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婆罗

泥婆罗

翻开历史书,你会发现一个名叫“泥婆罗”(,nepāla)的国家——现在,我们都叫它“尼泊尔”(Nepal)。事实上,这个国家从来没有改过名字,直到今天,当地人仍然叫它“泥婆罗”,只是我们已经成了英国人的马仔,习惯了英国人的发音。

至于“泥婆罗”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大多数人都相信:很久以前,这里来了一位名叫“泥”(,ne)的神仙,由于他是神仙,他很快当上了老大,在梵语中,“老大”就是“婆罗”(,pāla),所以人们就将他的这块地盘称为“泥婆罗”。

这种说法牵强,因为我们知道,雅利安人到来之前,这块地方曾住着一群土著。他们的语言属于汉藏语系,不属于印欧语系。换句话说,公元16世纪之前,当地人根本不会说梵语。

鉴于“泥婆罗”古代也经常被人们称为“婆罗”,而且这里的羊毛确实不错,这个名字很有可能来自西藏。在藏语中,“婆罗”(,bal)就是“羊毛”。

但我还是更偏爱另一种说法:泥婆罗曾是尼瓦尔人的天下,那时候,“尼瓦尔人”就是“泥婆罗人”,“泥婆罗人”就是“尼瓦尔人”。所以“泥婆罗”和“尼瓦尔”(,nevāra,Newar)很有可能是同一个词。而在尼瓦尔语中,“泥婆罗-尼瓦尔”可以解释成“中间的国家”。合情合理!任何国家都喜欢称自己为“中国”,比如说,我国;印度也有一个“中国”——摩迪亚底舍(,madhyadeśa),在梵语中,“摩迪亚”(,madhya)就是“中”,“底舍”(,deśa)就是“国”。

也许这些都不是正确答案,那不重要。无论如何,当结构简单、色彩艳丽的尼泊尔当代建筑占领整个杜丽凯勒新城的时候,是那些尼瓦尔古代建筑,将这个国家的审美,在杜丽凯勒老城中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它们的砖块优雅地裸露在外,堆叠得非常考究,中间还镶嵌着漂亮的雕花木头门窗。

我们走进了湿婆(,śiva,Shiva)名下的一座寺庙。湿婆是印度教的主神,只听他的名字,你会以为他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巫婆,其实他是男的,有三只眼睛、四只手、一千零八个名字。由于他法力无边,每个人都有很多愿望想让他帮忙实现,但我们知道,南亚的人口众多,他实在很累,所以只好躲了起来:这座寺庙陷在地下,显得格外清静,湿婆变成了青苔中的石像,就坐在寺庙正中;对面的墙上有几句歌颂朋克的涂鸦;平台上有一条正在觅食的野狗;但还是有几位小姐找到了他。他们把红色和黄色的小花磨成了浆液,然后将它们涂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和石像(湿婆)的额头上。

寺庙里还有一个老头。他告诉我们他很喜欢中国。他知道中国在哪儿。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想他应该不会弄错。但他不知道北京和上海,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它们。他知道外国人有钱,他以为外国人都很有钱,但他一点都不羡慕。他觉得,如果他们(我们)能够自得其乐,那也好,但那样的生活其实非常空洞,正如他自己的生活。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截木头,那是最简易的烟斗。他问我要不要抽烟。我说我不会抽烟。他说那个不是普通的烟,那是一把钥匙,它能打开另一个世界,然后他自顾自地深深吸了一口……

杜丽凯勒还有一座迦梨(,kālī,Kali)神庙。迦梨是一个古怪的疯婆子:她浑身漆黑,满面凶光,露着洁白的牙齿,吐着鲜红的舌头;她比正常人多两只手——一只手举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子,一只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她前胸赤裸,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湿婆身上,脖子上挂着一串人头项圈,胯间系着一串人手腰带。如果在马路上撞见她,你一定会被吓得瘫软在地。你心想,连湿婆都被她踩在了脚下,她一定是一个凶残而又可怕的女魔头。但事实正好相反,这位迦梨女士其实是一位深受当地人爱戴的女神。由于她能掌控时间,而且在梵语中,“迦梨”既是“黑”又是“时间”的意思,她也被我们称为“时母”。

时母的神庙里有一个低矮的祭坛。另一个同样古怪的“疯婆子”正盘腿坐在那里:她紧闭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晃动着脑袋,头发一直飞在空中。我们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听不清,听清了我们也听不懂,但是很明显,此刻她不是在为自己说话,迦梨的魂魄已经附到了她的身上。所有人都神情严肃地望着她。他们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她突然长出两条手臂,用刀砍下他们的脑袋。孩子们甚至捂住了脸。但她并没有理会世俗的疑虑,双手继续与空气搏斗。无论她正在和谁对话,你都会佩服她的口才,她已经说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她停了下来,打开可乐瓶,喝了一大口水。

和随处可见的寺庙一样,在这座城市,马恩列斯毛的头像和口号也随处可见。当地人像爱戴湿婆、迦梨一样爱戴他们,而他们也不排斥与那些宗教人物共处。镰刀斧头和“卍”字符号被画在了同一面墙上,它们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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