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罗马、的里雅斯特时期(1904-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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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4年10月11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瑞士,苏黎世,拉格街[1]希望饭店

亲爱的斯坦尼

今天早晨我们平安到达这里,或许就要在这个地址上呆下来。我还没有上柏利兹学校去,不过半小时以后我要去的。杜斯在西班牙度假,可是里维埃[2]可谓仁至义尽(60法郎),要我在3点半回去见苏黎世最富有的银行家的儿子。不过,每当我离开时,诺拉自然感到非常孤独,此外,她的靴子又夹脚[3]。所以我把这事暂且搁下。写信到这里来,把所有的消息都详细描述一番。德万[4]后来才上船,赶到我们一起,所以现在这船也许成了公共财产了。她从巴黎寄给她母亲一个含糊喜人的明信片。都柏林的报纸是不是登载寻人启事找她?要有什么给我的东西,转寄到这里来。我在巴黎见到了柯伦和默纳汉[5],但实在害怕干这种厚脸皮的事[6]。如果今天和星期六之间来了我的钱,就电汇到这里。我希望你把钥匙寄给了里维埃[7]。我登门去见西蒙斯,可是没有见到。

吉姆

把我的学士证书和注册证寄给我。

待裁的部分。[8]

到市里的公路上逛逛,可是别找我的任何神经兮兮的朋友,星期六前凑够1镑,星期六务必寄给我。这事别跟爸爸讲。总之,她不再是处女;精神有点不太正常。

吉姆


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4年10月31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朱莉亚街2号二楼

亲爱的斯坦尼

的里雅斯特的学校和普拉这里的学校都是阿尔蒂丰尼先生[9]的私产,他通过贝尔泰里先生[10]之手管理的里雅斯特学校。当我被告知离开时,我跑了几天,想在一家商行里找个英文通讯员的职务。几天来我们吃尽了苦头,我当然在的里雅斯特四处奔走借钱。不过我成功地得到了一笔学费,当初如果我有钱维持生活,我会在私人教学中干得很出色的。可是这两个学校的业主正好到的里雅斯特来办事,我就去见他。幸运的是他是个我这样的社会主义者,并向我解释说我像已婚的人一样,有必要签署所有的文件。然后他给我一份普拉的差事,我就接受了。星期六早晨我乘第一班船离开的里雅斯特,你会看到我来到普拉颇引人注目,因为他们贴了一张堂而皇之的布告,现将那份布告附上。你会发现普拉在亚得里亚海岸,南部靠近土耳其。它是奥地利的一个大军港,昨天热闹非凡,因为在举行伊丽莎白皇后[11]纪念碑的揭幕仪式。

我在的里雅斯特至少有四个住址,因此通信颇为复杂。我尚未收到你寄往瑞士的我的证件,我在苏黎世的一位朋友将为我转寄送到那里的任何邮件。请立即把刊载我的《赛车以后》的那一期《爱尔兰家园报》寄给我。我留在苏黎世的皮箱将在明天或后天运到这里。立即把钥匙寄给我。

【注释】布告附上:

1904年10月31日的《普拉儿童小报》刊登了下面一则意大利文“公告”:

“柏利兹学校特此告知因要求时间已定而未能录取到英语班的〔海军〕军官、帝国暨皇家雇员:昨天晚上第二名英语教师已到,

詹姆斯·A·乔伊斯学士

现代文学文学学士

“因此诸位可报名上9点-12点之间的任何一个小时的英语课。管理办公室”

(“帝国暨皇家”是奥匈君主体制下的习惯用语。)

【注释完】

我在这里住着一间陈设齐全的屋子,带有厨房,所以周围满是锅碗瓢盆。学校就在马路对面,请立即来一封材料翔实的长信,把所有的消息都写上,因为我离开爱尔兰将近一个月,还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呢。我(在苏黎世)完成了第12章,并且写了一篇新的短篇《圣诞前夜》的一部分[12]。要是你见到那些神秘主义者中的哪一个,或者见到伯恩、柯伦,你会欢喜雀跃的。告诉爸爸我将在一两天内写信,因为我要他替里维埃大夫办一件事。

吉姆


致约翰·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4年11月10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朱莉亚街2号二楼

亲爱的爸爸

经过长期的流离颠沛我总算在这儿平安落脚。明天拿到从瑞士运来的我的箱子后,我才能告诉你我要你替里维埃干点什么。这是这里的一所新学校,我的学生几乎都是奥地利海军军官。这里是亚得里亚海岸的主要军港,港口总是停泊着十艘或十二艘战舰。市镇本身却很小。这里的人讲三种语言——意大利语、德语(官方语言)和斯拉夫语。然而他们讲的意大利语很不纯正。我打算跟这里的一个德语教师互教互学,因为我也想讲德语。本城只有三四个英国人,但个个都是“虎辈”。我给你寄了《儿童小报》的一份广告,我还有一份——一件非同小可的东西——我在上面被称为“dottore in filosofia”——哲学博士——跟我的学位相当的意大利学位。过几天我将寄给你一张普拉的风景明信片。要是斯坦尼愿意,他在欧洲的柏利兹学校找个职位相当容易,因为他们请不到海外来的英语教师:如果他愿意考虑,叫他跟我商量,因为现在我了解这些柏利兹学校的运作方式。他用不着交任何费用。这里的天气夏天真好,不过整夜都受到蚊子的侵扰。这里在因斯布鲁克暴乱[13]之后有一点骚动,但并不严重。我本来可以在的里雅斯特独立打开局面,因为我有两个学生的学费,可是眼下我倒宁肯到这里来。柏利兹学校的教师是不允许私人教课的。斯坦尼告诉我,《言者》又刊印了我的一首诗(而且有差错)[14],我拿到箱子后,打算再寄一些。现附上一封给斯坦尼的信。请交给他。望你身体仍然健康。再见。

吉姆

又及:一封信将会读起来十分愉快。


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4年11月19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朱莉亚街2号二楼

亲爱的斯坦尼

先说拉塞尔:我已经写信给都柏林的我的承印人,将于一周后发表我的《宗教裁判所》。[15]我将把汇票寄给你,并列上一些地址。很多地方你可以亲自去送。不过首先,我希望你已经到过《家园》,并且了解到他[16]是否愿意为一篇新小说《圣诞前夜》给我付稿费。请给我寄一本《言者》,因为上面有我最近的一首诗[17],还有一期刊登了我的另一首诗[18],也寄一本来。再把《哈泼斯》和《威斯敏斯特报》的地址给我。如果能把后者寄来一两份,那就更好了。

【注释】拉塞尔:

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给他哥哥的信中写到与乔治·拉塞尔的一次邂逅,拉塞尔对乔伊斯携诺拉·巴纳克尔私奔表示愤慨。拉塞尔说乔伊斯这种行为粗鄙,还说挨一点饿对他倒有好处。斯坦尼斯劳斯写道:“几个星期后,我接到我哥哥发来的一封电报,说他在普拉的一所柏利兹学校找到一个教师的职位。当天我一直等到深夜——一定是半夜以后很久很久了——然后到拉塞尔家去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他……‘我哥给我来了电报,’我说,‘说他在一所学校找到了一个职位。’‘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拉塞尔说,满腹狐疑地盯着我。‘我肯定你高兴,’我刻薄地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来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会高兴的;不过恐怕‘挨点饿’还得等一阵子。’”拉塞尔试图解释他的立场时,斯坦尼斯劳斯抢着说,“‘可惜呀,你给我讲的关于我哥的这些话,当他在这里时,你可没有对他本人讲呀。’‘如果当时我想到了,我会讲的,’拉塞尔轻松地说。我又滔滔不绝地抢嘴。‘我没有说你不会呀。’我插嘴说,‘我是说你没有讲。如此而已。’我向他道了晚安,撇下他,他还在他房子前面的一点点花园里说着话。”(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回忆詹姆斯·乔伊斯的早年生活》,《听者》第41卷,第1061期,1949年5月26日,第896页。)

乔伊斯的回答写在《宗教裁判所》里,在这首诗里对拉塞尔的描写结束了一连串未点名的应受指责的作家:

或者是他,一日里高枕而卧

看见无头的耶稣基督走过

便拼着命想为我们夺回

埃斯库罗斯久佚的著作。

(《评论文集》第151页)

【注释完】

西蒙斯来信说格兰特·理查兹已经破产,损失了巨额资金,因此我已经写信要求退稿[19]。钥匙没有和学士证书一起寄到。顺便告诉你,你还可以寄别的东西。告诉约瑟芬舅妈,把她的地址告诉我。我在这里一星期工作16小时,有两镑相当固定的收入。

那部小说我没有写多少——在苏黎世只把第11章[原文如此]结束。《圣诞前夜》大约写了一半,《美学》[20]写了5大张。眼下我在读拉萨尔[21]的一些意大利文译本,然而通过过于生动现实的小册子来吃透像政治学这样的一门科学十分困难。所以我想,学过短时间的亚里士多德后,我要合上书本在一家咖啡店里考考自己。顺便告诉你,诺拉用机器替我做烟卷儿。70支上好的土耳其烟才花8便士左右。她身体仍然很好,并且希望我代问你们好。她还想知道饭店[22]的情况。你是不是一无所知?至于对《爱尔兰岛》的评论——她似乎像我一样对它们评价很高。她想知道你在家生活得怎么样,还经常叫我帮你出国。

我已经读过莫尔的陶赫尼茨版的《未垦地》[23]。愚蠢之至。一个女人提及认罪席上的丈夫时管他叫“内德”。内德再三琢磨等等!一位女士在布雷和都柏林之间的铁路线上居住了3年,她丈夫告诉她都柏林有一个聚会她必须参加。她查列车时刻表要知道列车运行时间。这就在列车定期来往的DW和WR[24]线上,过了3年竟然还是这样。莫尔难道还不愚蠢。还有标点!圣母呀!

今天我要去买亨利·詹姆斯的《未来的圣母》。我担心我会好长时间完不成我那部小说。我对它很不满意,可是怎么能用别的方式表现斯蒂芬的性格呢。嗯?我正变得壮实,像个男子汉了。

我实在没法写了。诺拉正在衣橱前试一条内裤

原谅我

吉姆


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4年12月3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朱莉亚街2号二楼

亲爱的斯坦尼

我尚未收到你要从速发给我的那些报纸,如果你乐意把那份旧的《言者》也寄给我,我将十分高兴,因为诺拉把我给她的那份丢了。你有没有关于格兰特·理查兹或者《勇进》[25]的什么消息。我给贝利写过信,但是没有回音。我把第13章写了一半,要是你喜欢,我将在圣诞节前把第12章和第13章寄给你征求你的意见。你读过亨利·詹姆斯的什么作品?我已经读完了《未来的圣母》,觉得十分喜人。我正在读勒南的《回忆录》。真见鬼,我根本摸不着头脑。“Un Celte,mêlé de Gascon,mâtiné de Lappon”“un pretre manqué.”[26]他宣称信奉浪漫主义,热爱布列塔尼,向慕古代大师,懊悔抛弃了亲爱的老奶奶基督教信仰——我想他的耶稣传准是伤感透顶的货色。难怪于斯曼[27]称他为喜剧家。你有饭店的消息吗?

诺拉的父亲是个面包师。他们家有七口人。爸爸开过一个铺子,可是像一条汉子那样酗酒,耗尽了家财。母亲家是“富贵”人家,而且(顺便问一句,你见过帕迪·李吗)遇到了麻烦。爸爸的分离。迈克尔舅舅[28]养活太太和孩子,而爸爸却在老远老远的康诺特省烤面包,喝酒。迈克尔舅舅非常有钱。一家人把爸爸不当人看。诺拉说她母亲都不肯跟他一起睡。诺拉不在家住,却跟外婆一起生活,外婆给她留下了一些钱。

她给我讲过她青年时代的一些事,并承认了她那自鸣得意的温柔伎俩。她谈过多次恋爱,非常年轻时就跟一个少年相好,后来他死了。得知他的死讯后,她卧床不起。你将会得知她的几个舅舅都是有名望的人。她16岁时,戈韦尔的一个助理牧师喜欢上了她:在司祭席上喝茶呀,聊天呀,亲热呀。他是个长着一头黑色鬈发的挺帅的小伙子。一天夜里喝茶时,他把她搂到怀里,说他喜欢她,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然后,他把手伸到她那短截截的连衣裙下。可是她,我猜,挣脱跑了。后来他跟她忏悔说,跟她干“那事”的是一个男子,而不是一个牧师。实用的区别。过去她常常跟马尔维(他是个新教徒)一起出去,有时跟他一起轧马路[29]。她说她并不爱他,不过是出去消磨时间而已。在家里她遭到大家的反对,这就养成了她的固执。她舅舅[30]探明了行踪。每天晚上他总是比她先到家。“好啊,我的小妞,又跟你的新教徒出去了。”禁止她再出去。她还是走了。她回家时舅舅已经在家等着。叫她母亲离开房间(爸爸当然不在那里),于是舅舅开始用一根大手杖抽她。她倒在地上晕了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这时她19岁!挺有意思的小故事,嗯?

至于《宗教裁判所》,你可以想象我没有多少钱好匀。他们寄给我一张10先令6便士的汇票,可是〔如果你〕清查一下我的材料,我〔肯定〕你会找到一张7先令6便士的汇票,〔而且你〕现在应当能够筹集〔那么多〕,既然有钱〔来〕的话[31]。我想《宗教裁判所》十分精彩,因此下星期我将寄给你一张2先令的汇票,让你去收其余的。

我倒希望你自己或者跟科斯格雷夫钻研一下助产学和胚胎学,把你的钻研结果寄给我[32]。我给梅寄了一张美术明信片,要是你喜欢,我也给你寄一张。关于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9点起床,然后诺拉做巧克力。中午我们在对面的一家小旅店里吃我们(或者毋宁说她)买的、做的(汤、肉、土豆,还有别的)午饭。4点我们吃巧克力,8点吃诺拉做的正餐。然后〔我们去〕米拉马尔咖啡馆,〔在那里我们阅读〕巴黎的《费加罗报》,大约在半夜回〔来〕。另外一个英语教师艾尔斯[33]是个可爱的钢琴师,我们有时候奏奏乐。他虽然很不成熟,但也像代达罗斯那样着了迷,我想。我有点发胖,下星期打算去看看牙医。我将会把《言者》的支票用到牙齿上,希望半年之内把所有的牙治好。你见过《达纳》[34]没有,他们印没有印我的黄色歌曲《告别》?我给诺拉读了第11章,她认为精彩极了,但对我的技巧漠不关心。问问毛子杰稣[35]我该干什么?他应当知道。

吉姆


致诺拉·巴纳克尔·乔伊斯[36]

1904年12月?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米拉马尔咖啡馆

亲爱的诺拉

看在上帝分上无论如何今晚不要让我们不愉快。有什么不对之处请告诉我。我已经开始打颤了,要是你不赶快像过去那样瞧我,我就只好在咖啡馆里来回乱跑了。今晚无论你干什么都不会惹恼我。什么事都不会使我不高兴。是这家伙[37]惹恼了你还是因为我不在而惹恼了你?

吉姆


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4年12月28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朱莉亚街2号二楼

亲爱的斯坦尼

请把登载我的短篇小说的那期《爱尔兰家园》和圣诞专号寄给我。本周末我把第12、13、14章寄给你。现在我在写第15章,并开始《米尔德里德·劳森》[38]的意大利文翻译。希望你立即写出这几章的读后感。要是你愿意,可以把它们借给科斯格雷夫或者柯伦,但不要再借给别人。你可以把它们读给约瑟芬舅母听。就说我明天给她写信。

也许接到我的这些空洞无物的来信你会感到惊讶,可是我发现没有多少东西好报告。天气严寒,而我们没有火炉。我主要在咖啡馆里写东西。学校的秘书格罗博克尼克小姐[39]有一架钢琴,晚上有时邀请我们去参加娱乐活动。她是一个忧郁的小阴阳人,对我充满了柔情。我敢说,我身上有某种使女人感兴趣的东西。我渴望比目前更多的钱和自由,因此我在写小说,做翻译。

你注意到我情绪低落。这一点你并不是表达得十分清楚。我的新关系使我变成了一个严肃认真的人,而且已经和学术论文不搭界了。我很少喝酒,或者滴酒不沾,大量抽烟,难得唱歌。我变得容易激动。诺拉说我有一张圣徒的脸。我却自认为有一张放荡者的脸。不过我不再是这样了——至少我认为不是。

一天夜里我肚子疼得厉害,诺拉祷告说:“我的上帝啊,解除吉姆的疼痛吧。”有一天晚上我们去一家电影院。演的是遭诱奸后被抛弃的格雷卿。在倒数第三(幕)里,罗塔里奥把她扔进河里跑了,后面跟着一群暴徒。诺拉说,“啊,警察,抓住他。”

我们吵过架——真有意思。诺拉说这是爱人之间的争吵,还说我孩子气十足。她说我的品格很美。她管我叫心地单纯的吉姆。妙极了,先生!

我们的房子不卫生,所以我正在找新的住处。诺拉已有身孕,我想,因此我希望她尽可能在有益于健康的环境里生活。如果我有了孩子,当然不会去受洗,可是要以我的姓登记。我暂时还不想谈这个问题。

我外表变化不大:有点发胖,棕色新衣,小小的八字须,松松的红领带。由于缺乏练习,再加上长期感冒抽烟太多,我的嗓子大大地退化了。下个月我要找一个验光师配一副夹鼻眼镜,好在视力不济时戴。

我并不认为我有许多灵感需要记述。我相信我再也不会写诗歌了。你不妨查一下过去一年的每一种英文评论,看看有没有评论邓南遮的《约里奥的女儿》[40]的文章。如果没有,我倒想准备一篇。我盼望本周收到你对我给《言者》写的明信片的回答。如果你能为我公爵街的箱子搞到一把钥匙,希望你搞一把,因为我从来没有收到你寄的钥匙。我还把那本我想保存的旧《言者》丢了。

你一定对这封信十分满意,信要写得内容充分。现在我要回家了。天很晚了,走路很冷。

吉姆

米拉马尔咖啡馆。

抱歉它[41]不是实有的

祝新年快乐

诺拉·乔伊斯

诺拉×××××

×××××


致威廉·默里夫人[42]

1904年12月31日,新年除夕

爱尔兰国家图书馆藏稿

奥地利,普拉,朱莉亚街2号

亲爱的约瑟芬舅妈:

我为自己平时的失礼深表歉意,并向你和威利舅舅表示最良好的新年祝愿。我给斯坦尼的信会向你表明我杂务缠身,又疲于奔命,要写长信又是多么困难。除此而外,我又疏懒成性。我的出版人垮了,支票又不知去向,你也许已经听说了。你读没读过《赛车以后》[43]?今晚和明天我将寄出第12、13、14三章。一连几个星期这里的钱都不稳定,所以无法把它们寄出去。下一星期我很有可能离开这个住址,因为这幢房子不卫生,我想让诺拉尽可能地生活在有益于健康的环境里。

顺便讲讲,如果这一要求不致引起你的反感,你可按这个地址写信给乔伊斯夫人(信件会转交的)。除了一个德国小姐,她跟别的女人都不往来,当然在这些问题上傻气十足了。你可以写一些笼统的“慰问”信,因为我对不关自身痛痒的事总是一笑置之,所以就需要一点女性的帮补。

斯坦尼写信告诉我爱丽丝[44]必须动手术。但愿手术成功。他也寄给我一篇关于牲口市场附近的送葬者的有趣的报道。我在想办法尽早移居意大利,因为我恨这个天主教国家,它有数以百计的民族,数以千计的语言,由一个办不成任何事情而又至多只开一周会的议会和一个欧洲腐败透顶的王室统治着。普拉是一个落后地方——一个拥有海军的西伯利亚——港内有37艘战舰,充斥着褪了色的制服。伊斯的利亚是一个狭长乏味的去处,像一把楔子插进亚得里亚海,这里住的是头戴小红帽、身穿大马裤的愚昧的斯拉夫人。

你告诉我任何消息我都会十分高兴——也就是说,如果我的放浪形骸没有使你过于不快的话。关于我自己我无话可说,只是虽然我往往很快感到幻灭,然而我还未能在这种敢于信赖我的天性中发现任何虚伪的成分。正是3个月前的这天夜里我们离开北堤。说来奇怪,许多聪明人说我会把她扔到街上,但我并没有这样做。最后我对庇护十世的形象表示唾弃。你忠诚的

詹斯·A·乔伊斯


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5年1月13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梅多里诺街7号

亲爱的斯坦尼

你报告大量卡布拉新闻的信姗姗来迟。现附上第12、13、14三章。我已经写完第15章[45],现在正写第16章。把你的日记之类的材料中凡涉及大学学院时期的都寄来。我也想要一本司各特文库版施特劳斯的《耶稣传》的译本(18先令6便士)[46]。我正在订购勒南[47]的著作。我需要一封评论这几章的长信。我说过,你可以把它们借给他人。告诉柯伦,我很快要把我的全部诗稿寄给他。我在等报纸。我又给《言者》去了信,还要给格兰特·理查兹和贝利写信。这里是我们的新居——非常温暖舒适的火炉,还有写字台。把这几章尽早还给我。等到大学段落写完,我才能把别的章节寄来。给我讲讲我的文学界的朋友——戏院之类。现在我没有时间再写了,因为我要赶回去上课。诺拉已经给约瑟芬舅妈写了信,并再次希望向你致意。你到底过得怎么样。诺拉用卷发钳把我的头发卷了起来——现在是地道的平顶式。我看上去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了——啊,那个可爱的老亨利·詹姆斯!你读过他对波德莱尔的评论吗[48]?真他妈的有趣。

吉姆


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5年1月19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梅多里诺街7号一楼

亲爱的斯坦尼

我把《都柏林人》的第4篇小说——《万圣节前夕》——寄给你,要你立即交给《爱尔兰家园》的编辑[49]。也许他们在生我的气,不再发表我的东西,从而不给我面子。说不定它会被接受,现附上一张收据——你自己可以把钱收下,再寄给我。就说你乐意在方便的情况下尽快收到钱。《爱尔兰独立报》真不像话——《凯尔特圣诞节》[50]上面的东西根本就没法读,那些诗似乎糟糕得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只有科勒姆[51]的那首我认为还不算太差。不过,问问那些年轻高明的先生,他们能不能胜过《万圣节前夕》。我给格兰特·理查兹写过信,并把一首歌《告别》投给了《哈波斯》。《爱尔兰之声》有什么消息吗?——想办法见见奥多诺休[52]。有没有罗伯茨[53]出版社的图书面世,他们是不是仍在安排刊印我的作品。希望你的信来得更勤一些。你知道我没有人与之交谈。诺拉当然对艺术一窍不通。她读《米尔德里德·劳森》时说,莫尔不知道怎样结束一篇小说——她看见我把“顿悟”散文诗抄进我的长篇小说,便问是不是那张纸全要浪费掉——这使我想起海涅[54]。她要我把长篇赶出来,先发财,然后到巴黎去住。巴黎和苏黎世她非常喜欢,然而普拉是一个古怪破烂的地方。你未经我的许可,不可把我的地址告诉任何人——正因为这样,我叫你到《家园》那里去[55]。所有这些爱尔兰作家到底怎么啦[56]——他们到底总是哭诉些什么呀?罗伯茨的诗写一个母亲把婴儿紧贴在胸口,读这样的诗难道不可笑吗?啊,瞎眼的、哭哭啼啼的、流鼻涕的、遭人诽谤的基督呀,为什么要生这些年轻人呀?

吉姆


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5年2月7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梅多里诺街7号

亲爱的斯坦尼

你的贺卡告知你已收到我的短篇,如释重负。来信时详加评述为盼。我也接到你、查理和约舅妈的生日祝贺——多谢。2号,诺拉、艾尔斯、格罗博克尼克小姐和我同乘一艘小汽船到布里俄尼岛(以产奶酪闻名)去。在这个国家,每个小小的节日都休假。似乎离开巴黎已过了漫长的两年了。

你对我的小说的批评总是非常有趣。如果“因此要予以保护”这个短语夹在逗号中间,那么“亲自支持……”这个句子就不合逻辑,可是如果放在括号里面,那就符合逻辑[57]。不过我还是要把那个动词换掉。赖尔登夫人,你已经忘了,曾经离开布雷的住处,现在回到都柏林的圣诞节宴会桌上来了。[58]伊莎贝尔[59]轻描淡写,这是有意而为的。散文录《怀抱的魔力》是要标明少年(pueritia)和青年(adulescentia)的准确临界点——17岁。[60]你说没有变化,可能吗?再说,没有一个老掉牙的爱尔兰人会说“该死的一头大象”:他会说“该死的大象”[61],诺拉说“直到你回来我才起该死的床”。天真的呼应!你对那两个话语中断[62]的批评十分中肯,不过我认为盛装不见得总有必要。斯蒂芬的思想转变并没有受你似乎认为的那种情景的影响,而表现转变的却是那件引人关注的小事。他的第一层皮掉了。富勒姆[63]不是老希伊——他后来才入场[64]。我的材料是不是正在途中?

你煞费苦心的倒数第三和倒数第二个冷淡倒是一种赞扬。可是你不仔细也不公正。依我看,柯伦待我慷慨大度:科斯格雷夫,你一定把他看成一个永远蛰伏的动物,就我的记忆所及,并没有对我耍两面派[65]。你是不是认为我在说真话?你对诺拉未免太苛刻了,因为她的思想未受过训练。眼下她在学法语——非常之慢。她的性格,依我看,比我自己的要高尚得多,她的爱也比我对她的爱伟大。我倾慕她,我爱她,我信赖她——我无法说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信赖她。这就够了。

你提及费恩饭店,不妨再写详尽一些,因为她想知道那里的情况。我把一首歌《告别》投给《哈泼斯》,可是被退了回来。我两次写信给《勇进》的贝利,没有回音。我写信给格兰特·理查兹(西蒙斯写信告诉我他破产了),他倒是写了回信:——大函问及你的诗稿,早已收悉,迟复为歉。我遗憾地说,目前我不可能安排出版此书,然而我不妨说,我对大作极为欣赏,如果你把此事宽限几周,说不定我届时还能为你效力。我遗憾地说,诗稿跟我的一些家具误收在一起,已经入库,眼下要我将它找到实非易事,因此,无论如何,倘若你能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一下,我将十分高兴——你不妨查明他〔是否〕实际上还在营业。再把《英文画刊》的地址告诉我。

斯凯芬顿是不是还在当注册官?玛吉·希伊[66]结婚了没有?我曾给梅寄过一张明信片——他干吗从不给我回信?“姑娘们”对诺拉是不是“瞧不上眼”?查一下评论,看看《约里奥的女儿》是否有人评过。我想写一篇文章挣点钱。我有点后顾之忧[67],正因为如此,我想在物质上有所准备。但愿某个傻蛋会印我的诗。我打算把《都柏林人》题献给你——你意下如何——因为好像你发现这些故事投合你的趣味。你是不是认为它们不错?或者仅仅跟法国日报上的短篇同属一个水平?你要知道,在比才子的寂寞还要糟糕的情况下,我是无法回答那些问题的。这里春光明媚。但愿夏天我能到意大利去。一个奥地利军官和他的情妇住在隔壁房间。她又漂亮又快乐:他们夜里嬉笑打闹,在房子里你追我赶,眼下我在“穿插”毛子杰稣。[68]你不是认为追求英雄业绩俗不可耐吗——可是我们怎样来描写易卜生呢?最近我写了几个漂亮的关键句子[69]。他们发现了迪斯累里的一部小说[70]

我发现你一写到诺拉或者亨利·詹姆斯,信就变得枯燥无味,不过毫无疑问,这两个题目使你心烦,因为你对他们哪一个都没有特别的亲切感。别胡说什么将后写短信的事。我写短信,是因为我有许多事要做。我要教英语,要学德文(我已经学了不少),要翻译一部小说,除了写信写短篇小说,还要写一部长篇,要采购——杰稣。我想我最近真可说是一个勤奋透顶的小伙子了。还有诺拉!所以再别来你的苦豆了,约翰兄弟,[71]请露出一副你的香橼笑脸吧。

我已经写完了第15章和第16章,现在正在写第17章。上星期这里海军医院的医生给我做了检查,现在读书时我戴着用绳子系住的夹鼻眼镜。我的度数很深——你能知道爸爸的度数吗?我一弄到钱,就要找这里的一位高明的牙医把牙镶好。到那时我将更有能力从事冒险活动了。我急于知道你是否认为我的写作产生了什么变化。我的生活尽管循规蹈矩,但远远不像从前那样平顺。我坠入了翻不了身的非人的深渊(9[72]乘以17——星期数),然而,从另一方面讲,我达到了志得意满的高度。不过我确信:英雄主义的整体结构现在是,而且过去一直是,一个弥天大谎,而个人的激情则是万物——包括艺术和哲学——的原动力,什么东西也置换不了。正因为如此,毛子杰稣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骗子。[73]要是你遇见他,跟他讲我要在一只盛满苏打水的瓮里坐6个钟头生一个狒崽,问他愿意不愿意当教父。

吉姆


致斯坦尼斯劳斯·乔伊斯

1905年2月28日

康奈尔大学藏稿

奥地利,普拉,梅多里诺街7号

亲爱的斯坦尼

你干吗在关于多兰的文章的那个句子末尾加一个惊叹号呢?我觉得这是一个生疏的问题:我倒想读读这篇文章。由于你提到易卜生,现附上从的里雅斯特的一家报纸上剪下来的一段文字。我真希望我通晓丹麦语,能够阅读这些著作。T. P. [74]上面关于易卜生的文章是什么类型的?我注意到那些关于易卜生的文章的题目个个都很有吸引力。你根据什么写信给我说“费恩饭店的人只不过说巴纳克尔小姐走了而已?”赖特夫人是不是一个固定工作人员。(这是糟糕透顶的公众赞扬)你的赞语(科佩[75]和我)颇为心寒:不过我自身没有工具(这你也知道),要不我就不会被迫向别人求助了。我想柯伦知道这部作品拟议中的长度——这是什么关心或补救措施呢?我已经读过勒南的《耶稣传》(我曾叫你把施特劳斯的寄给我):在许多方面它都是杰作的典范:气质喜人。关于死亡的一段叙述我不妨翻译给你。他称施洗者约翰为神宴上的苦艾酒。我读了《撒旦的悲哀》[76]、《难题》[77](洛维特·卡梅伦夫人)、《海狼》(马克斯·彭伯顿)[78]、《复活》[79]及《故事》(托尔斯泰)、《诚实的伪君子夫人》(丽塔)[80]、《科罗斯科的悲剧》(柯南·道尔)[81]、《伊丽莎白的访问》(埃莉诺·格林)[82]和《齐斯加》[83]。我觉得我应该当作家,可是真该死,我还没有机会。你没有事干——干吗不写一些内容充实的信呢?我要找雅科布森[84]的一些短篇(德文本),和《索尔豪格的宴会》[85](也是德文本)来读。我的德语进步很大。读一读《塞壬的声音》[86]和报道。告诉蛰伏的家伙[87]“会有”(il y aurait)不是一句倒装。再跟他讲我要根据他写一篇《都柏林人》。现在《万圣节前夕》在什么地方?把它交给《爱家》[88]。代我向拉塞尔致意。你可以寄给我一些关于现代英国文学的报道。约瑟芬舅妈干吗不来信?我所知道的有关支票的事已经全部告诉你了,盼你的转账回信。

我觉得就小说的长度而言,最令人惊讶的还是作者非凡的精力和他超人的耐心。要是我乐意,写一些中篇倒挺容易,然而我想在这部小说中琢磨掉的东西却琢磨不掉,只有不断扔掉才行。当我把章数告诉戈格蒂时,他一度调子唱得最高。我对《英雄斯蒂芬》[89]这个书名并不十分满意,仍然想恢复《青年艺术家画像》那篇文章的原有标题,或许《一个青年的生活片断》更好。要是我有一台留声机或者一个伶俐的速记员,我肯定能在七八个小时里写出我最近读过的任何一部小说。

我计划把《都柏林人》“题献”给你使你受宠若惊,我想那是由于你认为我对自己所得到的鼓励置若罔闻,这种想法未免言过其实了。像我这样年龄的人是很难做到“置若罔闻”的。我不可能羞死,但也不准备被钉到十字架上以证明我的艺术的完美。我不喜欢听到任何迷途的英雄壮举踅摸我。

我想等我的小说写完,我将成为一个优秀的德文和丹麦文学者,如果布兰代斯[90]在世,我会把小说寄给他。我已经逐渐接受了我目前作为一个自愿流亡者的处境——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一点对我来说,似乎非常重要,因为我有可能从中创造出一种充分的个人未来以满足柯伦的心愿,还因为它给我提供了我计划结束自己的小说的基调。

估计你会在星期六或星期日接到这封信。下次来信,寄圣尼科洛街32号的里雅斯特学校,因为我调到那里去了。我计划在星期天早晨离开普拉前往的里雅斯特,不过要是你已经发出什么信件,它会随后转到我手中的。我要马上过问你进柏利兹学校的事。这里是一些细则:英格兰、爱尔兰、苏格兰归伦敦管理。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大概还有德国归巴黎管理。奥匈、意大利、瑞士、土耳其、希腊、埃及归维也纳管理。你应当根据要去的地方向相应的管理中心提出申请。现在时机不太好,因为所有的岗位一般都满员,不过说不定还有空缺。9月份你该不会有什么困难。要是你有意等到9月,那就立即入学,通过入学考试。皇家大学的考试,因为大学文凭对你十分有用。另外,把你别的所有文凭和出生证都准备齐全。要是你决定去,你必须学法语口语,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在大陆通行无阻,当然老百姓中间又当别论。如果你想在9月前走,写信通知我,我会了解在维也纳办事处辖区目前是否有空缺。代办会收你3几尼,不过要是你去找哪一个代办,先把他的名字写信告诉我,我会告诉你此人是否可靠。下面是经验之谈:留一撇小八字胡,装出一副万事通的模样,衣冠楚楚。要是这样做了,你就会顺利得多。你想去哪个国家?我会告诉你,你必须上哪儿去办事。在法国、意大利或者德国,你可以用一半收入生活得优哉游哉,可是这个地方生活非常昂贵。尽快回信,内容尽量充实一些。我向你要的报纸仍未收到,内心惴惴不安。你忠诚的[91]杰稣!写这些不致十分愚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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