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芙蓉皓天萌心事 秀娥刘顺见面痴

第八回 芙蓉皓天萌心事 秀娥刘顺见面痴

秦桂龙所在的养牛场过去是清朝宫廷的御用牛场,早前叫繁牧所,主要饲养的是黄牛,专职给御膳房庆丰司提供牛肉和牛奶。清朝灭亡后,牛场被直系军阀占了,算是国营牛场。牛场的奶牛棚管事人,也就是奶牛棚工头秦桂龙,祖传的养牛挤奶的手艺,在方圆几十里内都很有名气。牛场主人换了,他这个奶牛棚工头没换,宫廷的手艺没变。

因此,当牛场的奶开始向社会公开售卖的时候,很多富贵人家都喜欢喝这个牛场的奶,生意越做越兴旺。

牛场近期新进了一批蒙古奶牛,需要挤奶工学徒。刘灿源通过送奶的了解到这个信息,他跟秦桂龙是故交啊,赶紧推荐张皓天去认师。

秦桂龙一见张皓天就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说话得体,做事利索,看上去也挺实在,而且会挤奶啊。他认为很靠谱。

张皓天也很高兴,又见到自己最喜爱的大草原了,又见到自己最喜爱的奶牛了。他向秦桂龙磕了三个响头,拜秦桂龙为师,正式学习养牛挤奶的本事。每天早出晚归,种草割草拌饲料,打扫牛舍,给牛洗澡,配种挤奶,天还没亮又到处去送奶,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秦桂龙的老婆死得早,只留下独苗女儿秦芙蓉。秦桂龙很宠爱女儿,之所以一直没有续弦,也是怕女儿受委屈。他倒想得开,要是一般人非得再找个女人生个儿子不可,这样才能传宗接代。可他不,他认为生男生女一个样。这在那个年代可是了不起的想法,称得上第一代计划生育模范。

在这个牛场工作还是不错的。过去是归宫里管,现在归政府管。秦桂龙觉得都差不多。谁管都一样,我该拿多少钱还拿多少钱。牛场亏了赚了都不是我的事儿,那是政府的事儿,场主的事儿。

秦桂龙尊重知识,女儿到了上学年龄就毫不犹豫地送她进了女学堂。秦芙蓉上完小学上初中,上完初中上高中,一直从晚清上到了民国,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

皓天比秦芙蓉大一岁。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芙蓉正上中三。距离学校不太远,每天都回来,皓天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可是一年后秦芙蓉去了高中,见面就不那么容易了,要一个礼拜才能见一次。因为学校远了,回家不方便,秦芙蓉就住在了学校宿舍。

皓天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觉得可惜。他特喜欢听秦芙蓉跟他讲学校的事情。有一次周末皓天特意等秦芙蓉回来,说借她的课本拿回家看看。秦芙蓉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拿课本做什么。皓天回到家后,当晚就在昏暗的油灯下一个字一个字把课本全给抄了下来,抄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双眼通红把书本还给了秦芙蓉。

秦芙蓉知道后非常惊讶,说:“你想要学,我再买一套就是了,全抄下来也太辛苦了。”皓天笑笑说:“不辛苦啊,我抄的时候就等于学了一遍。我以前的老师常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秦芙蓉就有些惭愧:“你这么好学,干脆你替我上学得了。我在学校天天都闷死了。”

“那可不行,我还得给牛喂草,还得挤奶送奶,得干活吃饭呐。这个也就是有空瞅一眼。打发打发时间,就跟玩儿似的。”

秦芙蓉愁眉苦脸地说:“唉,真羡慕你,你还觉得好玩,我在学校都觉得跟坐牢一样。”

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两人见面机会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多,但反而说话更多了。每次秦芙蓉回家,都到草原上或者牛圈里找皓天,皓天也常到师父家找芙蓉,两个人嘀嘀咕咕老半天,一说话就忘了时间。所以每次秦芙蓉回家的时候,皓天就回家很晚。

一来二去,王氏就觉得不太对劲。这天皓天又是很晚回来,她就跟皓天开玩笑:“你是不是喜欢你师父家的芙蓉啊,不然成天哪儿有那么多话说?”

皓天笑了:“娘,你想哪儿去了,我小时候不一直跟你嚷着想要个妹妹嘛。这不,芙蓉她正好给我当妹妹。”

“傻小子,你不知道吧,以前的时候到你这个年龄,还真就该谈婚论嫁了。再过些时候,兴许我就抱上孙子喽。”

“嗨,你说咱们家这么穷,谁愿意嫁给我啊。”皓天摇头晃脑逗母亲,“古人有云,事业不成,何以家为啊。”

“人穷没关系,只要安分守己,只要勤劳肯干,咱们早晚会过上好日子的,是不是?”王氏心情不错,说着还难得地夸起儿子,“再说,咱家皓天也是一表人才啊,还愁娶不上媳妇?”

皓天赶紧关起门:“娘,您这夸自家儿子也夸得太狠了一点。这话咱关起门来自己说行,万一让隔壁李伯伯听到,还不得笑话咱们?”

说曹操曹操到,那隔壁李伯伯李老三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第二天真的就拉着自家媳妇风风火火到皓天家来了。老公母俩一见王氏就劈头盖脸说了一句:“弟妹,给您报喜来了!”

王氏没听明白:“谁家的喜事?”

李老三一拍大腿:“嗨,你还不知道,这是咱两家的大喜事啊。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看我们家秀娥跟皓天挺般配的,咱们就赶紧选个好日子,干脆俩人成亲得了。”

王氏一下子懵住了:“这……李哥,您又说笑了。不过说起秀娥这闺女,倒的确有些日子没见了,她在工厂干得还好吧?”

李老三有些着急:“开玩笑?我像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吗?这主意可是我经过三天三夜想破脑袋想出来的。”李老三老婆陈氏也在一边助阵:“是啊是啊,你看咱两家离这么近,要是皓天娶了秀娥,还能天天见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王氏很为难:“李哥,这……”

李老三摸了一下后脑勺,摇头晃脑给自家闺女做起了征婚广告:“这,这这这这这什么呀?你看不上我们家秀娥不是?我们家秀娥长得那也是一枝花啊……而且人好,心眼儿实在,还很能干!我跟你说,大妹子,你可是捡着大便宜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犹豫啥呀?”

陈氏扯了一把老三:“嘚瑟!咱闺女再好,也不能当着亲家面这么吹牛皮。秀娥是弟妹看着长大的,她自然能分得清好坏,弟妹您说是不是?”

“这……”王氏听得目瞪口呆,这八字还没一撇儿呐,咋就忽然成“亲家”了?她的确是看着秀娥长大的,这闺女打小爱跟皓天一块儿玩,相貌确实比较耐看,只是那性格……那可是北京纯爷们儿!她做梦也想不到秀娥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看王氏一脸迷惑左右为难的样子,李老三哈哈大笑,对媳妇说:“怎么样,你看吓着人家了吧。我早就说了,你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戏台上收锣鼓——没戏!”

原来这两口子这么着急是有苦衷的。他们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女儿秀娥的缘故。这秀娥跟皓天一般大,年方十七,一年半前到天津的缫丝厂做女工。吃住都在工厂,十天半月回趟家。按说女孩子家能够自力更生,本来是挺好的事,可是做了一年之后,她忽然不开心了。原来当初跟她一起入厂的几个好姐妹都一一出嫁了,只剩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她就觉得心理不平衡:凭什么呢?她们一个个长那么难看都把自己嫁出去了,我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就偏偏还是孤家寡人呢?她想啊想,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想明白了:正是因为她太优秀,所以才让那些男人自惭形秽,所以才注定了她仍然单身的悲惨命运!

然后她又想:谁来帮她结束单身命运呢。自然而然,她想到了青梅竹马的张皓天。

然后她就开始生病了,不想做工了,回家成天就闷在家里,晚上睡觉梦里老嚷嚷:“皓天!皓天!”得,得相思病了。李老三两口子一细问,怎么办?活人不能就这样闷出大毛病来啊,赶紧提亲吧。

王氏听两口子如此这般一说,哭笑不得,这究竟算是哪门子事呢?李老三两口子可怜兮兮地瞅着王氏,就差跪下磕头了。都到这份儿上了,王氏哪还敢推辞:“等皓天回来,我跟他好好商量一下。”两口子千恩万谢。

晚上皓天回家,吃罢饭,王氏就把白天李老三家的事说给皓天。皓天一听也懵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秀娥,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

王氏说:“是啊,以前看她是男孩子性格。没想到这做了一年工,转性了。你说咋办呢?”

皓天挠挠头:“我能咋办?再说,我也管不了啊。”说着就想回自己屋。

“皓天,你李伯伯为人怎么样?”

“那还用说吗,实打实的好人啊。”

“当年他帮了你爹大忙不说,就是你爹出门后的这些年,他们家也一直没少帮衬咱们。”王氏不禁伤感起来,“咱们一家很欠他们家的情啊。”

皓天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他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也想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报答他们。”

“那现在他家秀娥出事了,这不就是机会不是?”

皓天点点头,又摇摇头:“要我给他们家干活什么的,我都能干。可这事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容我好好想想。”皓天进屋去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皓天跟王氏说:“我想好了,帮他们。你放心吧,等我晚上回来就看秀娥去。”

王氏有些心疼皓天:“儿子,受委屈了。”

皓天笑笑:“比起他们家对咱们的恩德,我这点委屈算啥?再说,我还真不该有什么委屈。走喽,晚上见!”说完抬脚出门。

王氏瞅着皓天高高瘦瘦的背影,儿子是真长大了,善解人意,明白事理,不用她老操心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接下来皓天就开始按计划实施“拯救秀娥行动”。行动其实也挺简单,就是皓天不断接近秀娥,让她安心,不再瞎折腾,病就会好起来,至于以后嘛——只能以后再说。

虽然是隔墙邻居,但是这一两年来皓天跟秀娥见面机会的确很少了。晚上皓天到秀娥家,一看秀娥的样子吃了一惊:一脸憔悴,双眼浮肿,穿的衣服跟变了一人似的。以前她性格可是大大咧咧的,跟男孩子一样。

秀娥一看到皓天,无神的双眼忽然又光彩了,她日思夜盼的心上人来了!刚张口叫了一声“皓天”,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形象很不好,不禁大感羞愧,用被子蒙住了头,让皓天先出去,等会儿再进来。皓天只得出去。过了老半天,才听到秀娥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进来吧。”

等皓天再次看到秀娥,秀娥不一样了,她穿上了一身平时不轻易穿的好看衣服,脸上还擦了粉涂了胭脂,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看着皓天,捏着嗓子问:“皓天,你咋想到来找我了?”

皓天却没出声,仔细端详着秀娥看了半天:“秀娥啊,你咋成这样了?”

秀娥没想到皓天蹦出这一句,愣住了:“我哪样了?女孩子不都这样的吗?”

皓天终于乐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啥时候变成女孩子了?”

秀娥生气了:“你埋汰我,你瞧不起我!”

皓天连连摆手:“我哪儿敢啊,我就是觉得奇怪,秀娥,你要知道咱们可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我的好哥们儿啊,你这忽然女里女气的样子,我还真不习惯。求求你了,你还是做回你的假小子吧,好不好?”

秀娥有点恼羞成怒:“啊呸,张皓天啊张皓天,本来想指望你夸我两句呐。没承想你,你你你你你,真气死我了!”

皓天苦着脸:“秀娥,你千万别难过,你一难过啊,我这心就碎了。咱们是好哥们儿,有难同当啊。要不,咱们一块哭鼻子吧。”说着捂起了脸,“呜呜呜”假装哭了起来。

秀娥这下真被逗乐了:“张皓天你江湖了,了不起了你,还会贫嘴了。”

皓天趁机端上一碗熬好的中药,轻轻吹了几口,递到秀娥面前:“哥们儿,赶紧喝吧,喝完就睡觉。”

秀娥看看皓天,又看看一大碗药,连连摇头:“不喝,苦!”

“可是不喝怎么能治好你的病呢?干脆咱们还玩剪刀石头布,你输了你就喝一口药,我输了我就喝一口凉水。”

秀娥翻了一下白眼:“你还敢提这茬啊。”剪刀石头布是当年他们几个小朋友最喜欢玩的游戏,赢的人可以刮输的人鼻子。皓天玩得最好,秀娥玩得最差,所以就经常只能被刮鼻子。秀娥后来就不玩了,说大家天天欺负她,所以她的鼻子才被刮得越来越大。

秀娥喝完了药,皓天又跟她扯东扯西了半天。秀娥打开了心结,情绪明显好多了。皓天看时候不早,又跟她相约过几天一起到外头逛街,这才走了出去。李老三两口子一直在外边等着,对皓天自然是百般感谢。

过了几天是礼拜天,风和日丽。一大早秀娥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叫上了皓天。皓天也跟师父请了假,两人约好要到天桥去逛一逛。皓天盯着秀娥上上下下瞅了半天,秀娥有些不好意思:“干吗呀,你这眼神怪怪的,瞅得我浑身发毛。”

皓天说:“你这妖里妖气的样子我瞅着也发毛啊,都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

秀娥急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不是人,是山小雀。”

“你这话啥意思?”

“山小雀翻筋斗——卖弄花屁股!”秀娥一听气坏了,追上来就要打皓天,皓天边跑边说:“这不对呀,你是白骨精,我是孙悟空,我应该打你才对啊!”

皓天这一说,搞得秀娥有些伤感。俩人小时候经常玩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于是秀娥就开始抒情了:“小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的。那时候我扮白骨精还真觉得挺美,怎么长大了就那么多烦恼呢?”

皓天损秀娥:“咱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这些小情小调我看就免了吧,看上去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秀娥又气急败坏了,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很快来到天桥。

天桥几十年前还是个冷清的地方。地势很低,到处都是水坑,地皮根本不值钱。但是有一群江湖艺人却把这里当成了聚集地,什么耍猴的、拉洋片的、算卦的、变戏法的、唱戏的……人能兴地,地也兴人,这里越来越热闹。到后来警察厅将天桥分为东西市场,还组织了东西市场联合会。许多摊贩商人开始买地建屋,数年以后,这里就成了平民模范市场。

皓天和秀娥两人在天桥从东往西,一路走走停停,转悠了大半天。碰到好看的就多看两眼,碰到好吃的就吃几口,秀娥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一路上叽叽喳喳。看秀娥没事了,皓天也觉得挺开心。

两人走累了,也口渴了,就想找个地方歇会儿脚。皓天领着秀娥到了一家字号梅园的奶茶店,进去坐定,要了两碗酸奶。皓天喜欢吃甜一点,不光给自己,给秀娥也多加了些糖。

寒暄了一会儿,皓天小声说:“你不知道吧,这家奶茶店的主人是怎么喜欢上酸奶的吧?”

秀娥问:“哦,这你也知道?”

皓天慢悠悠地说:“嘿,我也只是听说。这家店主原来是一个翰林大学士。有一回他在宫中做皇妃的姐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给他寄来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个大盒子,拆开一看里面有一指甲盖那么小点的酸奶。盒子下面压着他姐姐留的一张小纸条:弟啊,这酸奶特好吃,我吃着吃着,剩下这么点儿才想起你。你尝了要喜欢,就自己去多买点吃啊。”

“哈哈哈哈。这个皇妃姐姐怎么这么逗!”秀娥笑得前仰后合,“皇宫里特制的,叫她宫外的弟弟上哪儿买去。不过,这又跟梅园店主有什么关系?”

皓天没直接回答,接着说:“弟弟一尝那点酸奶,觉得这可能是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了。买是没地儿买去啊,宫里的东西嘛。他就找机会进了宫,向做酸奶的御厨学了本事,学成后就自己开店成店主了,那什么翰林大学士也不做了。这样,天天可以吃好吃的宫廷酸奶,不需要望宫止渴啰。”

“哈哈哈哈。这个弟弟也逗!整个一吃货!”秀娥又笑得直不起腰了。

皓天一伸大拇指:“笑得好!秀娥,你终于又成了一条好汉,这下咱们又成哥们儿啦。”

“胡说啥啊你?”秀娥冲着皓天的后背就是一通乱捶,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很不雅观,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所有人都朝他们这边看,又不禁脸红了。

“脸红什么?”

秀娥“唉”了一声:“看来我是做不成淑女了,也只能做你哥们儿了。”她忽然往皓天旁边一指,“你看看,人家那才是淑女。我瞅老半天了,这淑女一直在偷偷看你呐。”

皓天扭头一看,正和那女孩四目相撞。他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秦芙蓉,赶紧站起身来,冲她打招呼:“你也来玩啊?”

芙蓉轻轻点点头,又扫了一眼他身边的秀娥,神情似乎有些不自在:“礼拜天没事就瞎转转。”

皓天一拍脑门子:“哎哟,我怎么忘了今儿是礼拜天你在家啊?早知道我就去跟你聊天了,等下吃完了酸奶,咱们再一块儿瞎逛呗。”

秀娥狠狠掐了一下皓天胳膊,皓天“哎哟”一声。芙蓉却没一点儿高兴的样子,冷冰冰来了一句:“你这不是有人跟你说话嘛。”

皓天说:“这不是人,是我一哥们儿。”

秀娥啐了一口:“德性!”

芙蓉却没心情跟他们开玩笑,转身就走:“你们好好玩吧,我得回去做功课了。”话未说完,人就已经冲到了门口,似乎急于摆脱皓天似的。

皓天愣了半天,搞不懂芙蓉怎么回事儿。秀娥扯了扯他的衣袖:“哎哎干吗呢?怎么你一见到这女的魂都丢了?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呀?”

“我们能有什么关系?你咋说话酸儿吧唧的。好好说话!”

“怎么了,不行啊?许人家吃醋就不许我吃醋啊。”

“什么跟什么呀,什么吃醋啊?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你别看我平时粗枝大叶的,女孩子这点儿小心思我还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秀娥帮助皓天分析芙蓉,“她呀,本来想跟你在这里假装无意碰头的,然后就陪你玩。谁承想在你身边多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就好像兜头浇来一瓢凉水……”

皓天假装不懂:“不明白你说什么,咱们继续玩去吧。”

皓天和秀娥两人在天桥市场边走边扯,忽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皓天扭头一看,一名梳中分头、身穿西装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皓天定睛一看,吃了一惊:“刘顺!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这少年正是他几年不见的好朋友,也是刘灿源之子——刘顺。他瞅瞅皓天,又看看秀娥,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你没想过碰到我,我却老想着有一天会在这里碰到你。这不,想着想着就碰头了。怎么这么好的雅兴逛街啊?”

皓天心里藏着无数疑问:“早听说你跟你爷爷在一起生活,却不知你住哪里,这几年也没听你消息,问过表舅他也老是含混其词……”

刘顺神秘兮兮地说:“你想不到吧,我在这边做生意,都做了大半年了。”

皓天不禁感到好奇:“你可真行啊,都开始做生意了?啥生意?”

“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干脆到我的铺子里坐一坐吧。”

皓天说:“都有自己的铺子了,那可是大生意啊。”转头对秀娥说:“走吧,你也跟着去瞧瞧。”秀娥看刘顺神神道道的也挺好奇,连连点头。

刘顺径直朝前走去:“你别笑话我,哪儿来什么大生意啊。就是爷爷看我没事干,给我整了一点儿本钱,让我学着做生意。”领着二人来到东市场。

东市场不像西市场热闹。西市场有杂技场,玩意儿场,东市场全都是做买卖的,最多的买卖是卖估衣。所谓估衣,也就是旧衣服。皓天心想莫非刘顺开的是估衣铺,到了刘顺的店铺却发现全是新衣服。

只见店铺前一个硕大的招牌,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四个大字:顺风招摇。

皓天觉得滑稽,故意逗刘顺:“顺风顺水,招摇过市,这店铺名起得还真是别出心裁,想必那写字之人也是一位世外高人。”

秀娥一语道破天机:“胡扯啥啊,一看就知道写字的肯定没好好读书。”

刘顺哈哈大笑:“还是这位小妹妹有眼光,我的确不爱学习。从小到大都不爱,哪能跟皓天比。”

店铺面积不小,秀娥到里边转了一圈。秀娥看中了一件女装,问刘顺:“这衣服咋卖?”

刘顺说:“不要钱。”

秀娥愣住了:“不要钱,有这等好事?”

“你一穿上这身衣裳往店门口一站,那就是活招牌啊。还问你收钱多不好意思。”

“哟,真的呀。”秀娥禁不住夸,一听就心花怒放了。皓天又笑她:“你还当真了呀。”

秀娥眼一瞪:“关你什么事,好不容易有人夸我,管他真的假的,扫兴。”

刘顺接过话茬:“你要看中,我真的就给你。就当是我送给弟妹的见面礼。”

秀娥不明白了:“什么弟妹?”

刘顺摸了一下后脑勺:“怎么……你们俩……”

皓天赶紧制止刘顺说下去:“别瞎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叫秀娥,是我邻居,是我哥们儿。”

秀娥又特意强调一遍:“对,哥们儿!人家名草有主了,所以俺们只能是哥们儿。”

刘顺连连点头:“做哥们儿挺好,我看你俩就风马牛不相及嘛。秀娥,以后常来玩啊,我天天送你新衣服穿。穿完不想穿了,再送回来,咱卖到估衣铺去。”

这刘顺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话却油腔滑调,很老练的样子。皓天跟他扯了一个时辰,大致了解了他这几年的情况。当年他父亲刘灿源把家产全部整完之后就把刘顺送到他爷爷那边,自己一个人住寺庙去了。刘顺爷爷在乡下养老,还有些积蓄,祖孙两人生活倒也过得去。可惜好景不长,爷爷病重,临走之前就把所有积蓄留给了刘顺。刘顺一直想做生意,这就到天桥买了块地皮开了家店铺。刘家原本就是生意世家,是做过大生意的,虽然到了大慈善家刘灿源这一辈彻底衰败,可刘顺耳濡目染,还是受了不少熏陶。

皓天感到奇怪:“表舅我每隔俩月还能见他一回,可是却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刘顺的神情却显得很冷淡:“这几年我们一直没再联系过,你也别跟他说我在这里。”

既然刘顺不愿意再提父亲,皓天也就不好再问。天色已不早,皓天和刘顺告别,刘顺无论如何要送他们每人一件新衣服,刘顺太热情,皓天只好收下。秀娥却不觉得不好意思,回去的路上一直欢欢喜喜,时不时看一眼手里的新衣服,对刘顺的一切也挺好奇,不停问东问西。皓天看她这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心想,这丫头哪来的什么相思病啊,害自己还担心了好几天,人家这一有别人送新衣裳,马上把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又过了一礼拜,秀娥晚上从工厂回来,又要拉皓天第二天去天桥。皓天却推辞了,说自己有活干,让她自己一个人玩去。秀娥央求说:“你再忙,你就是头驴,老干活也不行啊,也该歇一歇吧。走吧,你该看一下那个叫刘顺的老朋友了,我……也想去看看他店铺里的新衣裳。”

皓天也不含糊:“拉倒吧,你要找刘顺,就自己去,可千万别拉上我。”

好说歹说,见皓天死活不同意,秀娥也没辙,一个人气哼哼地走了:“我就一个人去咋地,他刘顺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皓天其实并不忙,他是有小心思的。因为礼拜天到了,他想着芙蓉也该回家了,他想跟芙蓉请教一下功课,有几个问题他搞不明白。可是礼拜六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透了,还是不见芙蓉,最后等不住了就问师父秦桂龙。原来她早就托人捎话,她在一女同学家里玩,晚上就在同学家过夜。皓天又问芙蓉礼拜天回不回来,师父吸溜着旱烟烟雾缭绕,回答也是云山雾罩:兴许回来,兴许不回来……皓天也只好等第二天来撞运气了。

第二天上午到了师父家,皓天一边做功课一边等芙蓉。到了中午吃过午饭,秦桂龙跟人约好了出去打牌,留下皓天一个人。又等了半天,芙蓉还是没回来。皓天就有些着急了,正准备回自己家,没想到芙蓉带着一个邻居女同学回来了。皓天一看到芙蓉喜出望外:“功夫不负有心人,芙蓉你终于回来啦!”

谁知芙蓉看到他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听爹说今天不是没活儿干吗,你咋还在这里呢?”说着就领女同学进了自己房间,把皓天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了院子里。

皓天听着芙蓉房间传来的阵阵笑声,感觉挺尴尬,不知道为什么芙蓉这样冷落他。他左思右想了半天,有点想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我上周没给她交作业所以她生气了?可那也不该怪我啊,我不是为了救人嘛。

想着想着他也有点生气了,干脆直接把芙蓉叫了出来:“芙蓉你出来,我有话要说,说完就走!”

芙蓉出来了,依旧不冷不热的:“有啥话说吧。”

皓天瓮声瓮气地说:“上礼拜天我是因为邻居姑娘病了,我要陪她,所以就耽误了功课。今天本来想问你功课的,看你这么忙,那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走。

芙蓉却叫住了他:“张皓天你站住。”

皓天站住了:“你不是不愿意搭理我吗,还有什么吩咐?”

芙蓉面如秋霜:“你给谁脸色看呢?”

皓天也不冷不热的样子:“你是有知识的人,咱讲点道理好不好,究竟谁给谁脸色看呢。从一见我你就板着脸,看到我就跟看到瘟神似的。我还纳闷到底怎么得罪你了,现在你倒恶人先告状了。我跟谁说理去?”

芙蓉心有些软了,却还是嘴硬:“这么说你还有理了?好好反思一下,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反思老半天了。”皓天指了指天,“我自认上对得起天”,又指了指地,“下对得起地。”

两人正在僵持着,那女同学从房间走出来打圆场:“你们俩玩什么呢?”

芙蓉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对女同学说:“咱们别理他,回屋玩咱们的去。”

女同学也不傻:“行了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得回自己家收拾一下。明儿还得上学呢。”说完就朝大门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皓天和芙蓉,皓天斜眼看了看芙蓉,把脸别到了一边。芙蓉轻轻哼了一声,脸也别到了一边。约莫过了一袋烟的工夫,还是皓天打破了僵局:“脖子都扭疼了,什么时候给扳回来?”

芙蓉扑哧一下笑了,大概又意识到不妥,赶紧又板起了脸:“你不说要走吗?怎么还赖在这里?”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我走。”皓天抬起脚,转身要走。

芙蓉冷笑一声:“你怎么这么听话呢?是不是你那邻居家姑娘的话你也听?”

皓天转身,一脸无奈:“我说芙蓉大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都说了,人家生病了,病得很严重,不吃饭不睡觉的,所以我就跟她逛街,是帮她解开心病。知道不?”

芙蓉不依不饶:“心病?什么心病啊?我看她活蹦乱跳兴高采烈的。你一定在撒谎,你说吧,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皓天愣住了,前几天秀娥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虽然是一模一样,可是从芙蓉口里说出来却似乎又感觉不太一样,有一种别样的风情。皓天有些迷惑,不禁喃喃自语:“怎么都这样呢,看来女人都不讲道理。”

芙蓉噘起了嘴:“说谁呢?你娘也是女人。”

一缕阳光正打在芙蓉脸上,皓天怔怔看着芙蓉,忽然嘴里冒出来一句:“你噘嘴的样子真好看。”

芙蓉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默不作声。皓天看着她娇羞的样子,也突然觉得心跳加速了。在这个春天的午后,这一对少男少女的内心似乎都有一些萌动。

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秦桂龙回来了,看见芙蓉就说:“呵,回来了,我这当爹的见自家闺女一面都难了。”

芙蓉赶紧跑到秦桂龙身边,挎起他的胳膊:“爹爹,昨天女同学过生日我才没回来啊,我又不是有意的。”说着又偷偷看了一眼皓天,似乎这话是有意说给皓天听的。

皓天也恢复了常态:“师父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哦,你不是问芙蓉功课吗,都问完了?”

皓天瞅了一眼芙蓉,芙蓉微微垂下头,他心里又是一动,嘴上却言不由衷:“嗯,芙蓉今天太忙,没工夫搭理我。下次等她回来我再问吧。”

当天晚上,皓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像放洋片儿似的,浮现出白天的一幕一幕。想起芙蓉的一颦一笑,又想起她羞红的脸,只觉得心潮澎湃,无法入睡。他却不知道,芙蓉那边同样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不知不觉中,这一对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都有了无数萌动的心事。

这正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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