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天堂
天堂是个什么样子,天堂在哪里,天堂里有些什么,这一切梭米寨的晓晓都不知道。可是,她却知道天堂是个好多好多人向往的地方。于是,她就白天黑夜地想,长大了一定要去天堂好生玩玩。左邻右舍的人经常被她缠着问一些关于天堂的事情。每当这时候,那被问的人便用一双诧异的眼睛望着她。一天,隔壁的张婶被晓晓缠得不耐烦了,就顺口说了一句,三河镇就是天堂。晓晓就背着大人,一路要饭走了三天,终于精疲力尽地到了三河镇。
三河镇是个百十户人家的小镇。镇子被从南、北、西三个方向流来的溪流围着。溪里的水不大,但却很清。天天早晨有挑水的姑娘对着静静的河面看自己的脸。高高矮矮的青瓦木房拥挤在如狗舌头般窄的街道两旁。晓晓赤着脚从街上过时,觉得这街好宽好宽,好长好长,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完。在一个转弯处,东张西望的晓晓突然停下了脚步,将一双溜圆溜圆的眼睛锁在了一扇开着的大门上。在那扇开着的大门里,摆着一些亮闪亮闪的柜子。柜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着实地惹人喜爱。一些进进出出的大人娃娃,将捏在手心里的什么东西递给里面的人后,里面的人就会递一样东西出来。这使晓晓马上想到了她娘给她讲的那个梭米洞的故事。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晓晓的娘是这样开的头。半坡庙里住着一个要饭的和一个瘸子和尚。和尚每天念完经后,就用铁錾子在一块形如座佛的巨石上凿。经和尚长年累月的錾凿,座佛的肚脐便被凿成了碗口大的一个洞。那要饭的呢,每天都把要来的吃的,分给凿洞的和尚。和尚九十九岁那年对要饭的那人说,我要去了。我去了后,你不要离开半坡庙,好生守着那个佛。要饭的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我守着那冰冷石头挨饿啊。第二年,也就是和尚一百岁的时候,和尚真的就去了。要饭的把和尚埋在他凿了几十年的那个座佛旁后说,对不起了,和尚,我得要饭去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沙沙的响声。他回头一看,惊喜地高叫了一声,米!他一下子扑过去,久久地跪在座佛前,双眼紧紧盯着座佛的肚脐。原来,要饭的人所看见的大米,是从和尚凿的那个大肚脐里流出来的。
半坡庙座佛流米的事,像长了翅膀似的,半天不到,远远近近的人就都晓得了。人们拿着各种器具,蜂一样地赶来。那些大户人家,更是了得,凡能装的工具都拿来了。有的甚至还牵着牛,赶着马,一路浩浩荡荡。奇怪的是,座佛流出的米,只有穷人接得到。那些想借此大捞一把的大户人家,一粒米都没有接着。那座佛好像长着眼睛似的,只要他们一牵开口袋,肚脐马上就会停止流米……
后来,人们就把那个能流出米来的座佛肚脐叫梭米洞。山下的那个寨子叫梭米寨。
晓晓想,那扇大门就是座佛的那个肚脐,穷人只要进去,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她真的走进了那扇开着的大门。她站在那亮闪亮闪的柜子前,望着里面的东西,嘴里的口水就多了起来。她虽然不知道那亮闪亮闪的东西叫柜台,也不知道柜台里摆的那些东西叫什么,但她晓得那些东西是可以装进嘴巴,填饱肚皮的。进了门后晓晓才发现,那些好看可能也好吃的东西,是拿不到的。买啥子?里面的人问晓晓。但是,晓晓不晓得里面的人是在问她。里面的人见她两手空空,也不像是街上人家的娃娃,就鼓着眼睛把她吼了出来。她慌慌张张地跑出那扇大门,颤兢兢地在街上走着。走着走着天就黑了。猛不丁地是什么东西刺眼地亮了起来。晓晓被这突然亮起来的东西吓得哆嗦了一下。她好生稀奇,挂在杆杆上的果果咋会亮呢?直到好几年后再来三河镇,她才知道那开着大门的地方叫供销社,挂在杆杆上的果果叫电灯。三河镇的人没有谁会去注意从偏远山寨走来的晓晓,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叫晓晓的人会和他们日后的生活发生那么多的联系。晓晓望着树上那亮亮的果果,奇怪风怎么就吹不灭它?她围着一根电杆,绕来绕去地看,完全被那神奇的果果所发出的光吸引住了。她像秋天在山上摇野柿子那样,双手抱着电杆,使着劲儿地摇,巴望把那能发光的果果摇下来,拿回家挂在堂屋里。电杆上的电线,在晓晓的摇动中甩来甩去。一个下巴挂着花白胡子的老人见那甩动的电线快被甩断了,便猛地一声吼,妹娃,你想死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呆愣愣地望着吼她的老人。那老人指着电线说,那上头有电,落下来要打死人的。晓晓不晓得啥子叫电,但一听它会把人打死,就吓得翻起脚板跑了。
跑了一阵,晓晓慢慢将脚步停了下来。她看到好多的人,肩上扛着长长短短、高高矮矮的板凳朝一个挂着好大一块白布的坝子走去。她还听到那些人说,看电影啰!看电影啰!这又是她从没听到过的。于是,就想去弄个明白。她站在坝子的边上远远地看着那块大大的白布,看了好一阵也没看出点名堂出来。就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坝子上突然响起了一种好听的声音。晓晓一下子就被那声音迷住了。她想找到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就在这时候,那块白布上出现了一大群扛枪的人,另外还有一些会在地上跑的圆滚滚。她惊奇地叫了一声,嗨!她太惊奇了,地上的人朗个一下子就跑到那块白布上去了呢?好多年之后,她才晓得,人在白布上跑的影子叫电影。那些扛枪打仗的人演的故事叫《南征北战》。
电影看完了,坝子上的人眨眼就走了个溜光。晓晓站在黑黝黝的坝子上,不知道往哪儿走。这时,她才突然觉得肚皮饿了。于是就不由地想起了那个梭米洞。嘴里的水不断地冒,她不断地吞。吞过后就想,要是有了米,走到哪儿都不会饿着的。可是,这一个夜晚,晓晓注定是要挨饿了。
晓晓是七天之后被找来的二哥接回去的。她二哥留着个刷把头,说话瓮声瓮气的。他找到晓晓时,晓晓正在啃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捡到的一块骨头。她二哥夺过她手中的骨头说,你朗个吃那个。晓晓用一双陌生的眼睛望着她二哥说,你还我的骨头。她二哥说,那是狗啃的啊。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几个烧红苕来。晓晓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二哥极心疼地说,妹崽,我们回家。晓晓边吃边说,我不回去。我就是要在这天堂里耍。她二哥说,你不要听他们乱说。人世间是没得天堂的。晓晓说,有。三河镇就是天堂。她二哥说,爹和妈都在屋头哭呢。晓晓说,我又没叫他们哭。她二哥说,三河有啥子好的?晓晓说,好好。就是好。她二哥说,好个屁。要吃的没吃的,要睡的没睡的。晓晓说,三河的果果会亮,三河的白布上站得住人,三河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她二哥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她,弄不明白她的那些话是啥子意思。晓晓手里的红苕吃完了,就又伸出手向她二哥要。她二哥说,三河不是有好多好吃的么,你问我要个啥子?走。我们回家。晓晓就这样极不情愿地被她二哥拖着哄着带回了家。
回家后,左邻右舍的大人见了晓晓就问,晓晓,你去哪里了?晓晓大声地说,天堂。问话人说,天堂在哪里?晓晓就说,天堂在三河。
那之后,寨上的大人们无人再敢当面对晓晓说天堂在啥子啥子地方了。
晓晓人是回来了,心却留在了三河。三河的街,三河会亮的果果,三河能说会动的人影,留给晓晓的印象是太美好也太深刻了。天堂原来就是三河。她在梦里为自己找到了天堂而笑出了声。她经常想,天堂是个多好的地方,我朗个就不活在那里?
四年后,十七岁的晓晓,长成了个人见人爱的大姑娘。如光看她的脸,没有谁会相信她是在深山里长大的。因为她的脸实在是太白了。在她身上惹人爱看的,除了脸还有那对拖挂在后背的乌黑长辫。寨上的后生们,有事无事总往晓晓身边蹭,说些晓晓高兴听的事。来晓晓家提婚事的媒婆,更是一拨接一拨。晓晓时不时地问自己,我真的好看么?问过后就拿着天天藏在荷包里的小圆镜,悄悄躲在暗处对着脸儿照。照着照着,她就甜甜地笑了。当媒人说到某寨某家某后生好时,晓晓常常是一声不吭。如果媒人提到的地方是三河,晓晓的眼睛就会猛然变亮。于是,聪明的媒人便知道了晓晓的心思在三河。
晓晓终于来到了她一心向往的天堂——三河镇。她的那个高兴,还真的是没法用语言来描述。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走在街上的晓晓,脚步轻盈如燕,像要飘起来了似的。她往哪一站,男人们的目光就往哪跟。三河镇的老少爷儿们,从来没看到长得如此美丽动人,叫人眼馋心馋的女人。私下里他们都巴不得把晓晓抱在怀里,含在嘴里。他们嫉妒挖草药治病的汪医生,是他独占了花魁。他有啥本事,不就会把个脉,抓点药嘛。他们心里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要把汪医生从三河镇赶出去。
汪医生不是本地人。很早的时候,他就随父母来到了三河镇。他细小而瘦削的身子走在街上,仿佛一阵风就可把他吹走似的。他从他父亲那里接过的接骨手艺,远近闻名。在方圆百十里的地方,说到汪接骨,几乎没有不知道的。说来也真的是巧,汪医生从来都是只坐诊,那一次却鬼使神差地出了诊。他后来感叹说,合与分,聚与散,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那次汪医生出诊的地方就是梭米寨。
梭米寨四面环山。山上全是挺拔的马尾松。不管从什么方向进寨,都要从松林里穿过。汪医生去的那天,秋阳高照。也许是久未出门的原因,一路上他看到什么都特别的兴奋。当他走进遮天蔽日的马尾松林时,立刻便被从松叶间撒下的斑驳阳光吸引住了。他像一个关押日久的囚徒突然获得自由一样,在林间奔跑着。此起彼伏的林涛在他耳里渐渐化成了出神入化的缕缕乐声。他感到自己的心已被那飘渺的乐声抓了去。出了松林,他就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一样。
汪医生赶去出诊的是公社田书记的舅子家。田书记那舅子在追野猪时,被受伤的野猪反追到悬崖边,从一个垭口处摔了下去,右脚的骨头断成了三截。原本他舅子的家人是要把他抬到三河镇去请汪医生的。田书记得了消息后,为了显示显示手中的权力就说,抬啥子抬,我叫汪医生走一趟不就行了。他老婆熟悉汪医生的脾气,就说,只怕是请不动人家。田书记话那么说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可结果却使他大感意外。汪医生听了田书记的话,只说了句,有好远的路?就应下了。
田书记舅子家就在晓晓家隔壁。晓晓听说医生是从三河镇请来的,就什么也不顾地往人家屋里冲。由于挡的人没挡住,她一下子就撞在了进屋正喝水的汪医生身上。汪医生手里的土碗,在他手里跳了几跳,就落在地上成了碎片。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此次出诊不顺?等到愣过神来,见所有的人都用责怪的眼神望着惊慌的晓晓,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他惊异于晓晓的清纯,晓晓的妩媚,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事后,汪医生问晓晓,你一个姑娘家竟敢往那种场合闯?就一点不害怕?晓晓说,我要不闯,我要害怕的话,我就成不了你媳妇,来不了三河这个天堂。
晓晓在三河镇的日子,过得是滋润的,开心的,满足的。
白天她的任务是晒药,有时也帮汪医生抓抓药。一般来说,汪医生是不许她进药房的,除非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才允许她插一下手。在她晒药时,坝子的四周总有一些男人从她面前走来走去。她要是心情高兴的话,就会朝过路的男人笑一笑。那笑容是灿烂的,醉人的,有些让人想入非非的。有不少的男人,就因看了她的笑,自己老婆身上的什么都不好了。他们动不动就对老婆发脾气,说这没晓晓好,那没晓晓好。老婆心里正痛呢,就赌气说,那你找那骚婆娘去呀!好些婆娘就因这话,挨了男人的揍。那些因晓晓而遭男人揍的婆娘,在一顿拳头脚尖过身后,就不再言语了。她们嘴上是检点了,但心头对晓晓的仇恨却一天比一天深起来。
汪医生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县城的医药公司进药。晓晓初来的时候,他每次进城回来都要给晓晓说一些关于县城里的事。晓晓于是晓得了外面有一个比三河更大更好的名叫县城的地方。那里才是真正的天堂。一粒渴望的种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种到晓晓不安的心里去了。汪医生原是极乐意为晓晓说些县城里的事的。因为在他讲述县城里的事时,晓晓总是特别的开心。那样的夜晚,两人睡在床上就会办出许多的花样来。待喘过气后,晓晓会央求说,下回我跟你进城去。汪医生每次都答应得爽快,但去的时候却又找出种种理由不让她去。他已从晓哓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分。他隐隐地有一种预感,早晚有一天,晓晓会离开三河镇的。再后来,他就不大对晓晓说县城里的事了。晓晓要问他,他就推说,都那样。没啥子好说的。晓晓不信,三河都与原来不一样呢,更何况是县城。如此几次之后,晓晓就看出了些道道,县城肯定不是都那样的,只是她男人不肯讲。晓晓在心里赌气说,有啥子了不得的。你不说,未必我就不会跑去看。有了这样的念头,晓晓私下里就特别注意她男人的动静。镇上只要哪儿有人在说县城的事,她就伸长耳朵听。以前,她对从县城来的工作队的那几个男人,是不理不睬的,自从心里有了进城去看看的念头后,她就开始向那几个男人微笑了。
工作队里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伙,来三河那天正好看到晓晓在坝子上晒草药。当时晓晓正弯着腰在拣草药里的杂草,后背那白花花的肉就显露出了一大片。戴眼镜的小伙见了,心就怦然一动。于是就想,这一定是个角儿。等到晓晓直起腰来,戴眼镜的小伙看清了晓晓的全貌,心顿时就野了。刚安定下来,他就向主人打听那晒草药的女子是谁家的姑娘。当主人告诉他那是镇上汪医生屋头的时,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为了多看几眼那叫晓晓的人儿,戴眼镜的小伙三天两头地到汪医生药店里去买药。汪医生说,你们城里人硬是金贵。我们乡下人一点点病是从不吃药的。戴眼镜的小伙说,莫非我来买药你还不高兴?汪医生说,不是的。我巴不得天天时时都有人来买药。只是那样,田土就要荒了。戴眼镜的小伙有几分讥讽地说,你还蛮忧国忧民的。汪医生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我只是希望人人身体都好。如果晓晓在店里,他就没话找话地跟汪医生说。在说话的过程中,他眼角的余光总是落在晓晓身上的。晓晓虽然没说话,也没正眼看他,心头却是晓得他在望她的。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各种男人的眼光。她嘴上有时也说男人的眼睛都是贼,但心里却是喜欢那些贼的眼光的。戴眼镜的小伙由于三天两头总到汪医生开的药店里去,汪医生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以后,当他再去买药时,汪医生就不大搭理他了。
晓晓开始主动向戴眼镜的小伙笑,是她内心有了进城去看看的念头之后。
那天,晓晓正在阳光下晒草药,看到戴眼镜的小伙从街那面晃过来,就笑着喊了一声“四眼狗”。戴眼镜的小伙最恨的就是有人叫他“四眼狗”。他认为那是对他人格的最大侮辱。怀着被侮辱后的仇恨,他周遭里找那没教养没文化的山蛮子。然而,当他发现坝子上正朝着他笑的晓晓时,心头的怒火顿时就灭了。他回了晓晓一个笑后说,你是喊我吗?晓晓说,不是喊你是喊哪个?说完就用右手捂着嘴巴自个儿笑了。他不知道她笑什么,还以为是自己的裤门没关好,就一脸灼热地把头低了下去,同时将手伸向了裤门处。晓晓见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脸红红地说,我有什么好笑的?晓晓说,是我个人想笑。他说,那你就笑好了。晓晓说,你真的是县城里的么?他说,这个还假得了。派出所里有户口登记的。这是晓晓第一次听到“户口”这个词儿。于是就问,户口是个啥子?他惊讶地说,你不知道户口呀?晓晓说,那是吃的还是用的?他想了想说,那是管住了。晓晓说,那就是房子了。他说,不是不是。怎么跟你说好呢?就是——就是——打个比方,你要有了那个东西,你就可以到县城里去住了。晓晓一下子高兴起来。晓晓笑着说,四眼狗,你帮我弄个户口,我也想住到县城里去。他说,那东西是弄不到的。晓晓就撅着嘴说,你不肯帮我忙就算了。他说,我真的是帮不了你的忙。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又说,除非——除非——晓晓满含希望地说,你有办法是不是?他说,像你这样的情况,要想有城市户口,就只有嫁给城里的人了。晓晓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淡下去了。他望着她说,你不要灰心,机会总还是有的。晓晓的眼里又有了点精神。晓晓说,县城的男人眼睛上都戴个亮亮的框框么?他说,没有。只是眼睛近视的人才戴。晓晓说,你说的啥?我听不懂。他说,近视就是眼睛看不清东西。晓晓说,那我不要近视。他说,以后不要再喊我“四眼狗”。晓晓说,不喊你“四眼狗”,那喊你啥子?他说,我有名字。叫安文。
自从有了那次面对面的接触后,安文和晓晓再碰面时,说话就随和起来。安文去汪医生药店买药时,再不用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望晓晓了。当着汪医生的面,他也敢大大方方地跟晓晓说话了。因为,晓晓从安文那里得到了不少的实惠。那时县里下来的工作队,在公社是很有特权的。别人买不到的东西,他们能买到。晓晓就通过安文,多次买到过非常紧缺的白糖和肥皂。镇上的婆娘们,由于没有关系,买不到肥皂,衣服就只好用皂夹来洗。晓晓也是招摇,得了安文帮她买的肥皂就拿到河边去炫耀。在她也是用皂夹洗衣服的时候,是很少下河的。自从安文帮她买了肥皂以后,再下河洗衣服,就先去探一下,看河边有没有人洗衣服。要是没有,哪怕衣服泡得有味道了,她也不肯去洗。一定要等到人多的时候,才去洗。她就是想看那些用皂夹洗衣服的婆娘眼神里的羡慕与嫉妒。开始的时候,那些婆娘也就仅仅是羡慕和嫉妒。一次,两次,后来她们就看出了晓晓的用意。于是,那早就窝在心里的怨气就上来了。她们私下里商量,要叫晓晓吃点苦头,不然,她不晓得各人有几斤几两。
平时晓晓除了晒药外,遇上场日,她就在家门口摆个凉粉摊卖凉粉。由于她做的凉粉晶莹透明,配料齐全,吃到嘴里既凉爽又解渴,赶场的人都喜欢吃。安文开始以为那东西不卫生不好吃,后来被公社的一个干部拉去吃了一次,嘴里的感觉特别好。那之后一到场天,他就非去晓晓的凉粉摊吃上一两碗。当然啦,除了吃的因素外,多看晓晓一眼也是个原因。
晓晓是在安文来吃凉粉时,无意中和他说起买不到肥皂的。安文说,供销社里不是有卖的吗?晓晓说,我没得肥皂票。安文说,那我去帮你买。话说过后才一天,安文就把一条干干的肥皂送到了晓晓的手里。晓晓看了看手里的肥皂,又看了看安文,羡慕地说,你本事好大。安文听了晓晓的话,心里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甜。他突然有些结巴地说,你以——以后要买——要买什么东西就给我说。晓晓说,我也帮不上你啥子。你的换洗衣服要是脏了的话,就拿来我帮你洗。安文没想到晓晓会这样说,一时就愣住了。晓晓望着他说,你不信我说的话?安文连忙说,我信。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安文一次也没把衣服拿给晓晓洗。
晓晓每次洗衣服的时候,心里头都要想到安文。她觉得安文的本事就是大。一想到安文,不知怎么的她的脸就会发烧。好多时候她悄悄地问自己,我又没帮他点什么,他为啥一次又一次买肥皂给我?拿钱给他,他都不要。好多年后,她才明白那就是漂亮女人的优势。
汪医生在三河镇的人缘是极好的。有人就把婆娘们要整治晓晓的事透给了他。他在吃饭的时候就问晓晓,你得罪哪个人了?晓晓不明白地望着他说,没有呀。汪医生说,你进门出门各人注意点。晓晓说,我又没做亏心事,莫非还怕鬼敲门。汪医生就说,该检点的还是检点的好。晓晓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说,你把话说明白点。汪医生也不恼,慢吞吞地说,我只是帮你提个醒。晓晓说,我就不信哪个会把我吃了。汪医生说了,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由你。
在汪医生和晓晓说过那话不久,晓晓就遭到了几个婆娘的羞辱。以至若干年后,晓晓只要一想起那事就心寒。
那是个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的晚上。晓晓坐在屋里做什么都不是。看到屋外明明晃晃的,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往河边去。其实,她不是真的想去洗衣服。她曾经看到安文和工作队的其他人,在夜里去河边擦洗身子。晓晓想,天朗个的热,说不定安文就在河边呢。自从和安文相识后,晓晓就被他粘住了。在晓晓看来,安文是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人。他说的好多话,都是晓晓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河边没有一个人影。这使得晓晓的心一下子空落起来。她呆呆地站在河边,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就在这时,几条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后面靠了上来。晓晓在想自个的心事,一点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等到她发觉有人靠近她时,眼睛早被一件厚重的衣服蒙住了。你们干啥?晓晓一边挣扎一边像猪一样地嚎叫。那几个人听得晓晓喊叫,连忙把一团什么东西塞进晓晓的嘴里。晓晓一阵恶心,想吐嘴又被堵着,直逼得她眼泪花花转。
晓晓被那几个人像拖死狗一样,弄到了村后的竹林里。晓晓想这回是逃不出男人的那个了。心里就痛起来。那几个人把晓晓拖到竹林里后,也累得直喘气。他们的出气声,晓晓都听见了。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动起手来。他们强行脱了晓晓的裤子。晓晓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悲痛欲绝地等待着那个痛苦时刻的到来。但是,却并没有人扑倒在她身上。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究竟想要干啥呢?晓晓正疑惑,突然两腿被人一下子搬开了。晓晓想挣扎,但腿被人死死地压着。她彻底绝望了,任凭悲凉的泪水流淌。突然,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她的私处进入到了她的体内。那东西绝不是男人的,却又和男人的那东西进入到体内的感觉差不多。她欲哭无声,欲死无门,只能让人把那冰冰凉的东西往里塞。如此折腾了些时候,那几个人许是累了,就都蹲在地上长一口短一口地出气。晓晓感到压她腿的手没有刚才的重了,就趁势往右边一翻,谁知那边是个坎,她一翻就翻下坎去了。在她快要着地的那一瞬,她听到一个极耳熟的声音说,拐了。怕是要摔死。落地之后,她感到像是有人用啥子在她的腰上捶了一下,接着又滚了几转。在翻滚的过程中,她隐隐地听到有人说,死了她就骚不成了。再后来她就啥也不知道了。
晓晓醒过来时,月亮都已下去了。她首先把插在私处的东西拔出来。虽然看不清楚那是啥子,但她凭着手的感觉,晓得了那东西是茄子。她愤怒地把那个大而长的茄子甩了出去,然后就双手捂着脸哭了。伤伤心心哭了一阵后,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从坎子上摔下去的时候,她以为是醒不过来的了。在她一拐一拐地往回走的时候,脑壳里就在想那个耳熟的声音。当她终于想起那声音是隔壁五婶的时候,脑筋就怎么也转不过弯来了。她努力地去想自己是什么地方把五婶给得罪了,却一件也想不起来。她又去想同五婶来的另外的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点啥来。嫁来三河差不多一年了,她没跟谁有过口角。她很想不通,五婶她们为啥子要那样糟蹋她?她左也想了,右也想了,就是没从自个儿身上去想。
汪医生几个时辰不见晓晓,正在家里着急,晓晓就端着个盆盆进屋来了。汪医生说,你到哪去了?可把我急死了。晓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淡淡地说,我下河洗衣服去了。汪医生压住心头的火气说,哪个叫你半夜三更下河去洗衣服?晓晓说,我个人去的。突然,汪医生看到晓晓脸上有道红红的痕迹,就关心地说,你的脸是朗个搞的?晓晓说,我摔了。汪医生心疼地说,往后,黑灯瞎火的不许再出去。晓哓说,脚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哪里就去哪里。汪医生说,说你,你不听,早晚是要吃亏的。晓晓说,吃亏我也愿。汪医生说,到时候莫要怪我没跟你说。晓晓望了汪医生一眼,把盆子一放,就进里屋去了。汪医生走过去拿盆子,准备把衣服晾在竹竿上,端起盆子一看,才发现衣服全都是干的。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什么话来。晓晓既然不肯讲,他再问也问不出个啥来的。
那些整治了晓晓的婆娘们,离开竹林后,一路说说笑笑各自回了家。那一晚,她们睡得特别的香甜。在她们看来,晓晓遭了那样的整治,走路只会把头埋到裤裆里去,从此再也不会风骚了。可是,第二天那些婆娘见了晓晓,却并不见她把头往裤裆里藏,脸上就像啥也没发生过一样,仍然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该做啥还做啥。这就使得那些婆娘非常的失望。由此,她们更觉得晓晓可怕,个个便在心里都筑了一道防线,时时将一双警惕的眼睛盯着各自的男人。
安文有好些日子没去汪医生药店买药了。开始一两天,晓晓也不觉着啥。人家是城里来的,能搭上句话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啥呢?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她心里却老挂着安文。安文说过的,他下次回城,带个留声机来放唱片听。晓晓问他,留声机是个啥子?尽管安文说破了嘴皮,晓晓也没弄明白。安文就说,到时你看了就晓得了。当晓晓后来从工作队的另一个同志哪里知道安文是回城了时,心里的期盼就更强烈了。她想,只要安文回来,就可以听到留声机里的声音了。
安文从城里回三河镇时,带来了一只红色的箱子。他把箱子一放,急急地洗了一把脸,就往汪医生的药店里去了。那会儿汪医生恰好不在,晓晓见了安文,眼睛就放出光来了。晓晓用欣喜而略带颤抖的声音说,你回来啦!安文扫了一眼店子说,汪医生不在?晓晓说,他去一个亲戚家吃酒去了。那个你带来了吗?安文一时没转过弯来,就问,你说的是什么?晓晓说,留——那个——啥子机。安文笑着说,是不是留声机?晓晓激动地说,就是留声机。安文说,带来了。我就是来喊你去听音乐的。晓晓说,我把店子关了就跟你去听音乐。安文说,你不守店子?晓晓说,反正我也不晓得,守着和不守着都一样的。安文就说,汪医生要是回来,不见你守店子,他怕是要生气。晓晓说,管他的。说话间门已经关好,晓晓就跟在安文的后面满面春色地去了工作队的住地。
工作队的人见晓晓来了,都争着让坐。晓晓对每个让坐的人都敬以甜甜的微笑。那笑里似乎藏着一块巨大的磁铁,一下就把工作队的几个男人拉在了她身边。安文说,晓晓是来听留声机的。说着安文就去搬放在床头的红箱子。晓晓说,原来留声机就是箱子呀!安文说,等会儿你就知道它是不是箱子了。怀着一种异常激动的心情,安文把线接好了,然后从一个纸口袋里拿出一片薄薄的圆圆的蓝色的东西放在转着的圆盘上,不一会,那种只有在电影上才能听到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晓晓好奇怪,就四下里找声音是从啥地方发出来的。安文见了她那神态,知她是在找音箱,就指着放在唱机旁的木盒子说,这个叫音箱,声音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晓晓说,那人呢?安文不解地说,什么人?晓晓说,没人咋会有声音呢?安文得意地说,这就叫科学。晓晓说,啥子又叫科学?安文说,这就复杂了。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现在你就好好地欣赏音乐。晓晓就不说话了,将一双溜圆的眼睛盯在了音箱上。虽然晓晓不懂得什么是音乐,但她却听得格外的专注。她甚至觉得那音乐就是专为她而放的。若干年后,晓晓知道了她那时听的音乐叫《梁祝》。安文带的不多几张唱片放完了,晓晓还痴痴地望着唱机发愣。安文说,晓晓,放完了。晓晓说,咋就完了呢?安文说,你是不是还想听?晓晓就使劲点了点头。工作队的其他人开玩笑说,你们就恩恩爱爱地好生听吧。说完就出了安文的房间。晓晓问安文,他们说的是啥?安文说,不管他们。我放音乐给你听。于是,安文就又从头把《梁祝》放了一遍。放完第二遍唱片,天就黑了。晓晓恋恋不舍地看着安文说,我也要买个唱机来听音乐。安文犹豫了一下说,你要喜欢的话,这个唱机就送给你了。晓晓激动地说,真的?安文说,真的。晓晓便跨前一步,将手放在唱机上抚摩起来,就像是摸她的心肝宝贝似的。安文从晓晓的神情看出,她真的很喜欢音乐的,就说,晓晓,你就抱回去吧。晓晓无不惋惜地说,算了。他要晓得我平白无故地要人家的东西,会不高兴的。安文想了想说,这样好不好,你要想听了随时来,我放给你听。晓晓说,要得。然后指着蓝色的唱片说,你还有那个么?安文说,这里就这么几张。城里还有。晓晓迫切地说,那你带我到城里去听。这要求使安文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晓晓说,你不是说过带我进城开开眼界的吗?安文说,我倒是很乐意带你进城的,只是汪医生他——晓晓很果断地说,他朗个?莫非还要管人拉屎放屁!安文心头一喜说,过几天我们就去。晓晓说,你莫哄我。安文说,我哄你的话,天打雷劈。晓晓说,你莫要说那些短阳寿的话。安文说,那以后不说了。晓晓站起身来说,我回去了。安文说,我送送你。
晓晓和安文就一前一后出了安文的房间。在街上,他们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着走着两人就并排在了一起。在安文的感觉里,他就像是和久别的情人走在一起。他好几次想伸出手去拉晓晓的手。但后来还是把那念头打消了。他担心那样晓晓会生气的。走在他身边的晓晓心里充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幸福。和汪医生一年多了,这种使人要飘飞起来的感觉她从未有过。以至后来晓晓在回忆自己的爱情经历时,常常想起那个夜晚来。她觉得,那个夜晚才是她爱情生活的开始。远远地安文和晓晓就看到了汪医生站在药店门口四下里打望。安文停了脚步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晓晓说,你怕他不成?安文说,不是。那样,他会有想法的。晓晓说,莫要忘记你个人说的话。安文说,你放心。到时只怕你不去。晓晓说,只要你肯喊我。我早就想进城去了。
安文回住地时,一路想入非非。他一踏进工作队住地的门槛,工作队的人就笑他交桃花运了。安文说,不要乱开玩笑。工作队年纪最大的老夏说,我是过来人。你心里的那点事都在你脸上呢。安文用手摸着脸说,我脸上怎么了?老夏说,红得跟喝醉了酒似的。安文不信,就拿过镜子来看,果然如老夏所说。老夏说,我没说假吧。安文就不说话了,心里却在想,怎么会是这样呢?难道我真的喜欢上晓晓了?老夏说,我可提醒你,人家是有家室的。安文说,这个用不着你提醒。
夜里,安文怎么也睡不着。晓晓的脸老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很后悔送晓晓回去时,没有拉她的手,没有亲她的脸。如此一想,他那个东西就竖了起来。他本想控制它,但事与愿违,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后来,他就干脆脱了内裤,用手把玩起来。在把玩的过程中,他的脑子里一直是想着晓晓的,直到那股恶水喷出,他那烦躁的心才平静下来。
晓晓回家后,汪医生一个劲追问她店子的门也不开,到哪儿去了?晓晓说,我下河了。汪医生说,我去河边找过的。晓晓就不说话了。汪医生说,我看你是越来越野了。晓晓说,未必我天天守着你?汪医生气愤地说,你是我婆娘,你不守着我守哪个?晓晓就不说话了,转身进屋就睡。汪医生紧跟着也进了屋。上床之后,汪医生就想来那个。以往,晓晓再不情愿,也从没拒绝过他。这一晚,晓晓却是死活不肯。汪医生火烧火燎地搬着晓晓赤裸的身子问,你是不是有野男人了?晓晓闭着眼睛不理他。汪医生说,你是我婆娘,我想要就要。晓晓突然睁开眼睛,将两腿叉开说,你要搞就搞。说完又把眼睛闭上了。汪医生听了晓晓的话,下面那东西一下子就软了。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晓晓跟着安文终于来到了她向往已久的县城。那天恰好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县城并不大,街也不是很宽,但在晓晓的眼里,却是大得不得了,宽得不得了。在街上走着的时候,她望着那些一个紧挨着一个的店铺以及里面花花绿绿的东西,感到眼睛都忙不过来了。她心里想,这里才是真的天堂啊!
安文原打算把晓晓带到自己家里去的,仔细一想便觉不妥。要是父母问起晓晓是什么人,就不好回答了。安文带晓晓来县城是怀了私心的。他一边带着晓晓在街上走,一边在脑子里想把晓晓安置在哪里好。想来想去,他觉得让晓晓住在饭店里好。可是,他突然想到晓晓没有证明,饭店是不会让她住的。他有个朋友在服务公司工作,于是他就通过朋友的关系,把晓晓安排在了国营饭店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晓晓羡慕地说,这是你家啊?安文说,不是。这是国营饭店。晓晓说,不是说去你家的么?安文搪塞说,我家住不下。你住就是了。又不要你开钱。晓晓说,这国营饭店是不是哪个都可以进来住?安文说,一要有证明。二要有钱。晓晓说,我啥都没呢。安文说,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住就是了。晓晓说,你说的那个能坐好多好多人的电影院在哪里呀?安文说,晚上我会带你去的。我先回去打个招呼,再来陪你吃饭。
安文走了,晓晓在床上无主无张地坐了一会儿,就走到了窗前。透过玻璃,她惊奇地看到一些人骑着两个辊辊的东西在街上穿来穿去。她生怕那些人倒下,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可是,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人没一个倒下。晓晓就想,真是怪了。那东西朗个就不倒呢?更叫她稀奇和心跳的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个个把胸前那两团东西挺起来,一点也不害羞。在三河,在梭米寨,女人的那两团东西得用布条紧紧地缠着,要不就有人说你浪。晓晓最恨那块缠胸的布了。可恨归恨,缠还是要缠的。她是多么想像街上走着的那些女人那样啊!她叹息了一声,就把目光移到对面的商店里去了。
那商店不大,卖的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当晓晓的眼睛落到挂在商店柜台上面的一串东西时,她的脸不由得就红了。原来那叫晓晓脸红的东西是乳罩。她私下里想,莫非它也要穿衣服?如此一想,她自个儿就笑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安文来敲门叫晓晓吃饭时,远处的景物已经模糊起来了。吃完饭,安文说,我们去看电影。晓晓高兴得就像娃娃过年似的。
电影院前面的坝子上站着好多人。晓晓一出现,许多人就将眼光朝她扫了过来。晓晓发现那些眼光后,就把头低了下去。安文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他们看你,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把头抬起来,让他们看。怕啥,有我呢。晓晓还是把头低着。进了电影院,安文和晓晓就紧挨着坐了下去。刚坐下,头顶上的灯就熄了。晓晓惊叫了一声,身子也跟随着抖动起来。安文趁机抓着她的手说,别怕。电影院看电影是要关灯的。只一会儿,晓晓的身子就不抖了。电影开始了,是一部印度片。晓晓从来没看过外国电影,一下子就被电影里的奇装异服吸引住了。因为是一部爱情片,里面有不少接吻的镜头。晓晓开始看到那些镜头时,会把头低下去。后来,见所有的人眼睛都在盯着看,没人注意她,她也就不再低头了。安文握得晓晓的手水淋淋的。晓晓就时不时地把手抽出来,在裤子上揩。揩过后,又让安文握着。电影放到一半时,安文已不再满足于只握晓晓的手了。他几次试探着把手伸向晓晓的大腿,都被晓晓拿开了。安文不甘心,望着望着就又把手伸了过去。许是晓晓看入了迷,这一次她再没拿开安文的手。安文的手在晓晓的大腿上轻轻地摩挲着。他感到晓晓的大腿很结实,也很有弹性,摸着摸着就有了那种欲望。就在这时电影结束了。安文像贼似的赶快收回了自己的手。头顶上的电灯又亮了起来。安文看见晓晓的脸红彤彤的,就猜她可能也有了那样的心思。出电影院的时候很拥挤,晓晓的腿不知被谁掐了一下,痛得她尖叫起来。安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问她怎么了?晓晓说,有人掐我腿腿。安文说,再有人伸手的话,你也使劲掐。晓晓说,我不敢。安文说,你要不敢,那些人胆子就会更大。这叫以牙还牙。
回到国营饭店晓晓住的房间,安文问晓晓,电影好看吗?晓晓说,好看。安文说,那你说是哪点好看?晓晓晓得他问的意思,就说,哪儿都好看。安文突然拉过晓晓的手说,我看看你的手心还有汗没有。晓晓挣了一下,没挣脱,就不再挣了。安文把晓晓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就像握着一件珍贵的礼品。他专注地望着晓晓。晓晓也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望着他。他读懂了晓晓眼里的意思,就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晓晓浪声一叫,就把脸贴了上去。安文像疯了一样,就用他的嘴在晓晓的脸上乱戳。晓晓也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安文的私处。安文怪叫了一声,就将手伸进了晓晓的胸脯,想抓那两团圆肉。可是,那圆肉却被布缠着,安文就不顾一切地撕扯那块布。晓晓出着很粗的气说,你莫乱扯。我来解。说着就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低头找到那缠胸布的布头,几下就把那布拉开了。安文一下扑上去,用嘴含住了晓晓那暗红的乳头。晓晓说,你轻点。我痛。安文说,我我我——晓晓说,我们睡到床上去。安文就急慌慌地把晓晓甩摆在了床上,然后两人就如蛇一般地绞缠在了一起。
一阵翻云覆雨后,两人都耗尽了力气。安文说,晓晓,你好厉害。晓晓说,还不是你逗的。安文说,要永远这样就好了。晓晓说,我也是朗个想的。安文说,只可惜你明天就要回去。晓晓说,我出来了就不打算回去了。安文听了晓晓的话,翘地一下就坐了起来。他盯着晓晓问,你是说你不回三河了?晓晓认真地点了点头。安文心里顿时就乱了方寸,着急地说,不行。你一无亲二无戚的,靠什么活?晓晓说,我就住在这里。安文说,你没有钱。也没有证明,查到了要遭关的。晓晓说,那——安文说,明天我送你回三河。晓晓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回三河去了。安文说,你是我带出来的,你要不回去,汪医生会找我麻烦的。晓晓说,这不关他的事。安文说,你怎么这样呢?要赖我是不是?晓晓说,我不赖你。反正你从我肚皮上过了,你就是我男人了。安文说,你晓得不晓得,你是有男人的。你要再跟我结婚,你就犯重婚罪了。晓晓说,我不管。安文这才着急起来。他穿好衣服,呆坐在床沿上,不知该怎么办。晓晓仍旧光着身子,侧躺在床上,用手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摸来摸去。安文不看晓晓,他知道只要一看,就会控制不住。但他的眼睛却偏偏不听,偷到偷到的都要看。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和晓晓是再也分不开了。于是,他就忘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再一次把晓晓压在了身下。
安文怕人看见,天麻粉粉亮时,悄悄从后门溜出了国营饭店。
晓晓是被安文叫醒的。安文在离开国营饭店时,又和晓晓来了一次。在和晓晓做那事时,安文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在亲吻晓晓时,是巴不得将她整个人吞下去的。晓晓被他玩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安文走不一会儿,她就呼呼地睡着了。听到门响,晓晓赶忙穿好衣服开门。安文进屋后对晓晓说,你猜,我给你买什么来了?晓晓说,我朗个晓得。安文说,你真的不晓得。说着就拿出一样东西来。晓晓接过去一看,那东西就是昨天她从玻璃窗里看到的挂在那家商店里的那个。晓晓呆望着那东西,不晓得那叫啥,更不晓得有啥用途。安文笑着告诉晓晓说,那是乳罩。是穿在贴身处的。晓晓也许是明白了,脸有些红。安文说,来我帮你穿上。晓晓就听话地脱光了上衣。安文将乳罩给晓晓穿上后,晓晓就将眼睛朝自己身上望,望着望着就笑了。这时安文又有了那欲望,晓晓也看出来了。安文说,晓晓,你会要了我的命的。晓晓说,哪个叫你饿兮兮的。安文说,像你这样的美人,哪个男人也不会饱的。说着就伸手解了刚给晓晓穿上的乳罩。晓晓说,我是你的人,你想啷个就啷个。
安文和晓晓厮混了三日,两人已是你离不了我,我也离不了你,真的是如胶似漆。但每次在欢愉之后,他们都会陷入一种不安和痛苦中。安文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晓晓不回去,汪医生就会找到城里来。那样事情就麻烦了。他和晓晓谈过两次,要她先回去,再想办法把她接来。可晓晓就是死活不肯。她就是要在城里住。安文有些后悔自己把她带到城里,更后悔和她有了那种事。现在,他是糍粑粘手,脱不了爪爪了。想来想去,要想把事情摆平,得赶紧回三河与汪医生摊牌。他把自己的想法对晓晓讲了,晓晓说,我不管你们咋个说,反正我是不回三河了。安文说,我这点工资养不起你的。晓晓说,我会做凉粉卖。安文没说什么,心里想万一不行,那也是一条路。
安文回到三河,径直去了汪医生的药店。汪医生见了安文就问,晓晓呢?安文提着悬悬的心说,她——不肯回来。汪医生听了安文的话,没有显出一点的惊奇。这是安文没有想到的。来的路上他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的。他有些看不懂地望着汪医生,感到十分的不理解。漂漂亮亮的婆娘跟人走了,而且还不回来了,做男人的竟然没有一点脾气,真是少见的怪事。汪医生把安文叫进柜台,递了一杯茶给他。安文端着那杯茶,就像端着一杯毒药,不敢往嘴边送。汪医生见了说,没有毒药的。你只管喝。安文警惕地望着汪医生,还是不喝。他不相信一个被人夺走了婆娘的男人,会有善心。汪医生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把自己喝着的茶杯与安文手里的茶杯进行了调换。汪医生说,我要害你的话,用不着这样,随便在你的药里做点手脚就行了。安文一想也是。汪医生说,我把晓晓从梭米寨带来三河,也算是天意。她跟了我一年多,我也知足了。说到这汪医生叹息了一声,晓晓哪都好,就是心里不安分,总想着住在更大更好的地方去。当初,她就是这样跟我到的三河。她要离开我,离开三河,这是早晚的事。她跟了你,也算是她的福气和造化。你要好生待她啊!停了停,汪医生又说,我提醒你一句,晓晓的心高,县城也不是她的久住之地。她一旦了解到了有比县城更大更好的地方,她就不会安心了。安文听着汪医生的话,心里就莫名地后怕。他相信汪医生的话是真的。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在进行心的交换。汪医生最后伤感地说,这就是命呀。安文真诚地说,汪医生,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不揍我一顿呢?汪医生淡淡地笑着说,我揍你晓晓就能回来吗?你好生待晓晓吧。明天我就去把离婚的手续办了。安文听了汪医生这话,咚的一声就跪在了他的面前。汪医生说,你这是咋啦?快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