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而居的小鸟

樟木是一座小镇，哥达里（，kodārī，Kodari）也是一座小镇，两座小镇比邻而居，就好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小鸟。它们深藏于神秘的喜马拉雅深处，却分属两个不同国家：樟木属于中国，哥达里属于尼泊尔，无论人种、语言、文化，还是风俗习惯、思维方式，这两个国家都截然不同。

虽然从樟木到哥达里的直线距离很近，但它们并不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海拔似乎立刻下降了好几千米。一路顺着陡坡曲折而下，无需耗费半点气力和汽油，汽车就顺利到达了口岸。

樟木-哥达里口岸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事实上，任何地方的口岸都很有意思：它能够强行划开一片相连的大陆。你跨过了它，然后你就会发现，那一边，大多是四川人（而不是西藏人）；这一边，大多是尼泊尔人。尼泊尔男人头上戴着传统的粉红色圆台型帽子，他们叫它达卡帽（，ḍhākā ṭōopī），因为据说，那种花样来自孟加拉国的首都达卡；或者牛仔帽，那些是商贩；或者头巾，那些是游民；或者军帽，那些是尼泊尔的边防士兵。边防士兵不允许你在中尼友谊桥上拍照，尽管你的心中满怀诚挚的友谊；他们还有一项职责：请你去破旧的边防站盖一个图章。由于他们知道，中国方面的安全检查非常严格，他们并不会花一大笔钱，安装几台仪器，扫描你的背包。

我们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了午饭：一碗面。这碗面很有中国特色。面里的肉很少，售价只要40尼泊尔卢比（，rūpaiyāṃ，Nepalese Rupee），折合人民币3元。由此可见，尼泊尔的消费水平很低。不过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小镇上的所有商铺几乎都在贩卖中国商品。你不得不佩服中国商人压低成本的能力。

尽管总有一些人热衷于包车生意，也总有一些人热衷于包车，你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长途汽车票。所谓的长途汽车，都是印度生产的TATA牌客车。这些车虽然与现代元素毫不相干，但它们会给你带来安定感：看上去很结实、很强壮，甚至有一些笨重。它们的内部都会按司机的个人喜好精心装点，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你绝对找不到两辆完全相同的尼泊尔长途汽车，司机通常会在车厢各处贴满五颜六色的亮片，你也会看到神明的画像和各种可爱的卡通贴纸。售票员对外国人尤其热情，那是你的特权，当然你也应该知道，他卖给你的票会比卖给当地人的更贵。在这里，你无需动用别处的逻辑，更贵的车票本身也是特权的一部分。由于担心汽车颠簸，你并不情愿把行李放在车顶上，它们随时都有可能飞上天。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根本塞不进任何东西。幸好我们有特权，我们找到了售票员。售票员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用钥匙打开了平时轻易不让人使用的后备箱。里面积着一层灰，但正好能够容纳我们的大背包。

尼泊尔的客车从来都很拥挤，而且在尼泊尔人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超载”这个词，或者，后来它变成了一句难听的脏话，所以被政府取缔了。无论如何，你永远不会听到这个词在你耳边响起：如果座位坐满了，你就坐在发动机的盖板上；如果发动机的盖板也被人占了，你就坐在四处堆放的货物上；如果哪儿都坐不下了，你就站起来；如果连站立的空间都没了，太棒了，你就又可以坐下了，但这一回，你得上车顶。反正，只要你能想方设法上车，司机和乘客都不会在乎这些小节，售票员更不会在乎，他只顾着收钱，即使人再多，他也从不会遗漏。但我们是外国人，我们有特权。我们的车票上标明了手写的座位号，所以我们可以对号入座。只是可怜了占了我们座位的当地人，他们一定感到莫名其妙，他们会感叹自己今天的运气不好，只想马上冲进那些印度神庙里拜一拜。

TATA终于启动了。因为尼泊尔曾是英国的殖民地，所以原则上，尼泊尔汽车的行驶方向和英国相同。也就是说，和中国大陆相反。也就是说，和中国香港相同。不过，你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因为这里的道路并不宽，汽车永远行驶在道路正中，而且道路上充斥着五花八门、来自世界各地的车辆，有一些方向盘在左边，有一些方向盘在右边，还有一些方向盘在中间，或许……并不存在这种情况，不过也很难说，谁知道呢？在这么奇妙的国度，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车没开出多远，就停了。突然有一群警察把TATA团团围住，就好像车上躲着七十二个恐怖分子。他们登上本已拥挤的TATA肆意翻看。尼泊尔人纷纷出示了税单和他们随身携带的各种中国商品。警察没有找我们的麻烦，因为我们是外国人，我们有特权，而且我们的背包被锁进了后备箱，他们并没有发现。

然后TATA再次启动。在接下去的三个小时里，它将一站一站地缓慢前行，直到把我们送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