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
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
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这首诗作于代宗大历九年(774)。作者于上一年漫游淮海广陵(今江苏扬州),本年北返,自扬子津(今扬州市南)启程返航。元大(大为行第)乃作者友人,“校书”为职官名,掌校勘典籍。诗写辞别友人时,依依难舍的离情。
“凄凄去亲爱”二句,写“初发”广陵时,恋恋不舍的心情,辞别亲朋赴任。“亲爱”二字,措辞很重。包括元大在内的亲朋好友,都属于“亲爱”范围。这个词就像“情人”(张九龄“情人怨遥夜”)一样,与现代汉语中同样的字,所指有微妙的不同,即不专属于恋人。这两句一读,你会感到,作者之任,并不比王勃笔下的杜少府愉快,多少有些迫于生计的感觉,即王维所谓“偶寄一微官”(《漆园》)罢了。至于句调,则从蔡琰《悲愤诗》“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来,同时也带来淡淡的哀伤。“泛泛”状行船漂浮,“入烟雾”是写景也是前途迷茫的象征。
“归棹洛阳人”二句,写彼此分手时的情景。据诗题,离别的地点当在扬子津,津(渡口)在长江北岸,地近瓜洲。“归棹”指归去的船,指作者自己从扬子津出发乘船北归洛阳,他的任所(今称单位)在那里。船离岸不久,他听到广陵寺庙的钟声隐隐传来,回头看时,只见一派平林漠漠:“残钟广陵树”。不言而喻的是,友人元大就在那里。“亲爱”的,你在哪里?作者在写景中加入钟声的元素,钟声起来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超越现实的遐想。无限的离情别绪,从字里行间溢出。
“今朝此为别”二句,写别易会难的感伤。表达同等感情的,李白的“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送友人》),更有沈约的“勿言一尊酒,明日难重持”(《别范安成》)。生活在靠马车、客舟为交通工具的时代,分手的人想再见,有多么困难。重逢成了一种奢望。“何处还相遇”,只就重逢的空间发问,而时间呢,也是一个问题。话虽如此,言外所表达的,还是对重逢的渴望。
“世事波上舟”二句,补充别易会难的原因。以行船喻人生,自是妙喻。汉代贾谊说:“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鵩鸟赋》)人生天地间,有许许多多的不自由。就像水上的船,或向上行,或向下行,总之得行,要在一个点上停靠,是不可能的。“沿”指顺流而下,“洄”指逆而上。语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顺流而下,更停不住。总之,“沿洄安得住”,既有时光匆匆不停息之意,又有不得自由之意。
清人陆次云说:“韦诗醇古,之内又复坚深,用笔甚微。如此诗,令选者似可舍却,终不可舍却,细咏之,自得其味。”(《唐诗善鸣集》)这首诗的诗情沉郁,与作者的仕途不顺应有一定关系。但作者有意遮掩了一些特殊的、具体的现实内容,只淡淡地倾诉离情,自我疏导,做到了至浓至淡的统一。全诗前后散行,中二联对仗,看似五律,却用仄韵,句子亦多不就声律,在古近体之间,正是韦诗的特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