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贵女始朋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六月初二,皇后大宴那日,我精心准备了瑶姬夫人同珍珠的会面事宜。那日珍珠正好带着小雀和小豹来祝寿,因打扮成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讨着给皇后祝寿的好彩头,皇后凤心大悦,开心地抱着两个小孩许久。皇帝亲自出席了皇后大宴,赐下很多重物,以示荣宠。隐居多日的西川王轩辕复楽,亦亲自应皇帝的邀请,进宫为皇后上贺表,送上象牙木梳十把,酱色缎貂皮袍两件,祝皇后姑母万寿无疆。
锦绣见风使舵,也破天荒地送了一对紫檀座水晶灵芝双环瓶,一柄黄汉玉诗意夔纹如意;东贤王进献一尊小金佛;南嘉郡王和安年公主进献金喜荷莲簪一对,紫檀牙座铜神龟一件;而我以北晋王的名义进献了一座金托东海大红珊瑚。
可惜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场名存实亡的婚约,十七岁的如花少女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只是为了轩辕家的政治地位,而圣上也绝不会再让轩辕家的后人登上皇位。表面对皇后尊崇,却甚少留宿凤藻宫,锦绣的锋芒仍是盖过轩辕皇后,在场每一个人都明白轩辕皇后一辈子也不会有子嗣。
行至中宴,我便请珍珠带着两个孩子到赏心阁更衣,我在屋中放了一盏琉璃盘,里面放了一堆暗宫所产的凫茈,她一下子了悟地对我笑了起来,眼中泪花闪烁。关上门时我对她别有意味地一笑,守在门外。果然,不久以后,便听到珍珠细细的啜泣声传来。小雀、小豹两人怯怯地叫着外祖母。
接下去我便以各种再正常不过的名义邀请珍珠到我府上游玩。我经常抱了动物园到西枫苑玩耍,为此还专门在梅林道上给孩子们扎了几架秋千。不过小虎几个男孩还是对点将台更感兴趣,不愧是将门虎子,经常在当年我同素辉练功的地方扭打翻滚,弄脏了一身名贵的衣袍,撕坏了精美的织锦,他们的娘亲心疼得差点流泪。
我喜欢孩童,以求多子之名渐渐在贵族间传了开来。可能是同病相怜,轩辕皇后经常召我和动物园一家进宫伴驾。锦绣得知后便经常带着非流来打断我们的宴饮。好在非流因长得甚美,又得圣宠,在众贵女中颇多欢宠,冲淡了锦绣带来的压力感。轩辕皇后年纪虽轻,倒也睿智非凡,怕引起家族矛盾,便也召原非烟带着重阳同来,一帮子在政治上互相对立又扶持的女眷勉强处得其乐也融融。
六月初五,非流被拉去陪皇帝狩猎了,孤独的重阳扯着他那只缝补过的姣姣风筝,误闯西枫苑。奇就奇在那些七星鹤和金不离竟然没有报警。我暗想莫非是那些神兽嫌他太小,没有危害性吗?
正好动物园也在,重阳因此结识了一大堆新朋友。动物园心地善良,记得他们母亲叮嘱过:二舅家的孩子不怎么聪明,但万万不准轻视欺凌,便刻意对重阳示好,大伙玩得异常高兴。
第二日,动物园一来,重阳又偷偷到西枫苑来,这回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是当着那些七星鹤的面晃进来的。
我便问他为何那些神兽不咬他,他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嘻嘻说道:“那些大鸟说紫眼睛的妖怪老是喜欢拔它们的毛,我就对它们说,如果你们敢咬我,我就让紫眼睛妖怪拔了你们的毛,剥了你们的皮,它们就乖乖让我进来了。”
我正瞪着这朵小奇葩,琢磨着他这话的可信百分比,侍卫们进来回说:公主府的初仁姑娘来了,还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半百夫子,就在苑子门口转悠,说是前来寻南嘉郡王世子的。
我便让侍卫引他们二人进来。那二人见重阳安然无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小、小……人刘……彦璞,乃是南嘉世子……的教席,现在户部当……当职,”老夫子跪在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拿袖子擦着额头的大汗,费了半天劲才把话给说圆了,“今日、今日……世子还未背出《三字经》,公主……命小人罚世子抄、抄一……百遍《三字经》。小人到处找世子,不想是偷偷来此处了。世子快请跟老夫回去,不然、不然公主知道了,定要重重责罚世子和小人的。”
初仁强忍了半天,好不容易等老夫子把话说完,立刻板着脸,连珠炮似的对重阳说道:“世子好没道理,怎么逃到此处来打扰晋王妃了?世子忘记了公主最不爱世子乱跑的吗?”
她吓唬道:“世子乖,快听夫子的话,随奴婢回去吧,不然公主知道了可要罚抄二百遍《三字经》了。”
在场的动物园骇然看着被训的重阳,十几双小眼睛默然无声地在这三人身上瞟来瞟去。
重阳扁着嘴,左手刚抓了一把杏干,右手拿着一堆五子棋,看看老夫子和神出鬼没的初仁,然后选择山崩地裂地哇哇大哭,“重阳最恨背书了,背不出来就得抄,每次还得抄一百遍,重阳的手都抄断了,这回怎么又变成二百遍了呢?母亲大人好狠的心。”
动物园皆万分同情地看着重阳。小雀怜悯地叹气道:“俺娘也逼俺们背书,背不出来也得抄,俺也最讨厌抄书了,还好只让俺们最多抄十遍便罢手了。”
虎子轻轻拉了一下小雀的袖子,小女孩便噤了声。
然而,得到了舆论同情的重阳,觉得别家孩子的娘就是比自己的娘公平合理多了,于是哭声更大,然后满地撒泼打滚。
初仁和刘彦璞开始慌了阵脚,手忙脚乱地劝重阳不要哭。初仁不是一般的紧张,她紧张地看着四周的侍卫,万般警戒道:“世子快随我等回去,这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晚了就要来不及了。”
我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命人拿出一堆好吃的哄重阳。动物园也跟着一起哄,虎子还很仗义地说:“重阳莫哭,俺们来帮你抄,俺们五个人每人帮你抄四十遍就行啦,你再多抄十遍,你娘看了,定然觉得你是个用功的好孩子,便不会怪你啦。”
重阳奇迹般地停了哭声,红通通的鼻子用力吸回一条长鼻涕,认真地希冀道:“当真?”
虎子正要点头,却听有人冷冷道:“谁敢替世子抄书,本宫便告到父皇那里去治他个蛊惑之罪。”
这个帽子相当之大,动物园虽然听不懂,但却明白这一定是十分可怕的罪行,就此骇在那里。
却见琉璃珠帘外出现了数个冷着脸的华服美人,后面还跟着四个肃着脸的高壮武士。西枫苑的武士也早就紧张地围了过来,跪地请安,挡在珠帘之前,隔开了我们。
为首一人,肤如白雪,长眉入鬓,凤目潋滟生姿,眼角处薄施金粉斜飞,不怒而威,乌玉般的发丝绾着超级繁复华丽的鹿缕髻,两边各插了二支金掠细巧金凤挂珠步摇,凤嘴衔着一排赤金链子,各坠着圆润的猫儿眼;天鹅一般的粉颈上挂着金澄澄的盘螭八宝璎珞圈;上身穿了一件织锦藕荷色对襟冰绡衫子,金跳脱钩着倩素红的长帛,曳地生辉,衬出佳人高挑诱人的身材,束着整幅钉金绣的孔雀开屏百褶流仙裙。
那仙裙上的孔雀锐目镶嵌着一颗西域产的稀世大红宝石,足有鸽卵般大,切磨得璀璨剔透。而那孔雀的绿羽竟全由晶莹的小蓝宝石细细排布而成,一直密沿到织锦拖边裙子沿上。远远望去,佳人每移莲步,阳光悉数透过这些名贵的宝石珠玉,只觉流光幻紫,惑人心神,真似孔雀仙女下凡一般,冷傲绝艳,仙贵逼人。正是当今圣上的爱女安年公主原非烟。
动物园虽然跟着他们娘进过宫,总算见过世面,看到眼前安年公主的排场,也不禁惊傻了眼,全都愣愣地盯着公主裙子上的大孔雀看去,小下巴一个个掉下来。小雀的眼中闪着无数星星。
说起安年公主身上这件孔雀开屏百褶流仙裙,倒是引出一桩宫廷典故。南嘉郡王打下巴州,城主巴特勒是西域人,在逃亡途中被乱军射死,因巴特勒早年聚众以丝路盗匪为生,做了不少打劫过往商旅的勾当,是突厥有名的恶匪部落,后来为前突厥叶护果尔仁消灭,自己只身出逃,来到中原地带,隐姓埋名,继续杀人越货。后来凭着这些血腥财富,才捐了窦周的地方官,一并招兵买马做上了巴州城的城主。巴州的老百姓传言他把大部分的珠宝都偷埋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投降的副将为讨好宋明磊,抄了巴特勒的府邸,把抄来的财宝全献给了宋明磊。
宋明磊是何许人也,一看其中不少是西域珍宝,便认定了那传说乃是真的。凭着巴特勒的一幅字画,便查出了财宝的所在。他只用了一队人马,不用火药或是任何武力,便凭着奇门遁甲的异术,连夜挖了巴特勒隐匿的坟头,一并把早已仙逝多年的其夫人及父母的墓穴连着打开,把陵穴下的陪葬珠宝全挖出来,足足运了十大车。
宋明磊饶了那副将,按圣上的尺寸连夜用云锦做了几件皇袍,命人将其中一部分西域珠宝全部打碎,按色彩不同精心点缀五彩云纹、蝙蝠纹、十二章纹等吉祥图案,又将金器熔成无数金片镶嵌五爪金龙的鳞片和爪上,将罕见的黑宝石镶在龙眼上,又并着剩余的宝物及连州城反抗将领的家产全部献给皇上。圣心自然大悦,金银留下一半赏赐给麟德军诸将士,珠宝大部分赐给安年公主,剩下的就留归国库。
安年公主一片深情地夫唱妇随,皇帝赏下的这些珠宝不敢独享,命尚衣局最顶尖的几位衣娘扯了新进贡的几件蜀绣缎子,花了数十日夜辛辛苦苦做了一件凤凰展翅襦羽裙,一件孔雀开屏百褶流仙裙,把那件凤凰襦羽裙献给了皇后,那件孔雀流仙裙自己留着。皇后见了十分喜欢。第二日皇后穿着凤凰裙接受内外命妇朝拜时,锦绣皱着眉叹道:皇上昨夜还在本宫处感叹国库空虚,前线钱粮十分紧张……
皇后听出了弦外之音,便不得不将凤凰襦羽裙献了出来,锦绣命内务府把那件精美绝伦的襦羽裙撕得稀烂,只把珠宝留下全赏给了乔万和奉定的武将,美其名曰安抚功臣。皇上为此大大夸赞皇后和锦绣,堪为天下妇人的表率。安年公主虽不说什么,但花了大价钱替锦绣做了嫁衣裳,自然大不悦,同锦绣的矛盾更深。
言归正传。这厢里,原非烟傲然立在帘外,我正要堆起笑脸迎她,不想她看到重阳手上抓着食物,立时沉下脸来,也不等奴婢掀起琉璃帘子,就踏着天山白玉屐,一派悦耳地疾步掀帘子进来,一下子打掉我拉着重阳的小手。她白着脸对初仁喝道:“蠢奴婢,怎敢让世子吃这里的东西。”
我不及躲闪,她手上的珐琅指套一下子在我手上划出三道深深的红痕。
琉璃帘子晃得人心焦起来。因是内眷相会,男侍都在外间候着,吴如涂听到声音一下子领着几个武士冲进来,冷着脸挡在我面前,“公主容禀,是小世子自己前来西枫苑游玩,万万不要伤了和气。”
小玉一看我受伤了,也不管她是当今公主,板着脸抽出大理小银刀,喝道:“安年公主怎可无端伤我先生?”
薇薇算是经历过风雨,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仍是面如土色地看着原非烟,贝齿咬着下唇毫无血色,这回却牢牢地扶住了我手臂,目光坚定不移瞪着安年公主,传递着“你咋敢到我的地盘来撒野”的信息。
韦虎怒火中烧地单手抽出大刀,原非烟的侍者也一下子抽出武器,西枫苑的侍卫更是在外面紧张地围了一圈。赏心阁中一下子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我这下明白了初仁的意思。我心中暗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和你老公似的害人,连孩子也不放过吗?!不过于他们这样的人,穷解释也是枉然。
初仁同刘彦璞早就重重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磕头不止。重阳骇得不敢再哭了,抽抽噎噎道:“母亲大人莫怪,都是重阳的错,不怪先生和信,也不怪紫眼睛妖……姑母,是重阳自己进来的。”
我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便客气地也让侍卫放下刀剑,和颜悦色,“只是皮外伤,不妨事。上回在栖梧殿前毁去公主的护甲,后来方才知道原来是公主亲母孝恭皇后的遗物,心下甚是不安,一直想向公主赔礼,如今也算与公主扯平了吧。”
原非烟似有些意外,上下看我两眼,便低头抱起重阳,冷着脸一挥手。侍卫撤了刀剑,站到一边。
我同原非烟八字一定相当犯冲,每次单独相处,感情都在往负面那边极速增长。上次我削了她的三个珐琅指甲套,听说是她母亲的遗物,她没舍得扔,着巧匠用另一副套以赤金镶补了,今日划伤我手的正是眼前这副修完的金指甲套,也算她报大仇了。不过我希望她的这副甲套中没有藏毒。
不想她冷笑道:“晋王妃请放心,我没有使毒,反正再毒也毒不过你们姐妹二人。”
嘿,不愧是皇帝最喜欢的女儿啊,居然一下子猜中了我心中所虑!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像在说你们夫妻二人呢?
嗯,你同宋明磊是挺配的!
这算是我同原非烟姑嫂俩第一次正式单独相处,结果实在不怎么样。我极尽客气地请她喝茶,不想她倒也不客气,真赏脸坐下了,还板着脸对重阳说,看在我的面上,今天就不抄书了,且去玩儿吧。
只是我被她那双漂亮的凤目冷冷地瞪得发毛。尽管我发挥了所有商场以及政治上的智慧想尽办法同她聊天,她就是爱理不理,只是上上下下地看了我半天。她人在,我又不好去做别的事,又不能放孩子们进赏心阁同瑶姬见面,我们只好捧着茶盅,百无聊赖地看重阳和动物园玩。太阳下山了,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客气一下留她和重阳一起用饭,好在她拉着不肯走的重阳回去了,及时避免了我的营养不良。
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来了,结果隔日,动物园又来玩,她皱着眉头也来了,后面跟着初仁抱着傻乐的重阳,于是又一阵相顾无言……我实在坐不住了,绷着笑脸道:“许是重阳饿了,婶婶给重阳去做鸡心饼吧。”
我以做糕饼为名去小厨房,想避开与她独处的窒息气氛,没想到原非烟让初仁看着重阳,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跟我到小厨房来,拿着丝绢捂着鼻子,仔仔细细地看着我做,估计是怕我下毒给她宝贝儿子。最最没有想到的是,第四次前来时,她竟纡尊降贵地亲自动手,要同我一起做点心。
考虑到她的武功非常好——上次在栖梧殿推我的力气非常大,我便请她揉面。
她倒也不在乎,慢慢脱下足有一盘子珠宝的饰物,包括那常年不离身的护甲套,换上粗布围裙,很认真地揉起来,并且对于我偶尔提出的揉面小建议也毫不生气,一味低眉顺眼地照着做,还真让我刮目相看。须知上次我想拉锦绣一起做桂花糕给他圣上老公吃,这丫头还翻着妙目嫌下厨跌份子。
以前为了哄夕颜,定制过各种可爱的小模子,什么贱花花、跳跳虎、SNOOPY狗、KITTY猫、流氓兔、绿豆蛙什么的,如今全是为了哄动物园。我一边用模子压着面团,她在一旁兴致勃勃也跟着使劲压模子,倒把我的模子压变形了好几个。
鸡心饼烤好了,原非烟看着我尝了一口后,才用那青葱玉指极优雅地、极缓慢地拈起一小块饼干来放到娇艳的樱桃口中细品。只见那美丽的凤目闪了一阵感怀的光芒,竟然泪盈于睫,画面之美,堪比食品广告。在场诸人都看得一愣,我更是突发奇想:此时此刻,倘若我请非白将这幅画面画下来,做君氏食品系列美津堂的大广告牌,那美津堂的生意必然人头攒动,暴利大发……
我正胡思乱想,原非烟却对我痴迷道:“是这个味儿,本宫还记得。只是孝贤皇后做的鸡心饼比咱们做得要更好吃些,以前我和皇兄经常偷偷跑来吃,不想重阳儿也爱吃呢。”
小重阳不知道何时溜了进来,流着口水望着小饼干,踮起小脚,不停地试图捞着饼干,说道:“父亲大人也爱吃的,重阳要多拿些给父亲大人留着。”
我和原非烟都吓了一跳,跟过来的初仁赶紧抱走重阳,喝道:“世子又乱跑,还胡说,堂堂郡王怎会喜欢这种孩童粗粮。”
“重阳从来不撒谎。父亲说过的,他还喜欢吃四姑妈的烙饼呢。”
初仁与重阳渐渐远去,对话的余音落在我们的心上。原非烟的丽容添上一抹红霞,然后迅速退去,只余苍白。
哦,原来如此!
你别说,我印象中的宋明磊的确经常逗留我和碧莹的德馨居蹭饭吃。那时他特别喜欢吃我烙的饼,可能是我和宋明磊都是南方人,口味都好软好甜的缘故。于飞燕不太好我这口,因为他喜欢有嚼劲的带咸香口味的;锦绣最早在紫园吃上山珍海味,更是意兴阑珊。后来我和碧莹的生活条件略有改善时,我便在烙饼中加了些牛奶给碧莹增加营养,却不想这小子来得更勤了。我记得那时的他总是斯斯文文地全吃完了,还礼貌地问我要几张带走。那时我表面上满不在乎,手脚利落地挑几张小的给他包了去,其实……心在滴血。
有一次可能是真没吃饱,毕竟再斯文的少年处于发育期胃口都很大。他看了一眼锅灶里大的几张,也不说话,只是对我微微一笑,站着不走。我只好扁着嘴慢吞吞把那几张大的一并包给他——那是我自己的份子,专门留下来给碧莹吃的。他终于咧开弧度,刮着我的鼻子大笑而去。我饿着肚子,眯着眼看他离去的背影,无声地流下了痛苦的热泪。碧莹问起,我还强装笑颜道:“二哥爱吃朕的烙饼,朕感动落泪了。”
碧莹双目一亮,从此更加明目张胆地把我的连带她的份子全偷偷包起来塞给宋明磊了,我欲哭无泪。好在不久以后小五义一个个风生水起,我们的手头宽裕起来,伙食亦在不断改善。他们都渐渐忙起来,不再有机会来光顾了。
我从回忆中醒来,那原非烟看我的目光正冷了下来,默默地埋头将饼干一块块摞到镶银玛瑙的盘子里,交给另一个叫初义的家生侍婢,让她拿到前厅给孩子们瓜分,然后又低下粉颈,纤长的玉指胡乱地拨弄着粗面粉,姣好的侧脸一阵落寞。
“嗯,那个,公主,”我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想着该说什么好,鬼使神差道,“那个,我记得二哥……呃,不,尊……夫君南嘉郡王以前很喜欢吃加了牛乳的烙饼,那是南方口味,不像咱们西京的锅巴那么硬那么咸。不过就像初仁姑娘说的,那是粗粮,郡王和公主锦衣玉食的,想必……”
“教吧。”她快速抬起螓首,用两个没有任何语气的字,轻易而快速地打断了我。于是我们又开始了烙饼厨艺课。
她的眼神明明非常喜欢流氓兔的造型,可是却只让重阳吃跳跳虎和KITTY猫的饼干。好在动物园人多,一会儿就分光了,挑食的重阳被带动了,吃什么都香。
安年公主就这样成了西枫苑的常客,每次前来必定浩浩荡荡跟着一堆丫鬟、媳妇、婆子并暗人侍候,有时也让刘夫子在西枫苑给一大帮子孩子一起授课。西枫苑有了孩子的身影更不再清静,下人们也乐得来看几个小孩子玩,无不用心服侍着。我看着动物园和重阳追来逐去的身影,却总是想起夕颜和学生们,不知不觉地也起了想要一个孩子的念头。可惜同我生孩子的人却远在战场,而齐放为我把脉也委婉地说我的身体虚弱,若想要孩子一定要好好调养才是。
其实话外之音就是怀孩子这事儿有点难度。我长叹一声,只得更努力投身到火热的商业王国开拓过程中。
且说,这厢里重阳有了动物园的新朋友,大感生活的希望,便渐渐冷落了非流,不太主动去找非流玩,非流自然颇多怨言。而锦绣得知了原非烟同我有往来,高调地送了我一车子妇女调养的补品,还带着一堆已婚贵妇和他们的孩子来西枫苑说是来给我招孩子。西枫苑差点成了幼儿园,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而使得我同原非烟刚刚因为重阳而产生的友谊苗子戛然枯萎。
锦绣更是唯恐天下不乱,搞得全天下都沸沸扬扬的,连远在千里的非白都知道晋王妃为求一子,不惜千金云云。
他极欣喜我有造人的意识,喜滋滋地写信宽慰我,要尽快为我打下天下,回来同我多子多孙,让我千万忍耐一时……总之看得我面红耳赤。
孩子一多,难免攀折那些珍贵的梅树,毁坏绿化,糟蹋古玩,又不能及时安排珍珠母女相见,瑶姬便更加憎恨我那亲妹子。我焦头烂额一阵,只得对瑶姬软言相慰,把梅林连着赏心阁一带隔开,让西枫苑的人在后苑几间不用的屋子连着一小片椿树林辟出来,单独做幼儿园活动场。又将屋子整修了一下,备了玉装楼的时装表演,展示最新华服、胭脂等奢侈品牌,不想贵妇们兴趣更甚,慕名前来者甚众,玉装楼的收入总算填了这些贵女白吃白喝的空缺。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不知从何时起,锦绣便乘此机会极力笼络那些朝中重臣的女眷,借以笼络朝中重臣。原非烟也不示弱。两人周围渐渐聚集了一个庞大的仕女圈子,然后又构成两个分明的势力集团,表面有礼有节,实则冷嘲热讽、明争暗斗,朝堂的战场慢慢地延伸到了这里,令我头痛不已。
我怎么也料不到,这只不过是大塬朝史上著名的“贵女朋争”之开始而已。
原非白写信来严肃地嘱咐我:上向不喜朋党结祸,贵女之争由来已久,卿万不可擅入。又及前线炮火连天,物资甚匮,百姓流亡,衣不蔽体,玉装楼所列之物实不宜过奢,以免引来有心之士招引民愤,卿宜及时早退为上。
我深知非白高瞻远瞩,乘圣上每月十五见皇后之时,进宫找皇后叙旧,当着皇帝、皇后和锦绣的面把那些收入全部捐给国库。太祖凤目一转,对我淡淡一笑,问都不问这钱从哪里来的,不过倒是有些惊讶我会这么大方。
“朕以为卿已然为家国倾尽所有了,不想还能想着国家,实为晋王之福。”
我诺诺称是,然后便称病谢客,正好关闭了玉装楼,结束这一女人的战场。然而事情还没有完。
且说六月初八,苦菜秀、靡草死、小暑至,宫中照例举办曲水流觞之宴,既能消暑,又可雅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户部小吏在席间所作的诗文得了满堂彩。这名小吏正是公主府舍人刘彦璞,连圣上也对其精妙的见解赞叹不已。圣心大悦之下,御封诗魁,使得这个一直不怎么出名的半百小吏一下子名闻天下,同时也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当时锦绣和皇后等几个后宫宠妃皆在旁作陪,锦绣不懂诗书,但那天皇帝喝得高了,稀里糊涂地提了一句,“刘卿不愧为当年陆相弟子,颇有其师之风,刚直不阿,实可授人中龙凤,未来可擢升太子太傅亦不为过,可惜只做了重阳的夫子。”
其时,“贵女朋争”正值伊始,而锦绣听到“太子”二字,那颗比干之心更是动了一动,第二日,便上奏想请诗魁做非流的先生。
非流和重阳都到了承“侯学”的年龄了,早有名师讲了几年的学了,只可惜两位妈妈都不喜欢看到彼此,所以从不在一起上学。非流的老师原本是三朝元老太子太保孟云山,前月去南方鄂州探亲,正巧赶上大理的那场疫症病逝了。
那风头正劲的诗魁刘彦璞,也就是上次追重阳追到西枫苑的老夫子,原是先朝大儒陆邦淳数以百计的弟子之一,为人相当正直。窦周篡国那阵,他救不得恩师,也不愿为窦氏俯首,便同当时很多有骨气的知识分子一样,带着家小千里逃出了窦周。一路上父亲、妻子和十岁的儿子都病死在路上,只有他同老母一路逃到了洛阳。他生性内敛,做事严谨,有时过分耿直,又不懂阿谀,年过半百也就做个正九品儒林郎,怎么也爬不上去。
也是机缘巧合,刘彦璞的母亲患了重病,却没钱买一味何首乌,便想向御药房赊些何首乌。那天正好原非烟小产没多久,宋明磊想亲自问问原非烟的病情,正好路过御药房,听到了他同御医的对话。许是动了恻隐之心,许是察觉了老夫子的惊人才华,总之广袖一挥,便帮他垫付了药钱。于是那刘彦璞便被调进了安年公主府,成了公主府舍人,担任世子宋重阳的老师。
宋明磊文韬武略,位高权重,为人又潇洒风流,偏生儿子重阳顽劣不堪,智商又不高,常使武婢戏弄师长,偏生老师们不敢说更不敢骂。
久而久之,一般教席先生只要一听南嘉郡王世子几个字,便落荒而逃,是故重阳只有七岁光景,老师倒换了十七八个了。这回倒也亏了刘老师这严谨到可怕的治学态度,可以左脚踢开蝈蝈笼子,右脚弹走重阳让暗人们放的毒蝎子,左手在桌上摁着重阳偷偷放的癞蛤蟆,还能面不改色地用右手拿着教棍教重阳《三字经》,硬是这样挺了一年多,重阳好赖认了些字。
当然这个老师教得很辛苦,学生学得更辛苦。可是再辛苦,安年公主岂肯相让?两位贵女便命翼下群臣纷纷向皇上进言,各自效力的命妇亦亲自到皇后面前据理力争。
最后,兵部侍郎陈瑞忠上奏曰,汉中王仁孝聪颖,实乃皇储之资,岂可惜世子而罔顾皇储之理也。
众臣哗然,为了一个高级家教,竟然牵扯到了未来皇储的问题,显然连圣上也想不到。虽然他在朝堂上向来严禁妄议皇储之事,可最后考虑到重阳实在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而非流的确比重阳天资高上百倍,又与刘彦璞非常投缘,最后皇上把刘老师判给了自家儿子,又另派了一位当世名儒苏子瑜给重阳。表面上看锦绣胜利了,不想事情还没有完结。
元昌元年六月十五,日头渐毒。这是刘彦璞最后一次教导重阳的日子。他像往常一样往书香殿走去,打算和重阳道别。虽然重阳的智商不怎么高,总算也教了几年,孩子后来也算听话,师徒二人多多少少有些感情,刘彦璞倒也十分不舍。
同小重阳挥泪而别时,刘彦璞还诚恳地说道:“世子以后在学问上有何疑问,尽管唤臣,必当解世子疑惑。”
小重阳的小手拉着刘老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重阳不聪明,先生可以不喜欢我,但求先生不要走,重阳不喜欢新老师。”
为了挽留老师,小重阳当着诸仆其母的面,破天荒地把一本《三字经》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流利背了出来,众人皆惊。以冷艳闻名的安年公主难得感动地泪流满面,刘彦璞更是连连夸着重阳,“老夫明白了,世子聪慧过人,大智若愚啊。”转而又涕泣不已,“只是皇命难违啊!”
在场诸人皆感伤落泪。最后刘彦璞还是垂泪走了。奇怪的就是那天以后他没有出现在非流的三省殿。两天之后,宫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在荒废的添寿阁附近浑身僵硬,死不瞑目。
皇帝大惊,表示了高度重视,立马派了位得力的办案专家前去检视。此人姓王名向荣,原是京城第一名捕,拥有三十多年的捕快经验,新近调上来的。王捕快调查了三天,认为是极度忧惧引起的心疾致死。
《金陀遗编》提到,太祖皇帝其实在暗中还派了另一名唤谭海涛的心腹前去查验,也是个非常有经验的仵作兼捕快,而且另一重身份便是紫星武士,得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结论。他密报皇帝,刘彦璞死于谋杀,而且凶手的手段残忍而巧妙,刘彦璞的心口处正好有一个天生的小红痣,比芝麻还要小。凶手做得非常巧妙,用一种特殊的极细金针快速地照着那颗红痣刺进,瞬间刺破心脏,被害人不会立刻就死,但会四肢麻痹,一个时辰后痛苦地僵死,死状正形同心疾所致,手脚抽搐,面容狰狞,显然这是一个极擅掩盖真相的职业杀手所为。如果没有超常的办案经验和武林知识是绝对发现不了真相的。谭海涛同时判定凶器应该是武林十大暗器之一的蚊须针,而会这种暗器的人并不多,放眼天下一只手都不到。恰巧西营暗人中有一个名叫初义的家生暗仆,其家传绝学恰是蚊须针,而且正好还是安年公主的手下。
虽然这一段时间压力最大的是刘彦璞本人,谭海涛的论断在当时只是原氏的绝密,并不为大众所知,而且没有任何人证、物证,或任何蛛丝马迹显示安年公主是凶手,可所有人还是把矛头指向最恨手下变节的安年公主,每个人都相信:西营任何一个高级暗人可以把心疾猝死的假象做得天衣无缝。
此案记入朝档,成大塬朝十大悬案之一,史称“太傅案”。
《金陀遗编》记载:皇贵妃惑上使彦璞教习汉中王,上准之,彦璞告别世子,泣曰:“世子若有疑,尽可唤臣。”世子垂泪道:“吾知不慧,但求勿走。”内侍监传乃见一鬼影尾随,推入无人处以极细金针狠刺心口,彦璞年衰体弱,当场痛亡。
这厢里,锦绣自然是气势汹汹地告御状,安年公主谋害朝官,公然抗旨,祸乱朝纲云云。
那厢里,安年公主脱簪披发,长跪崇元殿,向一直宠爱她的亲父哭得凄凄惨惨,“父皇明鉴,若以儿臣手段,何在当日加害太傅,何将尸首留于皇宫,何至今日授人于柄……分明皇贵妃垂涎皇储之位,借机嫁祸,打击吾兄吾夫。且皇贵妃本暗人出身,加害太傅易如反掌,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一面是爱女和不幸的重阳,另一面是宠爱多年的皇贵妃和心爱的小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伟大、英明、正确的圣上也感到了为难。
然而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沉默,双方人马已神速地掀出对方阵营中官员欺压百姓、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老底。
锦绣为了泄愤,令内务府停止了所有给安年公主的俸禄和例赏,并暗中着人火烧安年公主生母孝恭皇后的祠堂;西营中人为了替主子复仇,更是掀起市井势力互相械斗,然后围攻锦绣的手下官员,扰乱民生安定,百姓苦不堪言;慢慢地又祸延前线,南嘉郡王为救爱妻,几乎天天一封书信:求圣上明察,始作俑者乃锦皇贵妃,嚣张跋扈,恃子行凶,祸乱朝纲。
东贤王冲动之下,甚至擅自领兵改道前往麟州欲同奉德军火拼,引起了新朝以来最激烈的朝堂之争。
最后,震怒的圣上,在朝堂上认定了王捕头的科学判断,刘太傅年事已高,出事前日饮酒过度,又及与旧徒分别,伤心过度致心疾猝死。
圣上一大把年纪,亲自到前线训斥了大儿子,收了他的虎符,剥夺了他的治兵权,让梁州血战中的功臣战将、奉德军麾下三品临武将军卢伦暂代其职。东贤王灰溜溜地跟着圣上回到朝堂,关在王府里认真闭门思过。
可是还没等锦绣乐完,圣上开始动手整编她的势力了,在朝堂上将主张立非流为太子的陈瑞忠五马分尸,妻郑氏悬梁赐死,陈氏及郑氏家族皆抄家流放三千里,又把几个接送刘彦璞的小太监全部杖毙。
圣上以督护失职为由撤换锦绣心腹内务府太监总管霍枚,又以调配不当为由罢了原非烟一手提拔的户部尚书管迎垜,同时命管迎垜写休书,贬妻子韩氏。
内侍监秘传圣上口谕,安年公主修身思过三月,锦皇贵妃禁足宫中,改由皇后摄六宫事,一并悉心教导汉中王。
所有牵扯此事的官员皆罚薪一年,以示惩戒。
如此一来,圣上把刘彦璞一事归咎于心疾猝死,保住了女儿。对于皇储之事,众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妄自揣测。
圣上在朝堂上严厉斥责朋党之乱:“若无要事,皇室宗亲不宜与外臣过从甚密。若非节庆之日,臣僚之间禁酒乐宴游,以免祸起百端,朋党乱国……内外命妇等尤当晓此律,洁汝身而守妇德,擅议朝政,事无大小,轻则休离,重则一律赐死。”
我虽然及时关闭了玉装楼在宫中的表演,并且在双方争斗时选择称病不出,故而并无大难,但毕竟也受到了牵连。大理寺勒令查封玉装楼,但我对“聘用良家子,伤风败俗”一判表示不服,曾在事后上表力争,某些朝官故意毁坏良家子名誉,大理寺卿却悬而未决,一拖再拖,大抵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断决会拖了整整三年,直到盛平元年,当然这是后话。
不仅如此,圣上下旨,令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子,一满六岁皆须入朝廷设立的府学,皇子以及各亲王、郡王之子满六岁者都必须入宫承“侯学”,再不许留待家中各自教养。
于是,这场几要动摇皇朝根基的“贵女朋争”之乱才宣告结束。而“贵女朋争”事件中,非白这边严令门下不许轻举妄动,事后倒是安然无恙。我心中不由暗自佩服原非白的政治见地。
一段时间内,贵女们不敢轻易出门,相聚三八,使得我的女性系列生意一落千丈,而各地教坊酒肆的生意也门可罗雀。果然水至清则无鱼,过分严苛的政治制度对于经济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不久,另一个商机又悄悄地向我叩门!
皇后主事后,便热烈响应皇帝的号召,打算好好教育一下大塬朝无法无天的女人们,着内务府传令让君氏多印些《列女传》、《女诫》、《女则》等等,赠送各门各府,供众女眷学习。我便想众官员女眷既出不了门,肯定会有人在府中多事阅读,何不发展出版行业?当下便悄悄收购几家印刷铺子,同齐放、小玉他们一起研究陶体活字印刷法,以改良传统的雕版印刷,一开始多是些忠君爱国、引人向善的故事,朝廷自是极力促成,大开方便之门,慢慢地我着暗人四处搜集各种奇闻野趣、异志手稿什么的,编成各种体裁的故事。为此,我好几晚不睡觉,尽可能把前世的《西游记》、《聊斋志异》等故事给编圆了。唉,那几天我真是非常想念牛排的裤腰带。
同时我又高价养起一堆有才华的长期签约作家或漫画家等,通过他们编辑出版了大批引人入胜的故事。怕有老百姓不识字,很多便以连环画的形式放到市集上,当然每本小说或画志必在最后一页题些警世箴言,劝诫世人忠君爱国,不可结党营私,不可违法犯罪,多行义举云云。
总之,我的新生意慢慢地有了长期的客户:爱看言情小资的多是些出不得门的夫人小姐,市井小民则最热衷于连环画形式的武侠忠义、鬼怪异志,或是所谓的情迷艳史(男女淫书),连皇宫中也开始流传一些故事画本。皇后很喜欢“三言两刻”这种俚俗小说。锦绣偷偷传话,不准非流身边的随侍让他看《西游记》,喜羊羊也不准看,只准看“四书五经”。非流这孩子别说还真有点做皇帝的韧性,他跟皇帝说,要同重阳握手言和,皇帝当然很高兴,然后说要送重阳一本《西游记》,请皇帝替他找到。皇帝找到了,重阳的暗人没有活字模子来印,但是小家伙就厉害在手下有几个异士可以在一夜之间,照样子再绘一本,而且一模一样,于是他成功地得到了一本《西游记》。
而青媚密报我说连太祖皇帝也喜在睡前阅读一会儿。这一点我比较佩服太祖皇帝,据说他喜欢把《绿怪列传》画本(史瑞克连环画)和金装《红楼梦》放在一起看,而且是看一章节《绿怪列传》,再看一章《红楼梦》,然后再看一章《绿怪列传》,再看《红楼梦》,往往一会儿笑,一会儿叹。
皇帝到底是皇帝,这思路就是同普通群众不一样,要我就怎么也不能把荒诞鬼怪爆笑小说和庄重的红学放在一起同时看。
不管怎么样,有了稳定的行业收入,总算补了玉装楼这块,不久便在朱雀大街上成立书局。考虑到文化的政治敏感性,某些体裁极易遭到禁杀,便把书局起名为“忠君报国书局”,皇帝即刻颁旨,派了一位工部的好手加入印书局来学习陶字活版印刷,使得这项技艺流传开来。大塬朝的京都长安成为印刷界的龙头,为日后到敌城撒传单、搞革命宣传活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雕版印刷的淘汰,使得太祖皇帝也有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进行了大塬朝第一次大规模的“文化大清洗”。彼时暗人秘按太祖皇帝授意,趁机纷纷收缴那些煽动造反、讥讽时事,以及诋毁原氏的文章诗作等雕版模子,连出版成书一并焚毁。因暗人大多不懂得文字作品的文学价值,秉着“宁可错烧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使得很多珍贵的历史典籍,以及优秀的文学作品遭到毁坏,史称“活字清文”。
我看“活字清文”有愈演愈烈之势,便秘密联络非白门客,翰林十八学士,联名上奏朝廷,据理力争,以“朝基未稳,不宜扰乱人心,祸乱百姓”为名,方使此风渐消,也及时阻止了大兴文字狱的苗头。当然此事也成了我后来进诏狱的一个诱因。
不过,我的确也徇私枉法了一阵,我乘职务之便,将所有关于花西夫人的淫书艳画,连刻印模子一起给收缴起来,一并销毁,除了几本画作实在动人的,言辞实在优美的,我实在……没舍得烧,便留了下来。
后来这几本淫书艳画无意间流出宫廷,成为了后世各朝地下古玩市场的珍品。
我凭借君氏活版印刷的贡献,暗求皇上让两位贵女得以母子团圆。圣上仍不准锦绣出入双辉东贵楼,虽没有取回实权,却能随时召汉中王相见;安年公主同样不得出府,但圣上格外开恩,送重阳世子回公主府,得以母子团聚。
锦绣与宋明磊两边这一回合斗下来,对彼此都有了忌惮,暂时退下战场,轻舔伤口,暗中彼此戒备,维持表面的平静。我心中也慢慢地嘘了一口气。
且说,自太祖默许了暗宫支持我金蝉花,我不停地往大理调配药材,夏日里那场瘟疫渐渐压了下去,转而北移。塬朝早有准备,没有大肆感染,只有河州、鄂州一两个村庄感染,但在张之严的小庭朝却蔓延了起来。
转眼六月二十四,大暑来临,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这一年暑气胜天,家家户户忙于消暑降温。前线亦传来火热的好消息,使得两位大塬朝最高贵的女人解了禁,官员们喝上了小酒,女人们又能出门唠嗑了。
北晋王攻下了塑州和代州,进逼定州,麟德军也攻下了恒州,奉德军攻下了赢州,天德军在代州与诸军会合,因战事大好,东吴又疲于疫症,太祖决定奉德军一改进军路线,秘密掉头前往沧州,开始东征,攻打东吴张之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