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小四合
在说完标准四合院、大宅门、大四合之后,必须还说一下小四合院。事物是多层次、多姿态的,有大必有小,有精也有粗,四合院也是如此。或为经济所限,盖不起,买不起大的,那就降格而求,盖小的,买小的;或者虽然不考虑经济,但为地皮面积所限,不能盖大的;或为地区所限,一定要在繁华的区域,觅数弓之地,盖所小房,这样就出现各式各样的小四合院了。小四合院,尤其是精美的小四合,则是南城多,内城少。光绪时曼殊震钧的《天咫偶闻》中记云:
内城房式,异于外城。外城式近南方,庭宇湫隘。内城则院落宽阔,屋宇高宏。
震钧是满洲旗人,姓瓜尔佳氏,字在廷,汉姓名唐晏,老北京,又在南方住过多年,这话说得很对,就是内城,指东西北城一带,大多是大宅门、大院子,一般标准五间口的四合院是不稀奇的。在内城,找一所精美的小四合院也不多。而南城则不然。在清代这些地带是商业集中的地方,是外省京官集中的地方,人口密度大,地皮值钱,因而建房用地就相对必须讲求节约了。但建房者财力还是厚的,这样就讲求小而精,院落虽然狭隘,却工料十分考究,在宣武门外的一些大胡同中,常常看到磨砖、刻花极为精美,而只占半间房的小街门,与街门连在一起的临街房屋不过两三间,其临街后墙却是磨砖对缝,蓝汪汪的十分漂亮。双门紧闭,门户森严。过路的人,看到这样小院,就会想象到屋主人的精明能干。这些精美小四合的主人是些什么样的人呢?一般不会是大官僚、大军阀,但却也是小小的殷实户,比如一个古玩铺或小钱庄的掌柜的?一个著名的挎刀老生、青衣?一个小有名望的名医……反正五六十年前,一笔能拿出三四千块现大洋的主儿才能盖得起这所小房。
小四合院
三间口,半间作街门洞,后墙出檐,两层椽,磨砖对缝,从小街门看,虽稍残缺,但线条清晰明快,笔直如切,可见磨砖棱角,工程多么细腻。进小门,正对厢房山墙,必然有一个小磨砖影壁。不要看只有三间口,但进深很大,南北屋都有廊子。但又因毕竟是三间口,长度可能有六七丈,而宽度只不过三丈多,因而两面厢房,就不能盖得深,俗名“入浅”,一般只有七八尺深罢了。这样三丈宽的地皮,两边一盖厢房,那院子便成了一个丈把宽的狭长条了。所以震钧说“庭宇湫隘”。再有这种院子,因为是个狭长条,而南北房仍然很高,光线自然不够明亮爽朗,但夏天也很阴凉。况且这种小院,都是方砖铺地,青石台阶,打扫干净,台阶上摆上一溜玉簪、秋葵之类的盆花,墙根下甚至可以长点儿青苔,这就更使人想起了典雅的名句:
“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冷冷……”
也就更像“暗暗巷陌人家”(1),苏州黄鹂坊桥一带人家的小天井了。这就是震钧所说的“外城式近南方”的意思了。
这种小院,南北房高大精美,居住仍是很好的,厢房太入浅,不能派大用场,东房作小厨房、下房(佣人住),西房住一二人就可以了。因为外面看看也许是三间,而实际顶不了一间大北房的用场。
一个老同学,他家是著名的琉璃厂卖酸梅汤的信远斋萧家的族人。他这一房原是开书铺的。但我与他做同学时,他家已不开书铺,而是做盐商了。他父亲一年中经常在天津经营盐店,他和母亲弟妹住在北京,对着信远斋一条小胡同,叫文明胡同。很窄,走不通。没有其他人家,只有他们萧家两个小院,都是三间口的精美小院,他家在顶头一所。四十年前,我是常客。小门进去,门洞很深,门洞左侧,有半间门房,当时他家没有男佣人,这是贮藏室。走到廊子上,左手一转,就是两间南屋,十分高大精美,而且是红油地板,这在北京老式房舍中,是很少的。不但房屋精,而且布置精雅,红木大条案,八仙桌,王友石、汪慎生等位先生的立轴花卉挂在墙上,十分高古,室中清无纤尘,整日安详宁静,房舍和主人都被包孕在淳厚的琉璃厂的文化气氛中,每一思之,情景历历如昨,于今则是不可思议的了。
精美的小四合之外,自然还有不少一般的,甚至十分简陋的小四合,这些烂砖砌墙,榆柳杂木屋架的小四合房,不是“吃瓦片”(专靠房租过日子的资本家)的盖了专为出租的,就是经济力量薄弱,勉强拼凑盖来居住的,在此先不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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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此句似有误。宋周邦彦《瑞龙吟》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