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只有一个人的团队
我是一个和木头打交道的人。以前,我是领照的合格学徒。现在,我是可靠的工匠师傅、手艺人,也就是大多数人所说的木匠。
当学徒时,我学的是这门手艺。后来出师后,作为一名老师傅,我要学的是如何打理生意。对我来说,手艺,也就是工作本身,要比经营管理更有意义。因此,我的学徒合格证书对我而言更重要。
这种需要技能的手工活儿没有任何神秘可言。我按订单完成工作,其内容取决于他人的要求和指令。
“承包商”“企业家”“生意人”——这些词可以用来描述我的行业。但我称自己是“木匠”,并且我还经营着一家个人的木匠公司。
在建筑行业,通常是小型公司接小活儿,大型公司对小合约不感兴趣,他们忙着建造全新的住宅楼、医院、学校,有时也会承包幼儿园和商业楼宇的建设。
小的承包商忙于挨家挨户地去装修浴室、更换窗户、搭建车库。他们也会建造大量新房屋,以及屋外信箱的信箱板和信箱杆。挪威约有250万户住宅,大量住宅的维护和更新工作,是由这些小承包商完成的。
像我们这样的小承包商为数众多,到处都能找得到我们。我们是一群形形色色的手艺人。虽然都从事着同一个行业,但是工匠们会以各不相同的方式干活儿,这一点确实是工匠们的强项。我们有的人干活儿快,有的人干活儿慢;有的人手艺好,有的人手艺差;有的人总是阴沉着脸,有的人整天乐呵呵的;有的人收费低廉,有的人要价高昂;有的人诚实,有的人奸诈。以上这些描述都与这个行业、手艺和工作相关。
我住在奥斯陆(Oslo)的托耶恩区 (Tøyen),工作地点多半是在城里,主要是在东区。有时我会跑到西区去揽活儿,最远到过奥斯陆以南的城市如希(Ski)和奥斯(Ås),以及奥斯陆以西的阿斯克(Asker)。我不是奥斯陆本地人,因此借由工作来逐渐熟悉这座城市。当我和别人在城市里散步时,我偶尔会停下脚步,指着某一处告诉同伴:我给这家换过一扇门;给那家改建过阁楼;为那户人家翻新过浴室。对于一个方向感不佳的人来说,这倒是一个了解一座城市的方便的方式,因为我从来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活儿。
我没有雇员,也没有自己的办公室或经营场所。我的工具都放在家里的储藏室,和那些不能抵御霜冻、不能被放在室外的设备和材料放在一起,如胶水之类的东西。我把螺丝、钉子和其他各种东西放在阁楼里。我的工具就是我身体的延伸,妥善保管它们,是我对这份职业、这个工作,以及对自己的尊重。
我把那辆略显破旧的厢式货车,停在工作地点附近街上的空地。每天下班后,我会把所有的设备都搬回我的公寓里。随意地把工具放在显眼的地方不是个好主意。如果有人透过车窗偷窥我的车,他们会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便没有破窗而入的必要了。
我的公寓在三楼,所以我得把我的那些家伙扛上扛下,因此得精打细算每次工作所需的工具。现在我只把用得上的东西搬上车以节省时间,避免耗时耗力来回跑。
我家的客厅也是我的办公室。公寓不大,我把所有的文件都放在一个柜子里,眼不见为净。虽然行政工作是必须做的,但如果把家完全变成办公室的样子,实在太令人心烦了,就像长途跋涉结束后,我仍旧背着沉重的背包,无法真正休息。我从来没有到达一个可以休息一下的时段,让我可以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经过的风景。当我完成了真正的工作——盖完真实的建筑物之后,我便打开那个橱柜,拿出相关文件,启动电脑,支付增值税,写电子邮件,将文件归档,填写各种表格,计算投标价格。我花在处理文档工作上的时间,比我花在材料和工具上的时间要长得多。
我的公司只有我一个员工。个人的私生活和职场之间并无明确的界限。我必须实际接触那些工具和材料,也得处理劳动后的效益和成果。我和我的电钻、货车、正在铺设的地板、正在修建的房屋,还有我的收支清单,都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有时我会感到难以承受,但这未必是一种单纯的负面感受。这让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份工作不仅对那些请我翻修房屋的客户意义重大,对我而言也是如此。无论是从经济角度,还是从职业角度,我都是无遮无挡,暴露在风险里,不像大多数人在日常工作时受到理所当然的保护。
我以制造可被替换、会被销毁的暂时性物品为生,这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我们身边有许多事物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但同时它们又无足轻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在大教堂被烧毁时,轻松地说出“幸好没有人丧命”这样的话来。
目前我在卡积沙斯(Kjelsas)的工作快要完工了。在我的工作预约簿上,此后的三个星期都是空白页。我一直都是这样,出门干活儿的同时也留意着下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