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习惯

论习惯

——帕斯卡

人的一生要犯许许多多错误,如果再没有神帮助,那这些错误是必然要发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向他显示真理,一切都只是在欺弄他。理智和感官是真理的两个根源,除了两者都缺乏真诚性之外,它们还彼此互相欺弄。感官以虚假的表象在欺弄理智;而正是感官所加之于理智的那种骗局,又轮到感官自己从理智那里接受过来,这就是理智对感官进行的报复。灵魂的热情搅乱了感官,给感官造成了虚假的印象。它们都在撒谎并竞相欺骗。

然而除了这些由于偶然与由于缺乏智慧而产生的错误以及它们性质不同的能力……

想像力以一种狂幻的估计而把微小的对象一直膨胀到充满了我们的灵魂,它又以一种粗鲁的狂妄而把宏伟的对象一直缩小到它自己的尺度之内,它对上帝的态度就是一个例子。

最能抓住我们的事情,例如保藏好自己的那一点财产,几乎往往都是微不足道的。正是虚无,我们的想像才把它扩大成一座山。如想像力多绕一个弯子,就不难使我们发现这一点了。

我的幻想使我恨一个哇哇喊叫的人和一个吃东西喘气的人。幻想具有很大的压力。我们从它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呢?因为它是自然的,所以我们就要跟随这种压力吗?不,而是我们就要抗拒它……

孩子们害怕他们自己所涂的鬼脸,虽然说孩子是脆弱的,但为什么年纪大了就可以真正坚强起来呢!其实我们只不过是在改变着幻想而已。凡是由于进步而完美化的东西,可以由于进步而消灭。凡是曾经脆弱过的东西,却永远不可能绝对坚强。我们尽可以说“他长成人了,他已经变了”,但他还是那同一个人。

习惯是我们的天性。习惯于某种信仰的人就相信这种信仰,而不再惧怕地狱,也不相信别的东西。因而谁能怀疑,我们的灵魂既是习惯于看到数目、空间、运动,所以就会相信这些而且是仅仅相信这些呢?

太阳斑点现象为我们所知,我们就总结说其中有着一种自然的必然性,比如说将会有明天,等等。然而大自然往往反驳我们,而且她本身也并不服从她自己的规则。

如果我们天赋的原则不同于我们所习惯的原则,那天赋的原则又是什么呢?而对孩子们来说,岂不就是他们从他们父亲的习惯那里所接受的原则,就像野兽的猎食一样吗?

一种不同的习惯将会赋予我们另一种天赋的原则,这是从经验可以观察到的。假如有习惯所不能消除的天赋原则的话,那也就是违反自然的、为自然所不能消除的以及为第二种习惯所不能消除的天赋原则了。这一点由个人秉性所决定。

父母生怕孩子们天赋的爱会消逝。可是那种可以消逝的天性又是什么呢?习惯就是第二天性,它摧毁了第一天性。然而天性又是什么呢?为什么习惯就不是天然的呢?我倒非常担心那种天性本身也只不过是第一习惯而已,正如习惯就是第二天性一样。

人的天性完全是自然的,没有任何东西是我们所不能使之自然的,也没有任何自然的东西是我们不能把它消灭的。

记忆、欢乐都属于情操,甚至于几何学的命题也会变成情操,因为理智造成了自然的情操,而自然的情操又被理智所消除。当人们习惯于使用坏的推理去证明自然的效果时,人们就不愿意在发现了好的推理时,再接受好的推理了。我们可以举出一个例子,即血液循环可以用来解说为什么血管被绑扎起来就会发胀的原理。

选择职业是人一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而择业受机遇的影响又非常大。习俗造成了泥水匠、兵士、石匠。有人说:“这是位优秀的石匠。”而谈到兵士时则说:“他们是十足的蠢材。”另有人正好相反:“没有比战争更加伟大的事了,除兵士,其他的人都是下贱货。”我们根据幼年时听到他人称赞某些行业和鄙视其他各种行业而进行选择,因为我们天生是爱好真理并憎恶愚蠢的,这些话就打动了我们,我们只是在实践上犯了过错。习俗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致于造成了人的各种境况,因为有的地方都是瓦匠,另有的地方又都是兵士,等等。毫无疑问,天性绝不会是如此整齐划一的。因而造成了这一点的必是习俗而非天性,因为习俗束缚了天性,可是也有时候是天性占了上风,并且不顾一切好的或坏的习俗而保存下了人的本能。

偏见导致了错误。最可悲的事就是看到人人都只考虑手段而不顾目的。每个人都梦想着怎样利用自己的处境,但是选择处境以及选择国度,那便只好听凭命运来支配给我们了。

最可怜的事就是看到有那么多的土耳其人、异端和异教徒都在步着他们祖先的后尘,其惟一的理由就是他们人人都先入为主地认定那就是最好的。而正是这一点决定了每个人的各种处境,如石匠的处境、兵士的处境,等等。

正是由于这一点,野蛮人就根本不要神明。

意志的行为与其他一切行为之间有着一种普遍的和根本的不同。

意志是信仰的主要构成部分之一,并不是它可以形成信仰,而是因为事物是真是假要随我们观察事物的角度而转移。意志喜好某一方面更有甚于其他方面,它转移了精神对意志所不喜欢见到的那些方面的性质的考虑,于是与意志并肩而行的精神也就不去观察它所喜爱的那方面,这样它就只根据它所见到的方面进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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