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内格罗河到布兰卡港

第四章 从内格罗河到布兰卡港

内格罗河——受到印第安人攻击的庄园——咸水湖——火烈鸟——从内格罗河到科罗拉多河——圣树——巴塔哥尼亚野兔——印第安人的家庭——罗萨斯将军——前行去布兰卡港——沙丘——黑人中尉——布兰卡港——盐的硬壳——阿尔塔角——美洲臭鼬

1833年7月24日——比格尔舰从马尔多纳多起航,8月3日就到了内格罗河的河口。这是一条在麦哲伦海峡和拉普拉塔河之间的最重要的河流,在拉普拉塔河河口以南大约300英里的地方入海。大约50年前,一小块殖民地在旧西班牙政府的统治下在这里建立起来了,现在这个殖民地仍然是南美洲东岸最南面(南纬41°)有文明人居住的地方。 

河口附近显得十分荒凉。在河口南边,一长排的垂直峭壁显示了这一带的地质结构。这些地层由砂岩构成,其中一层由坚硬的浮石鹅卵石构成,非常引人注目。这些浮石细砾一定是从400多英里开外的安第斯山搬运来的。这一带地面到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砾石,在开阔的平原上伸展开,遥远而又宽广。这里的淡水非常稀少,能够找到的水都是含盐的。虽然这里有多种灌木,但它们身上全都长满了可怕的刺棘,好像是在告诫陌生人,不要进入这些不适宜居留的地区。 

这个殖民地位于河的上游18英里处。道路在倾斜的悬崖脚下,这一道悬崖就成了内格罗河所流经的大河谷北岸的界线。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几处优良的“大牧场”废墟,但几年前都被印第安人毁灭了。这些“大牧场”经历了多次攻击,有人向我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事件的过程。当时这里的居民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把所有牛马牲口驱赶到环绕房屋四周的畜栏里去,而且还在里面安置了几门小炮。这些印第安人都是从智利南部来的阿拉乌康族人,多达几百人且经过良好的训练。起初他们兵分两队,出现在附近的一个山头上,然后从那里下马,脱下毛皮斗篷,赤裸着身子向前攻击。长长的竹竿就是每个印第安人的唯一武器,被称作“丘索”枪。竿上用鸵鸟的羽毛来装饰,锐利的枪尖装在竹竿的顶端。这位讲述者带着很强的恐惧情绪,回忆着印第安人逼近时挥舞“丘索”枪的情形。当他们逼近的时候,酋长潘切拉向被围的人们高呼缴械投降,否则一律格杀勿论。因为印第安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闯进农庄以后,都会这样杀人,因此就用一排毛瑟枪子弹来回答他们。然而,印第安人显得十分顽强,依然逼到畜栏边上。令这些野蛮的抢劫者感到惊异的是铁钉把围栏的支柱牢固地钉合在一起,而不是用皮革条子扎起来,当然试图用刀子去割断这些铁钉是徒劳的,这挽救了许多天主教教徒的生命。很多受伤的印第安人被他们的同伴运走了,最后,他们的一个小酋长也受伤了,随后便响起了撤离的号角声。他们撤退到马匹那里,似乎是在开会讨论战术。对西班牙人来说是一个可怕的中途休战,因为所有军火除了剩下少量火药以外,其余都用完了。正在这时,印第安人却上了马扬长而去。不久,他们又来进攻,仍旧被迅速地击退了。当时有一个冷静的法国人施放大炮,他静静地等待印第安人走到最近的地方就用葡萄弹轰击他们,一下子就击倒了39个印第安人,当然这样的打击马上使印第安人全队人马溃逃而去。 

这个小镇一般被称为爱尔卡门或巴塔哥尼斯。它建在面向河流的悬崖边上,有很多房屋甚至是在砂岩上挖掘而成的。这条河流约宽200-300码,河水又深又急。有很多生长着柳树的岛屿,还有平坦的岬角,彼此前后排列在宽广的绿色河谷的北边界线上,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派如画的风光。那里的居民只有几百人,那些西班牙的殖民地与我们不列颠的殖民地不同,他们自己承担建设责任。有很多纯种血统的印第安人住在那里,酋长卢卡尼的部落住在市郊的遮阳棚里。当地政府向他们提供一些衰老无力的马匹充作他们的食物,他们靠着织马毡和制造马具为生。这些印第安人被认为是开化的,尽管他们的确不那么凶残,但却在道德方面非常薄弱。也有几个青年人自愿去做工,显得很上进。前不久,他们中的一些人参加猎取海豹的航行,而且表现良好。现在他们正在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穿着漂亮、干净的衣服,到处游逛。他们对衣服的品位令人赞叹,假如将一个印第安青年做成一座青铜雕像,那么雕像的衣饰一定是十分优雅的。 

有一天,我骑马去了萨莱纳的一个大咸水湖,这里是一片盐田,离城区大约15英里。冬天的时候,它是一个低浅的咸水湖,到了夏天它就成了一片雪白的盐田。靠近盐田边缘的盐层有四五英寸厚,越到中央部分越厚。这个咸水湖有2.5英里长,1英里宽。周围还有比它大很多倍的咸水湖,甚至在冬天湖底仍凝结着二三英尺厚的盐层。在一个棕褐色的荒无人烟的平原中央,有一块晶莹的发出白光的平面,景象十分奇特。盐田的年均产盐量极大,一堆堆的食盐,重量达几百吨,正准备运出境去。收盐的季节,正是巴塔哥尼斯这一带的收获季节,当地的繁荣状况也因此而定。在盐田收获季节,几乎全体居民都移居到河边,用牛车把盐运出。这里的盐都是大立方块的晶体,非常纯。蒙特伦哈田·里克斯先生帮我分析了这种盐,发现只有石膏0.26%和泥土物质0.22%的杂质。奇怪的是把这种盐用来腌制肉类却没有佛得角群岛的海盐那样好,一位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商人对我说他认为这种盐的价格比海盐要低50%,因此在这里常把从佛得角群岛进口的海盐和当地盐田的食盐混在一起。巴塔哥尼斯食盐品质非常低是因为纯度高,缺乏海盐的成分,我以为没有人会怀疑下面这个结论,因为最近发现的一个事实更能证明,这种盐对干酪的保藏是最好的,因为其中所含的潮解性氯化物非常多。

咸水湖的边界由淤泥形成,在淤泥中埋藏着无数巨大的石膏晶体,有的长度达3英寸,在淤泥表面还散布着硫酸钠的晶体。高乔人称石膏为“盐父”,称硫酸钠为“盐母”,他们说这些盐父盐母总是在湖水开始蒸发时出现在盐田的周围。湖边的淤泥呈黑色并带有腥臭味,最初我想不出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但是后来我注意到,那些被风吹到岸边来的浮沫呈绿色,好像是被丝藻染了色一样。我本想把这种绿色物质带一些回去研究,但中途发生一点意外没能成功。从近处看一部分湖面像是淡红色的,这大概是水面有一些浸液虫类小动物的原因。很多地方的淤泥长满了几种蠕虫动物,也就是环虫动物。奇怪的是居然有一些生物能在盐水里生存,而且能在硫酸钠和硫酸钙的结晶体中爬来爬去,当湖面在漫长的夏季里变得干硬成为一层固体食盐的时候,这些蠕虫动物又会变成什么呢?有数目相当的火烈鸟栖息在这个咸水湖里,而且在此孵育雏鸟,在巴塔哥尼亚、北智利和加拉帕戈斯群岛,凡是有咸水湖的地方都能看见这些鸟。我看到这种鸟在那里涉水觅食,也许是在寻找那些埋在淤泥里的蠕虫动物,而这些蠕虫动物大概是以浸液虫类或丝藻为食的。这样一来这里就形成了一个适应于这些内地咸水湖而封闭的小生物世界。听人说,在里明顿附近的盐池里生活着无数微小的甲壳纲动物黄道蟹,但是只有在盐水蒸发后而浓度相当大的地方,也就是说大约在1/4磅盐对1品脱水比例的盐池中才有这种动物栖息。无论在咸水湖里,在火山底下隐藏的地下湖里,在温泉里,还是在辽阔无际、不可测量的大洋深处,还是在大气的高层空间,抑或在永久积雪的地面上,我们可以断定的是生物栖息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能维持生物生存的有机物。

内格罗河往北,在这条河和布宜诺斯艾利斯附近的居住地之间,西班牙人只有一小块殖民地,是最近在布兰卡港建立的。这里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直线距离有将近500英里。骑马的印第安人游牧部落时常在这一带大部分地区出没,而且最近又大举抢劫过郊外的农庄,因此不久前布宜诺斯艾利斯政府在罗萨斯将军的指挥下装备了一支军队,目的是去消灭他们。这支部队现在驻扎在位于内格罗河北面约80英里处的科罗拉多河两岸,罗萨斯将军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后就以直线方向行军,穿过从未开辟的平原。以此方法彻底清除了印第安人以后,他每经过一段距离就留守一小队士兵和一些马匹(一处驿站),来维持这一带地区与首都的联系。由于比格尔舰预计要开往布兰卡港,所以我决定取道陆路到那里去,后来我又改变了计划,决定沿途走完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各个驿站。

8月11日—— 一位侨居在巴塔哥尼斯的英国人哈里斯先生、一个向导和正有事要到驻军地去的五个高乔人与我结伴而行。前面已经提到过,科罗拉多河大约离这里有80英里,因为我们行路缓慢,在路上一共花了两天半。沿途一带都是荒漠。只在两口小井里找到一些饮用水,虽说是淡水,但现在是雨季,水仍带有咸味。这条路现在已经十分荒凉了,若是在夏天一定更令人苦恼。内格罗河的河谷很宽阔,完全是从砂岩平原上冲刷出来的,城镇建在河岸上,四周尽是平原,几处小河谷和洼地杂错其间。到处都呈现出贫瘠的景观,干燥的砾石土上生长着凋零的棕褐色草丛和低矮而稀疏的带刺灌木。

经过第一个泉源不远处,我们就看见一棵有名的树,印第安人把它尊崇为华列奇神坛。这棵树生长在平原的高处,是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的一个路标。一群印第安人一走近这棵树就会高声呼叫来向它祝拜,树本身很矮,有许多分支和刺棘,离近树根的树干直径大约有3英尺。它傲然挺立,四周没有任何树木,这的确是我们在路上看到的第一棵树,此后我虽然还看到一些同种类的树,但是这些树还是十分少见。冬季树叶脱落时,秃枝上系着许多细线,线端挂着各种各样的祭品,比如雪茄烟、面包、肉、布片。贫穷的印第安人不会随时随身携带比较好的祭品,只能是从土布外套上扯下几根细线把它系在树上。而那些比较富有的印第安人就会按照祭祀的习惯,对着某一个树洞倒下一些白酒和“马太”茶,同时还点燃酒,让火烧旺,向天上冒烟,认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满足华列奇神。除此之外,为完成祝拜,人们把马宰杀作为祭品,因此在这棵树的周围到处都有白花花的马骨。所有的印第安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要献上自己的祭品,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佑自己的马匹不会疲乏,诸事也才会顺利。这是一个高乔人告诉我的,他还说在和平时期,他曾经亲眼见过这种祝拜,而且他和另外几个高乔人时常静静地在那里等候,等到印第安人离去就从华列奇神那里偷走祭品。

在高乔人看来印第安人认为这棵树是上帝的化身,但在我看来他们更可能是把这棵树看作祭坛。我有这种想法的唯一原因是我以为它是一个处在危险道路上的路标,从这里能够遥看远处的文塔那山脉。一个高乔人告诉我说有一次他和一个印第安人骑马去科罗拉多河北面几英里的地方,当这个印第安人一看到远处的这棵树时就立即放声呼喊起来,同时双手抱住头,脸朝着文塔那山脉。他问印第安人这样做的原因,印第安人用不标准的西班牙语回答说:“我是第一次看到这山啊!”走过这棵神秘的大树约2里格以后,我们停下来露宿。这时,那些目光敏锐的高乔人发现了一头不幸的母牛,就连忙追赶。几分钟后他们就用套索把它拖曳回来,并且把它宰了。我们在这里恰巧碰到了野外生存的四件必需品:喂马的牧草、水(只有一个泥潭)、肉和木柴。这些高乔人都兴致勃勃地去寻找这四件宝物,而我们则立刻动手来收拾这头可怜的母牛。这是我在野外露宿的第一个夜晚,我用马具充当床铺。高乔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中,十分享受的就是他能在任何时刻勒住他的马说道:“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平原上死一般寂静,几只狗在一旁守夜,吉卜赛式的高乔人把床铺铺在野火周围,这生平第一次露宿过夜的景象在我心中留下了极其鲜活、永生难忘的印象。

第二天,我们经过和上面所说的情形相似的地方。这里栖息着各种数量不多的鸟兽,偶然可以遇见一只鹿或一只羊驼(野生美洲驼),可以时常遇见四足兽中的刺鼠,这种动物就相当于英国野兔。但是,在很多方面它却不同于野兔这个属,比如说它的后脚只有三个趾,此外它的身体约大一倍,重量可达20~25磅。刺鼠是沙漠的真正伴侣,在这儿经常可以看到下面的场景,三三两两的刺鼠紧挨着、不断迅速地跳跃,沿着直线穿过宽广的平原,从这里向北一直到塔巴尔根山脉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在塔巴尔根山脉周围(南纬37°30′),这个平原突然变得很葱郁,气候也变得较为湿润,刺鼠的南方分布界线在希望港和圣尤利安港之间,两地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一个奇特的事实是,在圣尤利安港这个南方地区,如今虽然没有刺鼠,但舰长伍德在他1670年著述的《旅行记》里却说他们曾看到那里有大量的刺鼠。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一属动物在这个广大、荒芜而又人迹罕至的地区内的分布发生了变化呢?并且根据舰长伍德在希望港地区一天之内打死的刺鼠数目,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数量明显要比现在多得多。只要是有居住和挖掘洞穴的地方,刺鼠就占穴而居,但是在布兰卡港地区没有分布,因此刺鼠就得亲自挖穴。潘帕斯草原上的小鸮也有这样的习性,经常有人描述说小鸮像哨兵那样站在穴的洞口。在拉普拉塔河东岸区由于没有栖息,小鸮也就只好自己挖掘巢穴了。

第二天早晨,当我们走近科罗拉多河的时候,沿路的景色就发生了变化。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一片长满绿草的平原上,从这个平原上的花卉、高大的车轴草和小鸮来看,这里与潘帕斯草原很相似。我们接着走过一个相当辽阔的沼泽地带,这个沼泽夏天干枯的时候结了各种盐类的硬壳,因此称为盐壳沼。上面长着低矮的多汁植物,与海边生长的多汁植物同类。在我们渡河的地方,科罗拉多河的河面宽度大约有60码,比它的一般宽度要多一倍左右。河流弯弯曲曲,两岸生长着柳树和芦苇丛。听说从这里到河入海处的直线距离有9里格远,但是沿河乘船航行要走25里格。在我们乘木舟渡河时,正赶上几大群母马过河,跟着大队伍走向内地,因此我们被耽误了一段时间。我从来没有见过几百匹母马一批批都朝向一条路跑去,双耳直竖,鼻孔发出哼哼声,头部刚好露出水面,乍一看好像是大群的某种水陆两栖动物,这种景象真是十分滑稽。母马的肉是士兵们远征时的唯一食物,这有利于他们行军。马匹在平原上能耐得往长途驰驱,有人肯定地向我说一匹没有负重的马平均每天可以跑100英里,而且可连续跑很多天。 

罗萨斯将军的营地靠近河边,营地是一个由运货马车、大炮和茅屋等构成的广场。他的士兵们几乎都是骑兵,但我认为我还从没遇到过一支像他们这样令人厌恶的强盗式的军队,其中大部分士兵是混血种,有黑人、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血统。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觉得这种人很少有善良的面孔,我曾向书记官出示了我的护照,他以一种十分严肃而神秘的态度盘问我,万幸我随身携带了一封布宜诺斯艾利斯政府写给巴塔哥尼斯地方司令官的介绍信,我交给罗萨斯将军之后,他返给我一份十分亲切的复文,因此书记官的态度也转变了,笑容满面,态度温和。我们在一位古怪的老年西班牙人的茅屋里借宿,这位老人曾加入过拿破仑的军队远征俄国。

我们在科罗拉多停留了两天,这里四周都是沼泽,因此无事可做。夏季(12月)的时候,安第斯山脉山顶上的积雪融化,河水泛滥倒灌进沼泽里。我主要的消遣就是当印第安人来到我们住的茅屋购买一些小商品的时候观察他们的家庭情况,听说罗萨斯将军的印第安人盟友大约有600个,这些人身材高大、面貌英俊。然而之后在火地岛上看到的野蛮人,虽然面貌相同,但由于气候寒冷、食物缺乏、不够开化,样子看起来很可怕。一些作家在鉴定原始人种的时候将这些印第安人分为两类,但这种划分方法绝对是不正确的。这些年轻的妇女中甚至有几个可以称得上是美女,她们的头发粗乱,但乌黑发亮,她们把头发编成辫子下垂到腰际。她们的面色红润,一双双眼睛闪闪发光。她们的腿、脚和双臂要小一些,体态优美。她们在踝骨上,有时在腰部装饰着一串串粗大的蓝色珠子。没有什么能比印第安人的家属更令人感兴趣的了,一位印第安母亲经常带着一两个女儿,坐在一匹马上,到我们的茅屋里来。她们也像男人一样骑马,只是双膝抬起稍高一些,这大概是由于她们在旅行时经常骑坐在运货马匹的背上而养成的习惯。妇女们的职责是把货物装上马背或卸下马背,并且搭设晚上用的帐篷。男人们则要作战、打猎、照料马匹和制造马具。另外,他们主要的室内作业是把两块石头互相敲凿,使它们变成圆球,做成投球。印第安人就是靠这种武器去猎捕野兽并擒住自己的马匹,这些马匹时常在平原上自由行走。作战时印第安人首先用投球甩翻敌人的坐马,当敌人被困住倒在地上时就用“丘索”枪把他刺死。假如投球只是缠住了坐骑的头颈或者身体,那它们经常会被坐骑带走而丢失。把一对石头做成圆球要耗费两天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投球的生产在这里也就成为日常的工作了。几个男人和女人的脸上涂着红色颜料,但我从来没有看到他们的脸上涂有火地岛土人常见的水平条纹。他们引以为豪的东西是各种银制的器物,我曾经看见一个酋长带着银制的踢马刺、鞍镫、刀柄和马勒。用银丝做成的马络头和缰绳不及细鞭绳粗,所以看到一匹烈性马能够在一根如此轻质的银链下服从指挥的时候,人们就不禁敬佩这种马术的娴熟了。

罗萨斯将军说他想见我,对此我十分愉快。他是一个有着非凡性格的人,在这个国家的影响力极大,照此看来他将来很可能用这种影响力来促进国家的繁荣进步。听说他是一个拥有74平方里格土地的地主,此外还有三十万头牲畜。他在庄园产业的管理方面十分得法,令人敬佩,他的庄园远比其他庄园出产的谷物多得多。首先他对自己的大庄园的管理有一套规则,训练了好几百人并成功地击退了印第安人的进攻,因而为自己赢得了声誉。有很多讲到他怎样严厉地推行自己所定规则的说法,其中有一项规定是无论任何人,一律不准在星期日携带佩刀,要是有人违反就要受到拘禁。他们主要是在星期日这天赌博和饮酒,经常发生争吵、拔刀相斗,因此常有人命伤亡。总督在一个星期日穿着礼服来参观罗萨斯将军的大庄园,他急忙出来迎接贵宾,腰间像往常一样还带着佩刀。管家便触碰他的手臂提醒他注意这一条规定,他在向总督问候以后表达了他的歉意,因为他一定要依照规定关到拘禁室里去,而且在被释放出来以前甚至无权去处理自己的家务事。不久之后有人劝管家去打开拘禁室让罗萨斯将军出来,管家刚打开门将军就对他说:“你现在违反了规定,因此你必须代替我被关进拘禁室里。”这类规定让高乔人感到欣喜,所有的高乔人都具备平等和尊严的理念。

罗萨斯将军也是一个优秀的骑手,这个国家的人都认为骑马是一种相当重要的技能。一支征集起来的军队常用下面的方法来选出它的统帅,他们把一群没有受过训练的马赶到畜栏里以后,就让它们通过一道门跑出去,在门上安装一根横木,谁要是能够从横木上跳下去骑上一匹马,并且在它向外冲出去的时候在没有马鞍或马勒的情形下,不但能骑在马背上,而且还能把这匹马骑回畜栏的门口,那这人就能担当他们的统帅了。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就被选为统帅,而且也确实能胜任这样一支队伍的统帅,罗萨斯将军也表演了这种卓越的技艺。

罗萨斯将军既精于骑术,又能遵循高乔人的习俗,穿高乔人的服装,因此在国内获得了很高的威望,结果他成了一名豪强。一个英国商人对我肯定地说曾经一个杀人犯在被拘捕以后,在审问他犯罪的动机时他答道:“这个人说了不尊敬罗萨斯将军的话,我就把他杀了。”一星期以后这个杀人犯就自由了,这事显然是将军的手下人干的,而不是将军自己要这样做。

他在谈话时,富有热情和见地,同时也很严肃。他严肃到了相当的程度,我听到他的一个装疯卖傻的滑稽戏演员(将军有两个扮演老年男爵的滑稽戏演员)讲过一段趣闻:“有一次我非常急切地想去听一支乐曲,我再三地向将军请求,他对我说:‘你自己去吧,我正忙着呢。’我又去求他,他说:‘要是你再来打扰,我就要惩罚你了。’但当我第三次去求他的时候,他便大笑起来。我看情势不妙就马上冲出帐篷,但太迟了,他命令两个士兵把我抓住绑在刑柱上。我呼喊所有天神的名字,乞求他放了我,然而一点用也没有。当将军大笑的时候,他不管疯子还是健康的人都一律惩罚。”这可怜的神经质的绅士,在回想到这种吊刑的时候看上去还十分悲痛。这种惩罚极其严厉,把四根木柱埋在地面上,将罪犯的双手双脚水平地捆缚在这四根柱上,让他的身体连续几个小时吊悬在空中,这种惩罚显然是受到当地时常见到的暴晒兽皮的启发。这一次会见,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笑容,而我得到了护照和一道有权使用政府驿马的命令,当然这表现出他对我非常亲切并乐于帮忙。

清晨,我们动身去布兰卡港,走了两天才到。离开整齐的兵营以后,我们经过了印第安人的遮阳棚。这是一种圆形的帐篷,形状像焦炉,上面覆盖着兽皮,在每个遮阳棚的入口处,地面上都插着一支“丘索”枪。这些遮阳棚分成几组,分别由不同的酋长统领,每组遮阳棚再按照主人的亲属关系分成更小的组。我们沿着科罗拉多河的河谷行走了几英里,河边的冲积平原看上去十分肥沃,人们猜测这些地方很适合栽种谷物。沿这条河向北以后,我们就进入一块平原,那里就与这条河流南岸的情形不同了。那个地方虽然干燥、贫瘠,却还生长着很多不同种类的植物,野草干枯呈棕褐色,很是繁茂,长着刺棘的灌木反而很少。往前走不远,这些灌木就完全没有踪迹了,因此这些平原在没有树木覆盖的情况下变得光秃秃的了。植物的这种变化说明这里已是巨大的石灰黏土质冲积层,它构成了无边无际的潘帕斯草原,并且覆盖在拉普拉塔河东岸区的花岗岩之上。从麦哲伦海峡到科罗拉多河中间相隔大约800英里,这个地区的表面到处都是砾石,主要是斑岩产生的,可能它们是来自安第斯山脉的岩石碎块。在科罗拉多河以北这种砾石层就变薄变小了,所以这里也不再有巴塔哥尼亚特色的植物。

我们骑行约25英里后,来到了一个宽阔的沙丘地带,这些沙丘向东西方向延伸,一直到视线所及的远方。位于黏土层之上的沙丘能将雨水蓄积成小塘,于是这个干燥的地方就成了极其珍贵的淡水供应地。我们往往没有注意到的是土壤层的降低或增高有极大的好处,位于内格罗河和科罗拉多河之间,漫长道路上的两个可怜的水泉就是由于平原上有了稍微高低不平的地形而形成的,倘若没有这种地形,恐怕一滴水也没有办法找到了。这个沙丘大约有8英里宽,它在一段时期之前可能是今天这条科罗拉多河所流经的巨大河口的边缘地带。能证明这个地区是陆地最近上升的结果,只要考虑到当地的自然地理条件,任何人都难以否认这种推测。穿过沙丘地带后,晚上我们到达一处驿馆,一些新生的驿马在不远处吃草,我们决定在这里住宿。

这个驿站建在一条大约一两百英尺高的山岭脚下,这条山岭具有此地最显著的地貌特征。一位出生在非洲的黑人中尉管理着这处驿站,值得表扬的是在科罗拉多河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之间还没有看到过一个“郎乔”像这里的房间那样干净整洁。他为旅客提供了一个小房间,为马匹提供了一个小畜栏,这些全都是用木杆和芦苇做成的。此外,他还在房屋周围挖了一道壕沟,遭到攻击的时候用来防御敌人。但假如印第安人真的要来进攻的话,这种壕沟恐怕就不抵用了,有了这种防御设施也许能让人们觉得不至于白白地送掉性命。不久前,一支印第安人队伍在夜间经过这个地方,要是他们意识到这里有一处驿站,我们的黑人朋友和他的四名士兵一定会遭到杀身之祸。我在哪儿都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文明和有礼貌的黑人,但不知为什么他在我们面前不愿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这令我十分苦恼。

第二天早晨,我们很早就派人去取马,准备另一次愉快的奔驰。我们途经卡韦萨·但耳·布埃,那是一个大沼泽的旧称,那个沼泽一直延伸到布兰卡港。我们在这里更换了最后一次驿马,沿着沼泽和盐泽走了几里格就开始跋涉在泥泞的道路上。我的马跌倒了,我全身都浸在了黑色的泥浆中,如果没有衣服更换那真是一个令人不快的意外了。我们在离开要塞几英里的地方遇到一个人,他告诉我们说此处刚才放过大炮,那表明印第安人已经来到附近。随即我们立刻离开大路沿着沼泽的边缘前行,当受到追击的时候能找到最好的逃生方式。我们很高兴进入了要塞的城围内,那时才知道这是虚惊一场,因为这些印第安人已经向罗萨斯将军投诚,服从他的调遣。

布兰卡港简直连村庄也算不上,这里的几幢房屋和军队的营房被深深的壕沟和坚固的围墙包围着。这是个建立不久(始建于1828年)的殖民地点,它的发展前途面临着一道困难,布宜诺斯艾利斯政府用暴力非法强占了这个地方,从这点来说他们还真不如西班牙总督英明,他们在内格罗河的旧殖民地附近扩张时曾向印第安人购买了土地。因此,必须筑好防御工事,只有少数房屋和小片耕地能设在围墙以外,为了避免印第安人的攻击,甚至连畜群也不敢放出围墙外。

比格尔舰准备停泊的港口离这儿有25英里,指挥官给我派了一个向导和几匹马送我到停船的地方,看看比格尔舰是否到达。我们离开那条小河两岸的平原以后立刻就进入了一片广阔平坦的荒野,地面上一会儿是沙土、盐滩,一会儿是无遮掩的淤泥。一些地方生长着低矮的灌木丛,而另一些地方却生长着只能在富含盐质的土壤上生长的多汁植物。这里的自然条件虽然十分恶劣,但却有大量的鸵鸟、鹿、刺鼠和犰狳。我的向导告诉我说两个月前他逃离了一场灾难,当时他和另外两人一同外出打猎,走到离这个地点不远的地方,突然遇到一队印第安人的追击,很快他的两个朋友被追上杀死了,他的马的脚也被投球的绳索缠住了,他马上跳下马来用刀子割断绳索放开马脚。这时他不得不绕着马走,躲闪敌人的“丘索”枪,但还是受了两处重伤。他跳上马鞍用尽所有力气奋勇奔跑,追敌的长矛幸好没有伤到他,敌人一直追到要塞附近才停止。从那时起上级就发布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远离殖民地点。我在出发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于是很惊奇地观察到我的向导每遇不远处有受惊吓跑出的野鹿时,就显得十分警惕。

当我们得知比格尔舰还没有到达之后,只好原路返回,但是马匹不久就疲劳不堪,只得在平原上安排露宿。第二天早晨我们捉到了一只犰狳,连甲一起烤熟,还是一道非常鲜美的菜肴,只是对我们这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实在太少,算不上是一顿分量充足的饮食。我们过夜的地方,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硫酸钠的硬壳,很明显这里是没有水源的。但这里竟然还有许多较小的啮齿动物在设法生存下去,而且半夜的时候就在我们下方的泥土层里,竟然有土库土科鼠发出的奇怪而短促的哼叫声。我们的坐骑非常可怜,由于上午没有喝到一点水它们很快就精疲力竭了,因此我们只好下马步行。大约在中午,我们的猎狗咬死了一只小山羊,我们便把它烤熟,吃了一些羊肉,但吃下后就感到难以忍耐的口渴。更加令人苦恼的是虽然这里最近才下过雨,路上到处都有清澈的潭水,但是一滴也不能饮用。我几乎有20小时没有喝上一口水,尽管仅有一段时间在炎热的太阳下行走,然而口渴令我的身体十分虚弱。我无法想象人在这种环境里怎么能够生活两三天,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向导没有半点儿苦恼,令他惊奇的是一天不喝水就让我如此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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