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孙克强
淑珍的博士论文经修订后以《明代词学批评史》为书名就要出版了,嘱我作序。现就我思考的一些问题以及此书的写作情况略述如下。
明词史称“中衰期”,不仅清人如此说,明人自己也多有检讨。如弘治时期人陈霆说:“我朝文人才士,鲜工南词。间有作者,病其赋情遣思,殊乏圆妙。甚则音律失谐,又甚则语句尘俗。求所谓清楚流丽,绮靡蕴藉,不多见也。”(《渚山堂词话》卷三)嘉靖时期的王世贞说:“我明以词名家者,刘诚意伯温,秾纤有致,去宋尚隔一尘。杨状元用修,好入六朝丽事,近似而远。夏文愍公谨最号雄爽,比之辛稼轩,觉少精思。”(《艺苑卮言》)万历时期人钱允治说:“我朝悉屏诗赋,以经术程士。士不囿于俗,间多染指,非不斐然,求其专工称丽,千万之一耳。国初诸老,黎眉、龙门,尚沿宋季风流,体制不缪。迨乎成、弘以来,李、何辈出,又耻不屑为。其后骚坛之士,试为拈弄,才为句掩,趣因理埋,体段虽存,鲜称当行。”(《类编笺释国朝诗余》卷首)万历年间的俞彦说:“今人既不解歌,而词家染指,不过小令中调,尚多以律诗手为之,不知孰为音,孰为调,何怪乎词之亡已。”(《爰园词话》)明末陈子龙说:“明兴以来,才人辈出,文宗两汉,诗俪开元,独斯小道,有惭宋辙,其最著者,为青田、新都、娄江。然诚意音体俱合,实无惊魂动魄之处;用修以学问为巧便,如明眸玉屑,纤眉积黛,只为累耳;元美取境似酌苏、柳间,然如凤凰桥下语,未免时堕吴歌。此非才之不逮也。钜手鸿笔,既不经意;荒才荡色,时窃滥觞。且南北九宫既盛,而绮袖红牙,不复按度,其用既少,作者自希,宜其鲜工也。”(《幽兰草词序》)清代以及此后的词学家读到这些评论,深以为然,更加固化了明词“中衰”的认识。然而不知人们是否意识到,明人的这些评论则在显示:明词在词史上可能是“中衰”的,但是明代在词学批评史上未必是“中衰”的;具有自我反思和批判精神的明代词学批评不仅不应该是“中衰”的,而且是具有独特价值的。此部《明代词学批评史》向学界证实了这一点。
上述诸人的评论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以上针对明词的批评概括起来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内容:其一,明人缺乏端正积极的创作思想和态度,作品立意不高;其二,浅薄尘俗,缺乏含蓄蕴藉;其三,对词体特性认识不到位,词律荒芜,词曲混淆。应该说,他们的认识可以说是深刻的全面的,后世尤其是清人对明词的批评大致没有超出这个范围。第二,以上五人的在世时间覆盖了明代中期、后期的整个时段,在此期间词学家一直在进行本朝词的自我审视和批判,而正是在此期间,明词从低谷开始走向复兴。近年来有研究者将“清词中兴”的时间前推到明代后期,指出此时词坛已经出现振兴的趋势。这说明明代词学批评有针对现实并作用于现实的特点,对词创作具有明显的推动作用。从以上两点可以看出明代词学批评的价值。《明代词学批评史》在前人的基础之上进行了更为系统化、学术化的研究,举凡“起源论”“风格论”“体用论”“创作论”“功能论”“发展史论”等均加以细致的评析,明晰地呈现了明代词学批评理论的贡献和不足。
这部《明代词学批评史》的重要特色是文献资料扎实。在论文动笔之前,淑珍进行了艰苦细致的资料文献整理工作,将明人的词话、词籍序跋、词选、词谱等典籍进行了逐类、逐人、逐书的细致爬梳,翻检这部《明代词学批评史》,书中多有首次披露的文献资料,如此不仅使论述更为有力,也增加了本书的学术分量。
论文答辩之后,淑珍又在明代词学文献领域进一步开拓,2009年出版《〈词品〉导读》(上海古籍出版社版)。2012年与我合作出版《金元明人词话》(南开大学出版社版),其中收录明代词人307家的历代总评。2013年又出版《杨慎词品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这些成果无疑会对这部《明代词学批评史》起到坚固基础的作用。
淑珍自2005年从我读博士学位,到本书出版整整十年,这十年她的学术道路走得很坚实,也很辛苦。《明代词学批评史》的出版标志着她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希望她在学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是为序。
2013年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