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活了你哪
费彦死了。他的灵魂脱离肉体,直上九天云霄。费彦的灵魂来到天堂大厅,见大厅里排着长队,他就老老实实地排在最后,等待办理入境手续。终于轮到他了,费彦被请入民主评议堂。在这里将对他的生平事迹进行评定。费彦感觉像是到了法庭上,台上坐着法官,法官身后是一排陪审员,有他小学和大学同学、单位同事和领导、亲友和街坊老邻居等,组成他人生各个阶段的见证人。他们也已是亡灵,多年不见,费彦在此见到他们感到格外亲切,想打个招呼,但见他们面无表情,目中无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费彦有所不知,在他与陪审员之间被使了障眼法,费彦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费彦。
法官向费彦申明评定规则:第一,他不许说出自己及至亲的姓名。第二,在阐述他刚刚结束的一生时,好事坏事都不妨说出来,只要是令人难忘的就行。第三,十位陪审员只要有半数以上通过倾听能猜出他是谁,他就可以进入天堂。第四,否则就打入地狱。法官讲完规则,对费彦做了个请的动作,但费彦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讲了吗?”法官笑道:“早就可以了。”
费彦这才开口道:“我从娘胎里开始就很听话,我娘生我时只痛了一下,我就赶紧出来了。我从小不哭,有奶就吃一口,没有就算,所以我从小就瘦弱。我从上小学起,从不迟到早退,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在课堂上,老师向我提问题,我回答不出,也赶紧起立。轮到值日,总是我一个人把教室扫得干干净净。同学们欺侮我,我从不打小报告。我学习还可以,没有获过三好学生奖,但从不挨老师批评。我上的是一般大学,同学们都去恋爱了,但我依旧认真学习。我走上社会后,从来没有犯过错,领导指东我向东,领导指西我向西;对社会贡献不大,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娘给我介绍一个对象,那女的见我为人老实,手脚勤快,愿意嫁给我;我们结婚四十多年,从未红过脸,是五好家庭和模范夫妻。要说我这辈子有什么特别的成就,那就是养育了两儿一女,现在都成家立业。但要说有什么人生污点,那我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
法官等了半晌,见费彦不再有声响,就问他:“完了吗?”
费彦说:“完了”。
法官请陪审员根据费彦的阐述来判断他是谁,并将他的姓名写在题板上。
结果,所有陪审员都是:“不知道。”
法官请费彦再好好想想,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费彦望着小学同学陈尿的亡灵,突然想到一件往事。那是他们读四年级的一个秋天,因为那时候家里穷,顿顿吃地瓜,老师上课时就特别强调:“不许放屁。”但老师话音未落,陈尿就放了四个连环响屁,震天动地,把老师同学都“放”倒了,大家笑得一塌糊涂,结果他在走廊上被罚站一天。陪审团中的陈尿说确有其事,“但是你呢?”费彦说:“只有我没有笑。”陈尿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费彦望着大学同学杨宜知,又想起一件往事。杨宜知大家都叫他“羊一只”,杨宜知最恨人家叫他绰号,尤其在食堂这种地方,女生们都会笑话他。有个同学偏叫,杨宜知火了,抓了块砖问同学还叫不叫?那个同学居然还叫,他就一砖拍在人家脑门上,鲜血直流。后来,费彦毕业了,杨宜知却被留学一年。陪审团中的杨宜知也说确有其事,“但是你呢?”费彦说:“我当时就在食堂,见你们打起来了,就赶紧走了。”杨宜知说:“那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呢?”
费彦望着同事龚朱逸,他也想到了一件往事。他的同事中一个叫龚朱逸,一个叫莫丽珠,因为姓氏的缘故,大家就爱拿他们俩开玩笑,说一个公的,一个母的,刚好配一对。也不知是大家的缘故,还是缘分,他们俩偷偷好上了;每天下班故意拖到最后,等同事们走了,他们俩就在办公室里你侬我侬,玩得很火。有一次,费彦忘带了东西,半路杀回办公室,见到那一幕赶紧说他啥也没看见,就替他们关上门走了。陪审团中的龚朱逸想了半天,还是不记得他是谁。因为他们在办公室里被人撞见过很多次,不知费彦说的是哪一次?
费彦傻眼了。
法官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费彦摇摇头。法官叫陪审员再次亮题板,大家还是“不知道”。
法官对费彦宣布评定结果:“民主评议堂一致决定费彦下地狱。”
费彦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像他这样一个老实本分善良勤恳的公民,怎么就下地狱了呢?他哀求的目光令法官心软。法官解释道:“你活了一辈子,却不能让你的同学、同事、亲友和邻居记得你,这说明你活得没有创意;我说句难听话,你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再说天堂里目前人满为患,人人唯利是图,天风日下,一派乌烟瘴气;上面要求改革创新,亟需天才、人才、怪才、歪才、恶才,甚至奴才……只要是才,都要,但就是不要你这样的无才。我再说句实在话,你呆在天堂也不适合,像你这样老实本分善良勤恳的人,将来不知被他们怎么欺侮呢?”
费彦小声嘀咕道:“那总比下地狱好吧?”
法官笑道:“非也。地狱里才叫好呢,里面都是像你这样的人,生活和谐快乐,幸福美满。”
法官请费彦继续向上飞。
费彦大惊道:“怎么还要向上呀?”
法官又笑道:“你也太缺乏创意了吧!地狱就不能在天堂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