实相似,惟Salon多贵妇知客,幕府则多青衫,罕见红袖耳。又谓杨晢子之弟杨钧著有《草堂之灵》一书,颇佳。又谓尝与陈石遗相过从,陈有‘黄节之诗才薄如纸’之语云云。”

印象中当年和常风先生聊天时,也曾涉及类似旧事。钱锺书先生对文学史的看法,即评价文学史时“重要”与“美”的关系。有些作品重要,但不“美”;有些“美”,但不重要。在文学史中如何处理确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各时代文学史中都有这样的现象。比如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刘心武《班主任》、卢新华《伤痕》等都是重要作品,但这些作品不一定“美”,文学史当如何处理?我个人感觉钱先生是把“美”看得比“重要”为高的,这可能是他文学史观中的一个重要理想。“重要”是历史的,而“美”才是文学的。

这则日记还涉及钱锺书和陈衍的关系,证之后出的《石语》,可一一对证。比如对黄节的评论,对杨钧《草堂之灵》的看法,均在《石语》中出现。《草堂之灵》,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岳麓书社曾印行,我读过,是一册有趣的笔记。

隔天毕树棠日记又载:“钱君送来‘秋怀’诗十首,清丽可诵。”《槐聚诗存》没有收入1934年前的诗,但1947诗中有《秋怀》一首。《中书君诗初刊》中写秋天的诗有好几首,但也没有题为《秋怀》的。据钱先生自己讲,《中书君诗初刊》中收录的是他1934年春至1934秋间的诗。这则日记提示研究者,钱先生未入集的旧诗还大量留存世间。虽然钱先生在《槐聚诗存》序中对“搜集弃余,矜诩创获”颇有讥笑之评,但对研究者来说,调笑归调笑,该做的学术工作还得做。

  1. 海豚出版社,2014年。
  2. 《螺君日记》。海豚出版社,20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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