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来了
1.
我终于接受了肄业的现实,决定去找工作。
这真是一个笑话,有毕业证书的尚且找不到工作,何况我这个只有身份证的。身份证只能证明你的细胞分裂在这片土地上的存在,暂时合法。
当然只是决定不是行动,也就是说我有这个打算,具体怎么落实它,那得看我什么时候有明确的方向。
大学如围城,里面的人想搬出去,外面的人想住进来。只有当你步入社会才会知道你真正的敌人不是老板而是房东。因此才一下子出来了那么多的刚需,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媳妇熬成婆,房奴熬成东。从被压迫者成为压迫者,也算是一种升华,有房子算不上什么成功,但至少不算落魄,特别是你看着住自己房子的租客们脚下无方寸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一丝勉勉强强的成就感。
我暂时没有这样的烦恼,在外面兜兜转转又拿着行李回了寝室。现在的寝室只剩下我和“猩猩”。
我叫王小帅,曾是浙×大中文系的一名学生。其实我对中文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选这个专业完全是因为它没有高数。我是畏惧高数的,我记得高三一次模考,我数学没及格。数学老师将我和另外几个数学白痴叫到办公室,挨个训斥。他说:“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做,还想考大学?就算让你们侥幸考上了,碰到微积分、定积分、不定积分你们怎么办?到头来还是毕不了业!”
Dota:
一款许多男生都喜欢,许多女生都不喜欢的游戏,全称是英文,打出来反正你也不懂,总之好玩。
说实话,数学老师口中的积分我闻所朱闻,我当时只知道皇家马德里的积分。不过我的数学老师说对了一件事,我确实没能熬到毕业,只不过不是因为高数。
“猩猩”算是骨灰级室友,原名刘银水,后觉得这名字谐音太低级,自立更名叫刘英雄,原产地不详。他们家的故事太多,如果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的话,那他们家就是四十二章经。至于“猩猩”这个外号的由来,一来他喜欢NBA骑士队的詹姆斯,二来他确实长得像猩猩。
“猩猩”十分不注重个人卫生,特别是下肢卫生,他的袜子一直都领跑学校图书馆占座TOP10!学校是不允许寝室床位闲置的,我们寝室属于例外,毕竟没有同学愿意住进来吸食毒气,还有就是我们卫生间的马桶自从上次被一块香皂堵住后就被永久封存了,像《七龙珠》里封杀短笛大魔王的电饭锅一样,谁都不敢揭开,想到这里实在为该寝室的朱来担忧。这里是一个纯粹的地方,纯粹的脏、乱、差,也是生活老师都不乐意来检查的地方,他们寄希望于我们早点毕业,还这栋楼一片净土。
刘银水同学每天都和我一样惆怅!只不过我惆怅的是工作,他惆怅的是女人。其实他以前也交往过一个女人,“有容乃大”的那种,只不过那姑娘生活作风存在很大的问题,与她交往你的生殖器官得承担更大的风险。毕业的曙光眼看着已经从天边的地平线上开始冒尖,猩猩丧心病狂地认为自己学校的女生没有品位,她们都喜欢那种白白净净的男生,那样的男生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以后走上社会怎么办啊!
我笑着对他说:“女人都喜欢那种湛蓝色的天空,中间夹杂着一点云彩,偶尔还能拂过一些微风,再镶上点飞鸟,怎么看都富有诗意,这就是女人的思维模式,她们喜欢美好的事物,反正我是没见过有姑娘喜欢打雷的!”我说到这还定睛看了一眼他的大黑脸,又补充道:“被雷劈过的!”
“雷劈的怎么了?当年王静佳就喜欢我这种粗犷豪放型的!”猩猩居然用自己的惨痛经历来打我的脸。
王静佳就是那个“有容乃大”的女人,其实她交过无数的男友,猩猩不过是其中之一。王的感情生涯就是一个业务繁忙的营业窗口,猩猩就是一个手拿着号码排队的客户,用不了多少时间,窗口就会beep一声,说:“请×××号前来恋爱。”
2.
猩猩每天的作息就是早上起来打篮球,然后回寝室补个毁容觉,这一觉要睡到下午,醒来后进行抵抗饥饿练习,一直撑到晚饭时间,吃好后会跟我去网吧玩几盘dota,差不多十点左右回寝室睡觉。
生活简单且无聊,我和他就像两条无人饲养的野狗,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到处找“屎”吃,甚至都不会像其他狗一样对着主人摇尾巴,更别说去接飞盘。我们俩合计着该去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猩猩提议开一个工作室,承接各种业务,比如酒后代驾、天梯代练、晚会伴唱等。
猩猩之所以会想到代驾是因为一个发生在他父亲身上的故事。他的父亲嗜酒,经常喝得似雨如烟,猩猩说,有一次,他爹又喝大了,光着膀子在家门口吐,这时过来一辆出租车,师傅问他要不要打车,于是他万能的父亲就在自己家门口上了车,坐着出租车绕城兜了一圈,花了一百二十多元。
猩猩说:“从这事以后,我就知道醉鬼的钱特别好赚,你知不知道,后来那个司机没事就在我家小区外转悠,天天在那‘守猪待吐’!”
“可是你行不行啊?”
“不太行,所以我需要你给我当副驾领航员!”猩猩说。
“你是代驾又不是拉力赛,还要领航员?”
“万一有个突发状况怎么办,毕竟我还是个新手。”
“领航员的作用是什么?”
“给我壮胆!”
“……”
接下来的日子,猩猩开始在学校论坛和“杭州9楼”论坛这种地方发帖,或者加各种QQ群,然后在里面发小广告,接着被群主踢走,再继续加另外的QQ群。他说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特别是天梯代练这种业务,就得去平台上刷屏,有一个上钩就是活广告。dota这游戏就是这样的,大家都把天梯分看得特别重,总觉得自己最强,别人最菜,哪怕对手单杀你十几次,你一样会觉得只不过是对手运气好而已。第一次被杀的时候,你认为是自己走位失误;第二次被杀的时候,你觉得是因为第一次被杀导致装备落后;第三次被杀的时候,你认为是前两次被杀使装备拉开太多;一直到第十几次被杀,你还是会不依不饶地认为这不过是滚雪球效应,反正任何遭遇都往第一次对方运气好、抓住了你走位失误的起点怪罪,最终你会说,对方菜得要死,就是运气太好!
我惊讶地看着猩猩说:“分析得很透彻啊!”
“哪里,哪里,只不过我就是这样的选手而已。”
“难怪。”我唏嘘。
“你别说,跟我这想法的人一大把,你看看微信上那些游戏,那么无聊,可大家还是没日没夜地玩,为什么?你以为是游戏本身好玩吗?其实就是为了争个名次,某种程度上名次就是面子,有朝一日,大家聚在一起,都会假装很随意地拿出手机说,嘿,你那游戏玩到多少分了?”
这点我十分认同,因为我微信上也有这么一个人,是我的高中同学。最开始我们一起玩微信“天天飞车”,当时我排在好友第一位,他排好友第六位,突然有一天他一跃升至第一,领先了我快几万分,我纳闷一看,他花钱买了最好的跑车,一路加油冲向天际。后来微信游戏又出了“飞机大战”,他又一次在硬件上超越了我。对于这种人民币玩家,他们只是为了在人前赚得一点面子,哪怕这个面子是用钱买来的,技术层面已经不再重要,再说这年头,赚钱才是真技术。后来微信出了“德州扑克”,那二货直接买了一百万的筹码,一局也不玩,就为了霸占好友第一的位置。这世界总是不乏此类爱慕虚荣之人,活在吹捧与嘲讽里,为攀比而生,以比不过别人为耻,他们的说辞像高速公路似的笔直,不带一点弯,一切都那么的理所当然!
猩猩接的代练业务比较低端,只帮人冲到2000分,他说主要面向矮锉穷,此类人群基数庞大,怀揣着匹配高级队友的美好念想。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觉得我已经荒废一段时间的dota,对我没什么信心。他还跟我讲了半天《萌芽》和《知音》的销售案例,说为什么看《萌芽》的人没看《知音》《故事会》的人多?所以大多数人都是俗的,大家都对家长里短的事感兴趣。“夜半谁敲寡妇的门”“媳妇被窝里有熟人”此类简单粗暴的文字内容最讨喜,虽然咱们学的是中文系,却也无须附庸风雅,现在这社会风尚,谁能保证媳妇被窝里有没有过熟人!
3.
没想到,我们接到的第一笔业务居然是代驾!我总觉得不靠谱,要万一不小心出个重大交通事故,就得去拘留所捡肥皂。
猩猩搓着脚泥,毫无惧色地对我说:“怕啥!用轮椅的速度开,能出什么事故!”
“这……”我还是有些心虚。
“我大一年末拿的驾照,到现在好歹也有三年驾龄了,属于老司机了。”
“可你开过车吗?”
“没有,但是没关系,咱不是有两个人嘛,万一打起来还有个照应。”
我们坐公交车来到百井坊巷,那里靠近繁华的延安路,两边是各色的饭馆。在杭州有很多类似的小街,两侧也是类似的小饭馆,生意永远的火爆。生活在大城市就是如此,吃喝拉撒都要排长队。猩猩站在一家“舟山小海鲜”的门口拨通了客户的电话,不久一个中年胖子被两个瘦子吃力地从里面架着出来,塞进停在门口的雪佛兰乐风车内,然后递上车钥匙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胖子的住址。交接完,他们意犹朱尽地回去继续把酒言欢,我看了一眼后座上的胖子,一脸通红,跟开了嗜血的“蓝胖子”似的。
猩猩在一旁打火发动。乐风是手动挡,这让我心里越发没底。我们的刘车神在原地不断地蹂躏着离合器,乐风在不停地熄火与打火之间“癫痫”。一些饭后散步的行人驻足观看,还有一对年轻情侣在一旁看了很久。女孩说:“亲爱的,这车是不是要变形了?”男的说:“不清楚,看看再说!”半小时后猩猩终于得了要领,乐风缓缓地驶出车位,那对情倡显然有些失望地说:“搞半天,原来不是汽车人!”
胖子家住滨江,我摇下车窗,晚风从外面吹进来,打在我的脸上,我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和速度去浏览这座城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怀,我想起了多多。
多多也是我的一个室友,姓钱,不折不扣的巨型富二代。我们刷饭卡、坐校电车那会儿,他就已经刷油卡开跑车了;我们因为亲了女孩一口而确立恋爱关系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不知道第几任女友奔波于专业人流医院和酒店了;我们还在为了挂科而纠结于毕业的时候,他早已潇洒离开学校回去接管家族生意了。我们与他的差距是与生俱来的,无论你吃多少蘑菇和太阳花,格子里放多少把圣剑,在他面前你都是被瞬秒的。可他却没有富二代惯有的桀鹜,倒是乐于助人,至少乐于助我,他就是现实生活中的“肉山大魔王”,无论你们多少次将他打垮,他都会重生,至于爆出的复活盾和奶酪,那是爷给你们的赏赐。他曾经载着我满杭城地胡吃海喝,跟我讲他和某某大学校花的短暂爱情故事,告诉我哪个夜店的小妞最容易上钩,给我普及一些奢侈品的牌子,带我去一些有小资情调的山头俯览西湖。其实我只对吃有兴趣,自从他早早地离开学校后,老子都瘦了!
4.
后座上的胖子突然“复活”,对我们说:“麻烦帮我把这侧的窗户打开,我想吐!”猩猩让我帮他看着路,他好去找找窗户按钮在哪。我说:“就在你那边的车门上,你到底有没有驾照?”
“师傅,麻烦你稍微慢点,我要开始吐了……”话音未全落,就伴着一声干呕声,只见猩猩一记大脚踩在油门上,雪佛兰就如同飞翔的蓝猫,一往无前。此时胖子已经完全吐开了,一个脑袋挂在车窗外面,在剧烈的对流风作用下,呕吐物飞洒空中,在钱江四桥两侧的路灯照耀下,形成了美丽的带状云图。一辆敞篷车掠过,车上的一帮小年轻惊诧地看着这辆鬼魅的喷气式轿车,冲我们竖起了大拇指!
终于开到了胖子的小区,他从车上踉跄着下来,发型已经被吹成了“贝吉塔”(日本漫画《七龙珠))里的人物)一样,舌头打结地问:“多……多少钱?”
“二百。”猩猩心不是一般的黑。
“我上楼拿给你,你帮我把车倒好。”看来这胖子喝得不是一般的多。
乐风车的倒挡和其他手排的车有区别,被置于一挡的位置,在挂挡杆的下方有一个圆形手托,需要用手指向上拎起方可挂进倒挡,当然这是我后来上网查了才知道的。
当时我们研究了半天,发现这车居然没有倒挡,可是一挡处明明标注着一个“R”字母,猩猩挂进去,车还是徐徐向前,我们俩纠结了好一会儿,索性挂了空挡凭力气往车位里推。这时过来一个保安,他问道:“你们干嘛呢?”
“这车没倒挡。”猩猩说。
“瞎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没倒挡的车,让开,我来。”
他坐了上去,打开内灯指着一挡的位置说:“你看这里明明有一个‘R',这就是倒挡,明白吗?”然后他挂了档,车从我们好容易推进一半的位置开了出来,我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他低头自顾自地研究了一会儿,开门下来说:“真的没倒挡!我帮你们一起推吧。”
倒好车,一根烟的功夫,胖子下来付了钱,我们如释重负地离开。回到寝室,猩猩坐在床上抚摸着带着酒精味的二百元钱。我说:“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以后别接了,还是给人代练吧,我就没见过有人能吐出一道彩虹的。”
猩猩拿起钱塞进口袋说:“干嘛和钱过不去。”
“你就不怕别人揍你?”
“怕啊,不然我拉你去干什么。”
5.
这个月在杭州人才市场有个人才交流会,我万懒之中起了个早,决定去碰碰运气,既然是碰运气,索性个人简历也就免了,毕竟将自己吹嘘得再牛,也没个大学文凭,我们这的体制就是这样,没文凭别想找工作,没工作别想买房子,没房子别想传宗接代。
人才市场里大多数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就像古代参加选妃的小主,跪在地上,等着阿哥踱步到你面前,然后报上自己擅长何种音律,出身哪个名门,是否得过什么街道选美大赛冠军之类的光荣履历。
我找了几家专业对口的图书公司,对方要求是有较强的文字功底,擅长捕捉社会热点,富有想象力。可看到其他同学精心制作的简历后,我又退缩了。这些人真是不择手段,为了找工作恨不得将自己的简历编成一本自传。话说回来,所谓的人才交流会,不过就是各单位的HR在看到你的简历的同时也接触下你本人,聊得投机就在你简历上标注一下,然后回去电话联系,不投机的就不联系,让你在等待的煎熬中抑郁。这个过程是令人焦虑的,跟当年高考结束后那个最漫长的暑假一样,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一个无比重要的成绩。回想起当年我被浙×大录取后的狂喜,和进入浙×大后的沉沦,总有些造物弄人的韵味。
我独自走到会场门口抽烟,看那些骄阳如火般躁动的脸,心想,真是个浮躁的世界啊!还是原始社会好,大家都不穿衣服,整天光着身子裸露着到处闲逛,绝不会有人说你是个臭流氓,哪像现在一个个故意将自己的性特征弄得半遮半掩。就比如朝我迎面走来的这个女人,领口都快开到肚脐了,这种货色百分之九十是来应聘老总秘书的。
她正盯着我,我正盯着她的胸,她走近跟前对我说:“看什么看,臭流氓!”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还嘴,她就消失在人海中。
我嘬了口烟,有人在背后叫我:“王小帅!”我回头一看,是小雯。
小雯是我的前任女友,来自上海,就读于浙×大国际贸易专业,我和她分开的原因是我当时没日没夜地打dota。女人和游戏向来水火不容,当时我无法理解,现在突然释怀,此刻,我心情有些复杂。
有日子没见,她已经褪去了初识时的青涩,也可能是为了应聘而故意穿得成熟,我倒是有些不适应她穿高跟鞋的样子。
“你还好吗?”我们同时问出这句话。
“我很好。”我们又同时回答对方的问题,然后是尴尬一笑。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走了过来,对小雯说:“在这干吗呢?”
“呵呵,碰上一个……老朋友。”
“哦?”那男人用不太友善的眼神看着我。
我皮笑肉不笑地冲他点了点头。说实话,当时我很想给他脸上来一拳。打小男友这种事情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就没少干。那时候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情窦初开,总觉得青春期过得太快,不赶紧找个女友这最好的光景可就要一去不返了。那时候的我们都是自负与狂妄的,喜欢一个女孩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弄到手,那个年纪哪懂什么浪漫与呵护,不过是粗暴地用武力赶跑该女同学身边一切走得近的男同学而已。
我精于此路,这跟我高中隔壁班的一个同学有关,在帮人打小男友上他是绝对专业的。我所有关于这哥们的高中回忆都是如何毁灭别人美好的青春与爱情,他有着最最凶残的打小男友的拳头,还有我这个最铁的帮凶。我们的专业术语:“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跟×××在一起,不然打断你的腿!你丫听到没有!”
这句术语也是此时此刻我的心情的真实写照,只是如今的我已经没有当年的那份骄狂了,一切都被脸上流露出的假笑掩盖得严严实实。他搂着小雯的腰远去,小雯回头看了看我,我也在看她,从这一刻开始,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办张假的毕业证。
只要有了毕业证,我才有机会找到工作,有了工作,不管好歹,至少能给人一种正面形象,我脑海里满是那肥头大耳长发齐腰的叔叔唱的《从头再来》!我立刻变身成为他MV里面的配角,他在我面前抖着脖子,声嘶力竭,似乎在告诉我,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打倒,哪怕成了植物人也有光合作用的那一天。
我正在给自己储存能量的时候,猩猩打电话来说,他接了个讨债的业务,让我即刻回寝室共谋大业,对方愿意给债务的百分之五作为酬劳。我本想拒绝,不过转念一想,办证也需要资金,我的价值观瞬间暴走,把世界观抓过来就是一顿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