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替身深宫坐,猜疑暗涌翻

第三回 替身深宫坐,猜疑暗涌翻

说到白宫,人们也许想到的是美国总统官邸。那是一座白色的二层楼房,北接拉斐特广场,南邻爱丽普斯公园,与利剑般耸入云端的华盛顿纪念碑遥遥相望。

在中国遥远的内陆,广阔的雪域高原之上,也有一座白宫[1]。它位于东经91°2',北纬29°7'的交汇点,那个位置,是中国西藏自治区拉萨市中心的玛布日山。远远地,人们就能看到一座白色的宫殿静静俯视着拉萨。

它叫布达拉。

“布达拉”是舟岛的意思,是梵语音译,还可译做“普陀罗”或“普陀”——这个译文恐怕大家都不陌生。普陀,观世音菩萨居住的地方。依照雪域高原的传说,达赖喇嘛是观世音菩萨的转生。所以,布达拉宫是达赖喇嘛居住的地方。

每一代达赖喇嘛都把这日光之城中的美丽白色宫殿当做冬宫。多少次宏大庄重的宗教仪式在这里开始又结束,多少次波诡云谲的事件在这里掀起波澜又归于沉寂。

今天,来到布达拉宫,午后拉萨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口倾泻而下,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就能在空灵的阳光中捕捉到他们的呼吸声。那种声音深沉而绵长,游蛇般在庄重的充满神性的大殿中穿梭,在雕刻精美的梁柱、色彩艳丽的壁画[2]间舞蹈。

那种声音,曾经让年轻的仓央嘉措着慌。他一度认为,正是这些声音让他烦躁不安。他会用生牛皮底的喇嘛靴把“阿嘎”夯实的地面跺得啪啪响,让随侍的喇嘛们惊慌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使他烦躁的不是先代上师的灵魂,而是自己青春躁动的心。

第巴桑结嘉措也曾听到过这种声音。

藏式碉楼墙体宽厚,布达拉宫的窗台足有2米厚。少年时代的桑结嘉措时常和伙伴们一起在窗台上铺上卡垫,打坐、念经或是喝茶。天空碧青,云团浓郁,在高原璀璨的阳光里,少年桑结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就是伸出手做捕捉云团的模样,然后缓缓舒展手掌,让手指如莲瓣绽放。这时云就仿佛从手掌中流淌出一般,被风吹向远方。一个漫长的午后,他都会沉醉在这游戏之中,一次又一次地舒展手掌,恍惚间,少年稚拙的手指会呈现出吉祥天女散花般的优美手型。

这个适于冥想的寂静游戏会持续很久,伙伴们渐渐散去了,他依旧陶醉其中,直到乌拉[3]们打阿嘎的歌声响起。

成群的乌拉排成队列,手里持着下端套有沉重圆石的木棍,唱着声调响亮节奏明快的歌曲一下一下捶打地面。这个工作类似汉族地区人们的打夯,只是他们捶打的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神秘宝贵的建筑材料“阿嘎”。“阿嘎”是“白色东西”的意思,是将风化的石灰岩或沙黏质岩类制成的粉末,用阿嘎夯实的地面和墙面,干燥后光滑结实,美观耐用。

乌拉的歌声使神圣的布达拉宫瞬间焕发出世俗的欢愉,这群欢乐的人仿佛不是来这里做工,而是参加某次愉快的飨宴。他们有时唱“‘阿嘎’不是石头,‘阿嘎’不是泥,‘阿嘎’来自深山,是莲花大地的精华”,有时唱“江头的水与江尾的水,距离遥远不得聚,如今它们重相逢,相逢在佛前的净水碗”。木棒夯土的声音是节奏,一轮又一轮的合唱震撼得寂静宫殿里的尘埃都颤动起舞。

少年桑结望着阳光下仿若翩然歌舞的人们,心想最迅捷的神鹰也没有他们的歌声飞得高、飞得远吧。桑结的目光随着他们的歌声在拉萨的蓝天白云下游移,布达拉宫的粉白色墙壁如洁白的哈达[4],如纯洁的奶液在玛布日山上奔流宛转。玛布日山之下,是混杂着糌粑、酥油与藏香气味儿的红尘。

这座宏伟的宫殿位于玛布日山之上,它离红尘很远,所以,他离红尘很远。从8岁来到布达拉宫,年幼的桑结听到的除了诵经声、法会的法螺声、法号声,就是乌拉们打阿嘎的歌声。这座宫殿从何时开始建造?神灵将他的身体由小孩子变大为半大少年,白色的宫殿依然没有建完。然而,它也在生长,每日与每日都不一样。他,作为一个男子汉的轮廓逐渐出现在大家面前;它,作为一座宏伟宫殿的轮廓日渐清晰。

桑结听到身后响起细碎严谨的、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他知道,这是五世的侍从们在被酥油浸润的阿嘎地面踩踏出的声响。桑结谦卑地俯下身子,恭敬地向伟大的五世行礼。五世慈爱地示意他起身,来到窗前,和他一起站到那片阳光里。

乌拉们沉浸在劳动歌舞的愉悦里,并不知额巴钦波正在宫殿的某个窗洞后面望着他们。这可是莫大的福分与机缘。对桑结来说,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总有的。桑结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他恭敬地向五世提问:“活佛啦,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造这座宫殿的?从我出生之前您就开始建造它了吗?”

五世达赖罗桑嘉措笑了:“孩子,它是一座充满了神性的宫殿,它并不是我建造的,我是在对它进行重建。远在你出生之前,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它就已经在玛布日山上俯瞰拉萨了。你随我来。”

他们来到大殿,大殿上四处是工匠们忙碌的身影。布达拉宫是雪域最宏伟的建筑,重建它工程浩大。西藏各地每年都会向拉萨输送大量的乌拉,文献记载每年布达拉宫使用的工匠有5700名,实际参与建设的人数能达到1万。

在漫长的重建过程中,布达拉宫中聚集了西藏最杰出的工匠、手艺人,他们代表了那个时期西藏顶级的艺术水平。他们中除了藏族人,还有来自内地和尼泊尔的工匠。清朝康熙皇帝为了表示对西藏地区的重视,专门派来了100多名技艺精湛的汉族工匠,支援布达拉宫重建。

技艺超群的艺人、珍贵特殊的建筑材料,出现在幽深的宫殿的各个角落,智慧与工艺相碰撞让宫殿中沉郁了近千年的空气闪烁出珠宝般璀璨的光泽。五世达赖把桑结带到了一幅壁画前,命令侍从们点燃巨大的烛台上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

“这位姿态曼妙、面目慈悲的女子是白度母[5]的化身——文成公主[6];这位身材伟岸、仪态威严的男子是吐蕃[7]王朝最强大的君主——松赞干布[8]。”五世注视着这些华美的壁画,开始讲述壁画中的故事。

“松赞干布派大相噶尔·东赞域松[9],带着黄金五千两及数百件宝物不远万里去朝见唐朝大皇帝。他希望能迎娶美丽贤惠的文成公主做他的妻子。当时,天竺、大食、仲格萨尔和霍尔也都派去了使者带着丰厚的礼物去求婚,他们都想把能带来吉祥与幸福的公主带回他们的土地。大皇帝说,你们比赛智慧吧,谁的智慧最多,谁就能迎娶公主。”

五世把桑结引到另一幅壁画前,说:“你看,这就是‘五难婚使’的故事。”

这些壁画色泽艳丽,画面繁而不乱,人物生动鲜明栩栩如生。小桑结被深深震撼了,思绪随着五世生动的讲述掉入了久远的故事中:

“第一场比赛,大皇帝拿出了一块湛清碧绿的松耳石,松耳石上有个弯弯曲曲的细孔。谁能把丝绳穿过孔洞,谁就赢得比赛。使臣们试着用锥子、绳子甚至猪鬃来穿,都没有成功。轮到噶尔时,他不要锥子,不要绳子,也不要猪鬃,他向大皇帝要了一只小蚂蚁。他把丝线系在小蚂蚁的腰上,小蚂蚁带着丝线轻轻松松爬过了孔洞。”

“第二场比赛,大皇帝给每国使臣一百只羊,谁能在太阳下山前将羊肉吃完、将羊皮揉成皮革,谁就是胜利者。其他四国的使臣急急忙忙宰羊吃肉,太阳下山的时候,羊肉吃完了,羊皮还没有揉。噶尔让侍从们每人杀一只羊,将羊肉煮熟切成小块。大家围成一个大圈,用盐巴蘸肉吃。一边吃肉,一边揉羊皮,每人揉七下,传给后面的人。太阳还没有下山,大家快乐地吃光了肉,羊皮也揉绵了。”

“第三场比赛,大皇帝给每国使臣一百只母鸡,一百只小鸡,谁能给小鸡找到各自的母亲,谁就能迎娶公主。使者们都被问题难住了,纷纷表示无能为力。只有噶尔胸有成竹地向大皇帝讨来了酒糟,洒在地上。母鸡与小鸡一对一对地凑在一起啄食酒糟,谁是小鸡的母亲一下子辨得清清楚楚。”

“大皇帝不想心爱的女儿被娶走,又出了一个难题。”

“他指给使臣们看一堆木头:‘明天谁能告诉我哪里是这些木头的根,哪里是木头的梢,就算谁取胜。’这些木头的根和梢一样粗,使者们又一次犯了难。第二天,聪明的噶尔派人把木头全部扔进了湖里,然后请大皇帝来到湖边,说:‘沉入水中的一端是树根,浮在水面上的一端是树梢。’”

“大皇帝对噶尔的智慧非常佩服,但是出于慎重,他提出了最后一项比试:给使者们一百匹母马和一百匹小马,谁能给小马找到母亲,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使者们按颜色分,按模样分,都没能找对。噶尔想了个绝妙的主意,他把小马和母马分开,一夜不喂水和草料,第二天再把它们赶到一起。饿了一夜的小马们飞快地跑到母亲的身下去吃奶,谁是小马的母亲一目了然。”

少年桑结的灵魂仿佛随着上师的讲述融入了这些壁画,他随着聪明的噶尔从一场比试跳入另一场比试,时而担忧,时而思索,时而紧张,时而放松。大皇帝的试题那么刁钻,同行的使臣们那么愚蠢,白度母文成公主又是那么端庄漂亮。看桑结听得津津有味,老师额巴钦波慈爱地拍拍他略扁的小脑袋,带他来到第三幅壁画前。这幅壁画记录的是年轻英武的吐蕃王迎娶公主的情景。

壁画上的他们,姿容美如宝莲璎珞[10],光彩灿若星辰日月。这对永久地将生命凝聚在布达拉宫壁画上的璧人,当年一个25岁,一个16岁,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年纪。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曾写下过不朽的诗句: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这句子,总被人以为是佛经中的偈子,也许,诗歌与偈语都源自生命的触动,所以才得有这神与髓的相通?那时的松赞干布,真是雪域的一头猛虎啊,他如刚烈的飓风横扫高原,可在公主这朵汉地皇室精心灌育的娇媚蔷薇前,他听惯了刀刃劈裂煞风的心一下子变得温柔,他愿意为她驻留,细细捕捉她飘逸于青稞[11]、乔松、驼绒藜之间的香气。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五世描绘出了当时松赞干布的喜悦:“那时的拉萨,还叫逻些。迎亲的队伍跳着欢乐的舞蹈把美丽的公主迎进了逻些城,松赞干布成为了公主的丈夫。他快乐地说:‘我族我父,从未有通婚上国的先例,我今天娶到了大唐的公主为妻,实为有幸,我要为公主修筑一座华丽的宫殿,以夸示后代。’于是,他让臣民们在玛布日山上建造了雪域高原从未有过的宏伟漂亮的宫殿,便是这布达拉宫。”

“活佛啦,松赞干布为什么要用菩萨的住地来给自己的宫殿命名?”

“因为松赞干布把观世音菩萨作为自己的本尊佛,他想祈求佛的庇佑。”

“活佛啦,为什么您会成为宫殿的主人?”年少的桑结想不明白,传说中神勇英俊的王,怎么会失却自己为夸耀后世而建造的宫殿?

上师弯下腰,看着孩子被烛光映照得灼灼发亮的眼睛:“因为,有很多人想祈求神佛的庇佑。他们想跳出苦难的轮回,避开人间业火的烤炙。譬如,你看他——”

“巨喇母,巨喇母,巨巨喇母,吞救卡拉,喇庆母,喇母,阿嘉搭嘉,吞救,入路入路,吽救吽。”大殿的一角,一个画工正一边为壁画描金,一边念诵吉祥天母咒。

“活佛啦,他念错了!阿妈啦教过我,不是‘巨喇母,巨喇母,巨巨喇母’,是‘救喇母,救喇母,救救喇母’。我去告诉他正确的咒语[12]怎样念。”

上师微笑着:“不用,他依然会得救。他真诚地念诵咒语,吉祥天母会一直扶助他,救护他。”

“活佛啦,自己修行就能得救,世间为什么还要有活佛?”

“活佛是引导者,不是拯救者。真正拯救人们,给人们以奇迹的,是人自己。”

“真正拯救人们,给人们以奇迹的,是人自己。”

“……给人们以奇迹的,是人自己。”

“……”

望着上师上下翕动的嘴唇,桑结从巨大的时间与记忆搅和而成的旋涡中挣扎而出,耳畔轰隆,半晌,才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洒进眼前的黑暗中。

是阳光。

午后,布达拉宫窗口倾泻而下的阳光。

他像少年时代一样坐在窗前冥思,陷入了巨大的寂静,走入了宫殿与他的生命缠搅而成的记忆。宫殿的记忆与他的思虑产生了某种共鸣的频率,如茶和奶溶溶搅和于一处。

惊醒他的是窗外波浪一般的打阿嘎的劳动号子。

盛大的法会就要开始了,成千上万的信徒从高原各地流向拉萨,流向八角街,期待活佛走出布达拉宫赐予他们最吉祥的祝福。

活佛必须出现。

但是,他可以编造一个关于活佛的谎言,却不能变出活佛奇幻的神迹。他是那么孤寂,无依。

“第巴去念经了,不要让人打扰。”侍从们小声地传说。他却一个人在幽寂的大殿中徘徊游荡,莫名地,在少年时代念咒静思的角落里睡着了。

十几年过去了,一切都改变了。他不再是在宫中学经的小喇嘛,他是第巴,掌控着千里高原沃野兴亡盛衰的扁头第巴。十几年过去了,一切都没怎么改变。布达拉宫依旧在建造,打阿嘎的歌声日日会在宫殿的某个角落响起。

权力很可贵,不是么?可在此种情况下,更多的时候,他想回到过去,对,他想溯回时间的上游,向老师讨回一个答案。那漫长、清晰的梦境。他无法在消亡的时间中抓住老师的影子,只好重走一遍记忆之路。

他是幸运的。

他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匆匆离开,去寻找他最信赖的侍从。窗外的欢乐、铿锵的歌声被灿若花粉的金色阳光淹没。

“你们都记得额巴钦波尊贵庄严的容貌吧?”

“伟大的五世姿容英伟,永世不敢忘记!”

“去寻找与额巴钦波容貌一样的人。”

“……大人,您……”两个侍从面面相觑。

“上师会参加七天后的法会,为信徒灌顶[13]。”

侍从领会了桑结的意思,领命行礼,退了出去。

不久,布达拉宫做杂活的老喇嘛旺堆静悄悄地从僧众中消失了。有人询问,僧官一句“要务在身”,问的人便闭了嘴。其实,旺堆的去向,僧官也不清楚。带走旺堆的人,也只说了一句“要务在身”。

在布达拉宫,总是有许许多多的“要务”。一个“要务”来了,还有下一个“要务”。很快,老喇嘛旺堆就被众人忘记了。

即使记得又怎样,谁能想到旺堆从未离开过布达拉宫,谁又能想到喇嘛旺堆每日在五世佛爷的寝宫日光殿中安寝?

人们已经听惯了高原上奇妙的传奇,是天人降世、善人升天,一个普通喇嘛真的走入了人间天堂,却是大大超乎人们的想象范围。旺堆也是。昨天,他还在端着自己的糌粑碗跟僧侣们一起抢大锅里的粥;今天,他就坐在藏桌前享用银器皿里的肉、酸奶、酥油茶了。

他知道这里是哪里。每天天亮前,他都会匍匐在幽暗的大殿里用力擦拭地面,他熟悉这座宫殿盘桓的古雅馥郁的香味——这是日光殿,达赖佛的寝宫。达赖佛喜爱一种印度香的气味,这种昂贵的香料日日夜夜在日光殿的银质龙柄香炉里寂静地焚烧。

旺堆望着藏桌上精美的菜肴发呆。他想了想,最终伸出两根手指捏了一只包子。牛肉的鲜美汤汁灌满了他的喉咙,他禁不住又拿起一个塞进嘴里。

门静静敞开又关上,一个人静静走进来。旺堆忙着往嘴里塞包子,等他注意到有人,那人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作为一个低级僧侣,旺堆从未靠近过第巴桑结嘉措,不知道他的面目。但是,旺堆看得到他锦缎质地的僧袍、鞋面上高贵的黄缎子,还有他扁扁的头颅。旺堆丢掉包子趴在藏毯[14]上不住地叩头。

桑结望着匆忙行礼的旺堆,望着他身下熟悉的“寿山福海”图案的地毯,淡淡地说:“免礼吧。今后见面,我要向你行礼了。”

旺堆叩头叩得更猛了。头颅砸向厚厚的藏毯没有声响,只在清早的阳光里激起了飞扬的尘埃。

桑结蹲下来,抬起旺堆的脸:“像,真像。”

这张脸每天面对着布达拉宫的地面,却从没被人注意过。是啊,一个站在高高的九重天上为凡人擦拭泪水,一个趴在肮脏的地上为地面擦拭尘埃,谁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呢?即使,他们有相似得让人心惊的脸庞。桑结不禁佩服侍从的眼光。

桑结回身坐下:“不要叩拜了。今天起,你就是五世达赖佛,你得拿出风度与威严来,不要丢了额巴钦波的脸。”

桑结的目光没有离开旺堆的脸。

“真正拯救人们,给人们以奇迹的,是人自己。”

即使他不能像真正的五世一样给人们神奇的祝福,但有信仰在,人们依然会相信这样的会面能带来福气。

这张脸将帮助他渡过难关。

法会热闹非常。许久没有露面的额巴钦波要给人们摸顶祝福,信众们欢呼雷动。

人太多太多,普通的摸顶照顾不到这么多信众。活佛用一根长木棍挑起一根布条,一边念咒一边在缓缓走过的人群上方拂过。人们望着在宝座上端坐的盛装的活佛,随着他的每一个手势,都感觉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灌注全身。

距离太远,没有人发现,活佛庄重的僧帽下淌下了丝丝汗水。

老喇嘛穿着华丽庄重的礼服,极力抑制心中的恐惧。此刻,他本应该和昔日的同伴一起,在大殿的角落里努力擦拭地面,可他却高坐在额巴钦波高贵的法座上,为信众祝福。老喇嘛心中混乱极了,他只能忍耐。扁头第巴桑结嘉措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低眉顺眼地坐着,仿佛伺候在真正的五世身侧。桑结嘉措确实仪容安详。只是他手中那串菩提子念珠转得飞快。

假五世达赖出现在阳光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要应付的不仅是信众,还有各地觐见的活佛、驻兵西藏的蒙古头领达赖汗。他们期待着与修行许久的达赖佛会面。见面就会露馅。他们只需要远远地看到达赖佛出现就好了、就够了。

编个什么理由呢?继续闭关?那么,见一面总是可以的吧……那就说身体不适,对,这个理由能把所有好意的、恶意的拜访推出门外。

达赖佛是病了,幸好,不是去世。

灌顶活动结束,达赖佛被侍从簇拥着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第巴桑结客气地向尊贵的客人们宣布,额巴钦波身体欠佳不能会面。听到这个消息,尊贵的客人们议论纷纷。

扁头第巴引领着客人们去享用丰盛的宴席。他们一同走过布达拉宫曲折的台阶,灯火通明的长廊,窃窃私语声一直没有止息。

你们可以猜疑,但只要看不到真相,你们也就自能猜疑。

一个谎言叠加一个谎言,支持起了压在桑结心头的巨石。他不再那么忧惧烦闷,步履轻松起来。

客人们在第巴的招待下享受了丰盛的晚餐。显然,第巴本人是宴会中最愉快的人,他用一杯一杯的香醇的蜜酒和大块的烧牛肉填充多日来空瘪的胃袋。他与各位贵客讨论政治的、经济的话题,并为额巴钦波的健康干杯。

布达拉宫的香灯宝烛下,扁头第巴桑结嘉措心情愉悦,神采飞扬。

注释

[1]白宫:为布达拉宫主体建筑。有7层。其中第四层寂圆满大殿面积717平方米,是布达拉宫白宫最大的殿堂。

[2]壁画:西藏至今仍保留着大量壁画,它们主要是在各个寺院、宫殿、府第、驿站、旅舍及普通藏族同胞家中等的墙壁上。而以寺院为最为集中,殿堂、走廊、天花板、殿檐、立柱等无处不在。它们色彩绚丽、内容丰富、形象生动,使寺院简直成为一个壁画艺术的天堂。西藏壁画在艺术上有很高的水平,技法多变,体裁十分广泛,有宗教故事、历史人物、神话传说及世俗生活等,笔法纯朴,较多运用俯瞰式透视法进行构图,画面别具一格。因使用传统矿物质颜料,调和牛胆汁和动物胶,所以能保持颜色经久不褪,鲜艳明丽。

[3]乌拉:在早期西藏,农奴为官府或农奴主所服的劳役。在这里指服劳役的农奴。

[4]哈达:蒙古族和藏族人民使用的一种礼仪性生丝织品,为长丝巾或纱巾,纺时稀松如网,也有以丝绸为料的优良哈达。长短不一,从三五尺到一二丈皆有,用以表示祝贺、敬意等。藏族有尚白传统,因而哈达多为白色,亦有蓝、黄等颜色。另有五彩哈达,为白、蓝、绿、黄、红五色,象征蓝天白云、绿水、大地,其中红色代表空间护法神,是专献给菩萨和近亲时做彩箭用时所用。在藏传佛教中,五彩哈达被视为菩萨服饰,因此只有特定情况时使用,是最隆重的礼物。

[5]度母:又称多罗观世音、多罗菩萨,全称叫做“圣救度佛母”,共有21尊度母。

[6]文成公主:本为唐朝宗室之女。公元640年,松赞干布遣大相禄东赞至长安,献金五千两,珍玩数百,向唐朝请婚。唐太宗答应把文成公主嫁给他。据说文成公主聪慧美丽,且自幼受家庭熏陶,知书达理。她入吐蕃后,很受尊敬。

[7]吐蕃:古代青藏高原地区的政权,约公元7至9世纪。松赞干布创建。蕃字念作“波”,藏语作“bod”,是古代藏族的自称。吐蕃一说最早见于唐朝史书。

[8]松赞干布:吐蕃赞普,《新唐书》又称器宗弄赞、弃宗弄赞、弃苏农赞等,吐蕃王朝的缔造者。他在位期间,建立了奴隶制度,创制了一系列法律、政治制度,重视经济文化事业发展,与唐修好,先后迎娶尼泊尔公主和唐文成公主,推广佛教,并创制文字。与墀赤松德赞、墀祖德赞并称为吐蕃三大法王。

[9]噶尔·东赞域松:即禄东赞。

[10]璎珞:古代用珠玉串成的装饰品,多用于装饰颈部。

[11]青稞:一种禾谷类作物,禾本科大麦属。又名元麦、米大麦或裸大麦。有黑青稞、白青稞、好墨绿色青稞等种类。主要产地位于我国西藏、四川、云南及青海等地海拔4200~4500米的高寒地带,是青藏高原的主要粮食作物。药用以及营养价值较高。已有3500年栽培历史。

[12]咒语:在西藏,手里拿着念珠口中心中念诵咒语的人随处可见,有的人甚至用一生时间以求精进持诵咒语。藏族同胞基本上都认同本尊与本尊咒语无二的正见,这是咒语在藏传佛籍里重要地位的一种体现,也是藏传佛教的一个独特之处。咒语具备着不可思议无边无量的功德与加持力。不仅持诵咒语能得无量功德,就是仅仅听闻这些咒语也是一种福德。咒语一般都只是音译,译师们只是保留其读音,而并不常对其意义加以翻译。这种习惯,也是为了更真更完整地保持咒语中所蕴含的诸佛菩萨密意法力。而人们在念诵经咒时,也不必过多地去追寻意义,只需虔心持诵,便可得无量功德福惠。

[13]灌顶:有“驱散、注入”之意,或可译作“授权”。原为古印度太子即位之仪式。后为佛教密教所效法,灌是灌持,代表诸佛之慈悲与护念;顶即头顶,表示佛行崇高。凡有弟子入门或者继承阿阇梨位之时,皆须经本师以水或醍醐灌洒其头顶。佛法灌顶向人传授的是佛法大智。灌顶被认为是修获究竟秘密佛法之钥匙,作用极大。

[14]藏毯:西藏毛毯,有3种。一是指用羊毛线与牦牛绒毛线合织而成的,图案较鲜艳复杂,质地轻柔;二是用绵羊细毛线编织而成的,式样较简单素淡,但也有用彩线编织成花样较多的薄毯;三是“卡垫”,即垫子,用牛皮、帆布等塞上獐子毛、干草、青稞秆等,质地结实,是不少人日常生活用具和居装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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