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国宝之行

第一章 国宝之行

故宫博物院是一部大书,能全卷通读的能有几人?能读懂的又该有几人?试想国内只有朱家溍了。他对故宫这部书不但通读了,而且读通了,读懂了,有的篇章也读得很精。他恢复宫中的陈列,演讲清代礼俗,识别宫中用品,整理史料,他对书法、名画、碑帖、珐琅彩瓷器、古玉、漆器、版本图书等文物古器作鉴定,如果只用文物鉴定家或杂家来概括他,那是远远不够的。在故宫,有专家评价朱家溍是填空白补残缺的人,没有人能干的事或没有人愿意干的事,他都去干,而且都能干出专门的学问来。

俗话说盛世收藏。现在收藏热兴起,钟情于古物的痴者不少,但是他们是否知道清雍、康、乾三代的瓷器烧制的程序是怎样?那些描彩漆器碗盅杯盘的样式及装饰纹样是谁批准的?悬挂在养心殿西暖阁雍正御笔对联的木框是怎样做出来的?这些都在朱家溍的著作中可以找到答案。

齐白石先生后人、现在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工作的齐秀梅女士说:“就朱家溍本身而言,他就好像是一部‘历史书’,是故宫宝贵的‘活字典’。”她认为和朱家溍聊天总能学到很多知识,关于故宫的角角落落、藏品等他都能讲得清清楚楚,他对故宫的了解程度无人能及。

朱家溍被称为国宝级的人物。但他自己从来不承认。“人家说我是国宝,我开玩笑地说,我说东北虎才是国宝呢。我不是国宝,在博物馆里头我不是专家,哪样我也没有出过书,人家外国人说我是清史专家,但我没发表过一本清史的书。”

具体到朱家溍的著述,最早的就有1983年商务印书馆香港分公司出版的《国宝》,内容包括青铜器、法书、绘画、瓷器、玉器、漆器、珐琅、木器、织绣等门类。

朱家溍回忆《国宝》编撰是1983年由研究室交给自己的一项任务。当时研究室2月份在广州签了合同,他回到北京开始工作,到6月就已经完成。他与香港商务印书馆的陈万雄先生又共同工作半个月,当面逐篇定稿。书10月出版问世。“这是我第一次在自己编的书上署名。这本书的图版,经过制版的技师拿着一本排列号码的色标专程来北京,和书中收入的文物的颜色进行反复比较才确定。这样不惜工本、不怕麻烦的校色方式,我是头一回见到,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出版界评论《国宝》一书出版后,它的准确、完美地显示文物的真实色泽成为一大卖点,也成为此后文物类图书的一个追求方向。

朱家溍说:“1983年,我们和香港商务印书馆陈万雄先生商量书名,我建议叫《故宫所藏文物图集》,觉得《国宝》有点俗气。陈万雄先生则坚持用《国宝》。他说,‘这本书不仅要文物爱好者买,还要打入一般中产阶级人家客厅的书架,你相信我的话。’后来,他的话果然应验,《国宝》一炮打响,不但在大陆、港台地区畅销,还成为中国政府官员赠送外国元首的正式礼物,英法日等文版也持续畅销。”1983年法兰克福国际书展将《国宝》列为本年度第一流图书。

朱家溍还为故宫主编《两朝御览图书》《明清帝后宝玺》《清代后妃首饰》《历代著录法书目》等书,均由紫禁城出版社出版。中宣部主持编印的《中国美术全集》60册中,有朱家溍和王世襄合编的《竹木牙角器》《漆器》两册,并出版了英文本。《中国美术分类全集》400册有12册由朱家溍主编,还有大型丛书《故宫藏珍本图书丛刊》和《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全集》60册。朱家溍是后一书的编委。

又是同事又是好友的王世襄回忆朱家溍,说:“在认选文物门类时,朱家溍先让别人择选,把最后无人认选的《清代武备》《明清家具》《清代戏曲服饰》等承揽了下来。其中固然有他研究有素、出色当行的,但也有比较冷僻、须下工夫搜集资料才能完成的。耄耋之年的朱家溍仍像年轻时一样,迎难而上,挑战自我,可贵的学者精神在此可见一斑。”

在1992年和1997年之间,国家组织了一次博物馆文物的鉴定工作,专家组共考察鉴定了全国22个省的全部文物,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第一次正式组建如此规模的国家级文物鉴定委员会,也是国家第一次全面鉴定中国博物馆系统的文物。鉴定专家团里,有的人专看瓷器,有的人专看青铜器,只有朱家溍是所有的文物都看,别人挑剩下来,他总包揽。从河南省开始,朱家溍在每年春秋两季共约四个月的时间开展这项工作,最后是除西藏地区尚未进行,他将全国各地的博物馆都看遍了。

朱家溍说:“前所未见的好东西太多了。”王世襄说:“你如果写入随笔,可以题名为《寰宇鉴古录》。”他谦虚而又诚恳地说:“在人家那里收藏保管的好东西,还是应该由人家来写。”

1996年,83岁高龄的朱家溍先生应邀到萧山,专程为萧山博物馆鉴定藏品。他对每件藏品看得都非常仔细,中途也不肯休息。一个星期的时间,朱家溍就鉴定了500多件藏品。这个速度是很惊人的。本来此次安排预计半个月,谁知到了一周时,他提出要提前回北京。原来朱家溍了解到当地安排的房价每天是300多元,心痛地说:“这么贵的房价,每天吃饭又这么丰盛,我不能再住下去了,不能让萧山博物馆花这么多钱。”朱家溍先生为萧山博物馆鉴定500件文物,其意义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而他却为基本的招待费用而痛心,这在当今有些人看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反映了朱家溍这代人的质朴风格。

朱家溍回忆当时鉴定团每到一处,仍和原单位工作时间一样,每天八小时,但也常有例外。“譬如在某市进行鉴定工作时,附近某几个县的文物保管所,把一级文物送上门来鉴定确认,往往到达我们的住处时已经超过下午五点钟。如果打官腔,我们就可以明天再看。但我们都知道,一般县文保经费少得很,运文物需要租汽车,雇保安人员等,费用已经不少,如果再耽搁一天还要多出许多开销,所以我们常常多坚持一会儿,确认完毕可以让他们连夜赶回去。”

朱家溍在晚年出版的《故宫退食录》,囊括他在故宫工作与碑版书画等的鉴定,珐琅、牙角、雕漆、书籍等器物的研究,先世遗泽,清宫礼俗,有关宫廷生活的作品正误,宫廷和贵胄演戏情况,四时府邸园林,有关故宫博物院诸事,京剧及一些名家,方言及饮食等。著名学者张中行赞此书:“一,所知的精与博,二,所见真,不人云亦云,三,记琐闻于备掌故之外还多有风趣”,“不愧为知名专家,有关清代掌故,巨至朝政,细至礼俗,有问题,有争论,要人家朱家溍说了算”。

说到治学体会,朱家溍称家学以外,尤其强调喜欢,强调持之以恒,深入研究。“只要深入研究,对它的认识肯定就会有变化,何况自己研究的不知道的事物每日层出不穷,也可以说从青年到老年一直是这样的。此点对年轻人,尤其重要。以应付态度对待所从事的工作,贪求捷径,偶有所得即沾沾自喜,均不可取。”

“其二是不回避常识。”朱家溍称自己所说多为常识。如说碑版鉴定,据某字而延伸至“纵观全碑,深入比较,掌握有关史料”,诚为至理名言。盖不独碑版,任一学问均一样道理。又如其由蔡襄《自书诗集》说学书规矩,不满于有不少人“本末倒置,不下功夫学楷书就先瞎涂乱抹,写些不合草法的所谓草书,不合隶法的所谓隶书,自称创新,成为风气”,以为“学书要走正道,要以楷书为基础。”

“其三,文章写法多样,以自然得体为要。”朱家溍评说类似《事林广记》文章的写法,即称其论文腔可恶,因端着架子说话,自己不自在,如何使人自在。去论文腔,又易堕入浮滑、琐屑、尖巧,难成体统。“文章作法还有一条,就是意需未尽。”朱家溍读王世襄《说葫芦》,称其有感触,写成文章,并非就书说书,而是随手点染,摇曳多姿。“先是写魏珠故事不可信,接着由天然葫芦写到自家景致,隐约间有闲坐说玄宗况味。”正如有人评价朱家溍的文章,层次清晰,行文流畅,结语利落,可谓得自然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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