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岁月的琴声充满爱情

穿过岁月的琴声充满爱情

高小婧

如果此生还有爱的话,那么今夜便是与我最爱的人至真至美的灵肉结合……

如果此生还有爱的话,那么今夜便是与我最爱的人至真至美的灵肉结合……我背叛家庭,背叛整个世界也值得!

紫绒大幕呈现扇形缓缓打开来,我和乐队完全暴露在耀眼的追灯下,台下闪烁着成千双观众的眼睛。指挥的银色小棒挥动起来,小提琴独奏的《化蝶》过门旋律从我身后忧伤而颤栗地倾泻过来,我止不住地噙着感伤的热泪,举起了麦克风,轻哦出这优美而抒情的千古绝唱。

“堤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正徘徊……”

一曲唱完,首席小提琴手站起来,与我一道谢幕,掌声像烂漫的三月杜鹃花那样火爆地开遍了整个礼堂。“小婧,你唱得真美!”是小提琴手在我耳畔呢。应观众要求,加唱起《我爱你塞北的雪》来。

音专毕业的我被分到这个工厂教子弟小学生的音乐课,我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对着一群五音不全的孩子讲视唱、讲首调唱法真是对牛弹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厂工会把我捧做活宝一样,让我在厂文艺晚会和节目调演中当“大牌歌星”。说句实话,我从骨子里瞧不起厂工会组织的业余文工团,认为是一群疯疯癫癫、什么都不懂的男女乌合之众,科班出身的我加入进去,简直是鹤立鸡群。

然而我错了,这个五千人的大厂文工团素质相当高,特别是双管制的西洋乐队演奏水平很出色。当乐队领奏的首席小提琴手开阖自如地挥弓拉奏出一串串十分动人的揉弦琴音时,我立即忆起音专那些自视很高的器乐系的学生来。我禁不住地斜乜一眼:这人高高瘦瘦,戴副宽边眼镜,他运弓、指法相当娴熟,一看便知道琴龄在十年以上。搞声乐的我很爱小提琴,这位乐手的琴声像强力胶般一下子把我粘住了,我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边听他演奏,直到指挥举着小棒叫我准备排练,我才从他的琴声中醒悟过来。

“师傅,你拉得很好啊!”我赞赏地夸了他一句。

“是吗?但我觉得对何占豪的乐曲还理解不够。”

小提琴手推推眼镜,认真地对我说。他说的何占豪就是写《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那个音乐家。

几天排练,我跟小提琴手就熟了,知道他叫周国玉,七岁随父学琴,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后负琴访师,是地区歌舞团的首席小提琴的高足,他每天平均练琴五个小时以上,视音乐为生命,讲起帕格尼尼、梅纽因、门德尔松、圣•桑来眉飞色舞,头头是道。排练期间,一有空闲他就打开《左手指法技巧练习》琴谱一口气拉上十几分钟无停顿,有人骂他痴痴狂狂,叫他“疯癫仔”。而我很喜欢这个为音乐献身的年轻人,经常沉浸在他琴声中展开浪漫的遐想。独唱时,我乐意站在他的谱架前,耳听他如痴如醉的演奏唱歌特别富有激情。文工团应邀到各地地巡回演出,小周背着他那把意大利小提琴,长发甩甩地走来走去,样子很罗曼蒂克。在舞台、在外地风景旅游区,我总爱挤在他面前照演出照和集体留影。在演出中,他会很风趣地讲他儿时父亲叫他练音阶,练弓法的小故事。他的笑声像他的小提琴E弦一样充满纯金色的灿烂与辉煌,令人着迷,乃致每个银色的月夜我都悄悄地来到他的单身宿舍,站在窗口的香橼树下,不惊动他,听他练琴。我在少女的梦中也流淌着他的如歌行板的琴声。

生活充满不协调的怪音,我的婚姻就是一串令人悲哀、愤懑的沉重的减七和弦。正当我痴迷着周国玉及他的小提琴时,家里却给我介绍了一个呆头呆脑的政治教师吕某。母亲说小吕是高干子弟,以后可通过他父亲的关系调个好单位。可恶的是吕某第一次见面就强摁住我与他亲嘴。这个老气横秋的男人满嘴政治说教,跟他在一起全身不由得皱起了鸡皮疙瘩。然而,我经不起家里那么起劲的鼓吹和高压,在毕业做教师的第二个春天里与吕某结了婚。记得就在婚前发请柬时,我特地来到周国玉宿舍里。他放下肩头的小提琴,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你才24岁,结婚太早了会影响你的声乐的。”我问他女朋友在哪里,他把头晃成了拨浪鼓,连连说“没影呢,我老师说了的,30岁才结婚最好。”他把音乐看得比爱情、甚至比生命都还重要,我心头掠过一丝痉挛:国玉,你如果眼里有我,爱我的话,为何不表白出来呢?我相信我们是最了解对方的。如果你早一点说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尴尬的地步啊!

我含泪走出宿舍,身后响起他那如泣如诉的《梦幻曲》旋律,此时听来万感交集!

婚后第二年6月,为筹备厂庆二十周年文艺节目我们又走到一起来了。“小婧,你瘦了!”这是他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充满怜惜之情。我知道,你依旧独身,以琴为伴。我介绍他晚上去歌厅演奏,挣点钱成家。他苦笑着婉拒:“文章憎命达,音乐同样憎富贵达命,宁愿少吃没穿也不去做卖艺的乞丐!”说得我哑口无言,心里却暗暗赞赏他这种把音乐看得崇高神圣的精神。在吧台在迪厅、在卡拉OK厅、在KTV包房乃至在当今摇滚、甲壳虫流行音乐里,只有媚俗、低格的无病呻吟,而没有高雅精神的本意义的严肃音乐,是时代的不幸还是音乐的不幸?我为身边有像周国玉这样无一丝媚骨的音乐迷而庆幸。

那天厂里开大会,占用礼堂,排练场地改设在工厂的小舞厅里,中午搬运道具,我第一个摸黑走进重幔遮掩的舞厅,突然脚一歪,踩空了,跌进舞池。黑暗中,一双男性的大手伸过来,拉我起来:“小婧,摔疼了没有?”是国玉!顿时一股很柔很暖的情流跑遍我的全身,顺势倒在他怀里,心如奔鹿的胸部伏在他的肩头上。

“婧,今晚不排练,我们去听音乐会,好吗?”国玉在我耳根轻而柔地低语着。我点点头,这时一阵脚步声传过来,我赶紧与他分开了。

晚上,我和他坐在盟华园音乐厅里欣赏唐诗田园诗交响乐章,听国玉津津乐道地对每个乐句、每组和弦进行诠释,简直迷人极了。

曲终人散,我们相挽着穿过重重夜色,来到国玉的老家,城里一座独立的四合院里。他把我当做他的第一个女友介绍给他的母亲。是夜,我和他躺在新换的被褥上,忘情地相拥着、长长地热吻着,让他莽撞地毫无章法地闯进我的园地。这个27岁的毛头小伙还从未沾过女人。搂着我似搂着他那把昂贵的小提琴一样,一夜不舍,急急切切不知是弹G弦还是A弦?我在他的神经质般的爱抚中嘤嘤啼哭,弄不清是激动或甜蜜还是谵妄,抑或是为自己婚姻的阴差阳错而哀伤。如果说此生还有爱的话,那么今夜便是与我最爱的人的至真至美的灵肉结合,我背叛家庭,背叛整个世界也值得!

两个月后,家父通过关系把我调出了工厂子弟校,调进丈夫所在的市教育中学,改行当图书管理员。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周国玉。后来听人说他也结婚了,妻子在市一家纱厂,婚后很少拉琴了,与妻子的关系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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