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何之名

以何之名

当出版社的编辑问我,这是我的第一本纯诗集,想要给它起个什么书名?我说,就叫《无名》好了,反正里面的每一首诗,也都没有名字,目录上就写:无名001、无名002、无名003……那一刻,可怜的编辑大概想要立马改行。

然而我的诗,就是这般无由地发生的啊,不,甚至不能称它们为“我的诗”,因为它们不知以何之名而发生,亦不知应,以何名之。

我并不具有设计与编排文字的能力,也并无值得推崇的信念。我不是任何思想的宣告者,我只不过,总是在虚弱之时,被那些应运而来的文字所告慰着,又在不可一世之时遭到了它们不容分说的戏谑。那些诗歌既是适时又短暂的拥抱,又是当头猛烈的棒喝。它们只因某时某刻的执念与惑业而来,惑解自去,来不及命名,更不应被玩味。

所以当这一本书要勉强出版——作为我给自己的四十岁礼物——当我要为每一首诗重新命名,我必须一一召回,那些跨度甚大的昔日时光。然而却发现,就算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还历历在目,那一刻的心情,却真的无法模拟、无从复述了,那明明是一种遗忘,我把它硬叫作,成长。

不过我亦庆幸,终于还是翻开了那些一旦被写下便不再去重读的诗句,终于可以反过来对话,那些喃喃不辍的声音,将每一个新编标题当作时隔经年的回应,当作欠奉已久的感恩。

书名最后定为《以何之名》,既问自己又问诗。问自己:你以什么名义出版这一本书?诗人吗?你不算,那些诗不是你创作的结果,你也没有主动创作的能力,你只是被流经、被推迁,你只是水文记录员。问诗句:为什么选中我?你是谁?为何你写下了那么多反诗歌的诗?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成诗,你还会爱我吗?

这本书不是我诗歌的全部,已经被收录在前三本书中的诗,我没有重复收录。所有这些诗句,它们的出现,并非依照着出版的时间顺序,它们在同一时间跨度内出现,仅仅只是被选编在不同的书里,所以它们反映不出诗歌本身的水平是随流年而益增,还是衰退,倒的确是反映了我对自己的诚实与接纳程度,而这种诚实,大概是要以令老读者失望为代价的。

扎西拉姆·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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