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继富已经有四分之一世纪了,记得在1989年7月份,我在拉萨西藏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工作培训班的课堂上见到了他。之后我们又一块去哲蚌寺观看雪顿节,一块参观色拉寺和甘丹寺,几天时间我们一起聊,我们越来越熟悉了,我对他的印象也越来越清晰: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激情、有作为的年轻人。他大学毕业来到西藏,在西藏工作了八年。八年间,他常常利用假期到西藏农村调查,积累了西藏民间文学丰富的资料,撰写了大量藏族民间文学方面的论文,受到多方注意,后来《西藏日报》曾以《青春在燃烧》为题从多方面报道了他在西藏高等教育事业和西藏民间文学做出的贡献。2002年之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常常一起讨论问题。我觉得他对西藏文化的情感,对西藏民间叙事的情感没有丝毫改变,在我们25年彼此相识中,他对于事业的忠诚,对于所钟爱对象的执着,以致于后来在学习上和研究成果上呈现井喷式的现象,让我感动。这些都是基于他的勤奋,基于他对科学研究的从普通的情感到认为这是天职,再到作为生活的意义、生命的宗旨。

因为我和继富在一起开过很多学术会议,所以了解他把藏族民间叙事的研究作为自己建立学术体系的重要的武器库,一个表现才智的舞台。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多少年来,他对西藏民间叙事的研究恋恋不舍,并且作为倾注情感的领域,不断探索其中的秘密。

继富在该书的后记里谈到,从1986年进入西藏,他就开始关注汉族和藏族的文化关系,为此,他走遍了与汉族、藏族交往关系密切的地区,以此获得更为直观的、科学的考古学和民族志学的资料,这种研究方向和研究内容至今仍然是他的研究兴趣之一。对一个问题持续关注近三十年绝非易事,在这方面,他表现出卓有见地的思考也就不足为怪了。

该书立意宏阔,从藏族文化的历史进程中看民间叙事,或者反过来说,是通过民间叙事理出藏族文化发展历史的影像的。这种对于文化史的整体把握就使得许多具体研究题目获得了历史性的意义,不再是就事论事了,所以他把藏族历史和藏族文化发展的历史做了梳理。汉藏文化关系是汉藏民族关系的重要方面,历史悠长、内涵丰富,但是该书将民间故事作为讨论汉藏文化关系的视角,也是讨论的对象,并且落笔在汉族、藏族民间叙事传统的共同性与差异性上,这种以小见大的研究具体而微,表现出独到的创见性。该书讨论汉藏文化交流场域、《格萨尔王传》中记录的汉藏关系、关羽信仰如何传入西藏等问题,在讨论汉藏文化关系中对重要对象的集中分析,清晰而充分。本书把藏族文化中间的若干核心性的节点拿出来做了分析,这些节点包括一直萦绕在汉族和藏族同胞心间的左右着他们的观念、行为和整个生活态度的一些具有核心意义的问题。例如,关于灵魂的观念、关于神界的观念、关于自然的观念,这些观念把汉族和藏族人民同他所处的自然环境联系在一起。我到西藏的时候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人是整个自然的一部分,这种强烈感觉,好想伸手就可以摸到天,作为一个外乡人尚且有这种感觉,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藏族,就更加地把自己看做是自然之子,所以继富在分析神山、圣水的时候,深深地把握住了藏族同胞心灵中对于自然圣洁的情感。例如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人生活中体现出来的道德观念等,是汉族和藏族民间故事的共同话题,继富从这些观念里引申出在藏族同胞心灵的丰满、善良和美好,并且得出了有价值的结论。

继富在民间故事研究方面骄人之处在于他对于典型类型的分析,这在他关于汉族、藏族27个故事类型的深入探讨中表现得极为充分。他并不简单地直线地从这里引申出什么宏大的社会思想性的结论,而是在那些他人未必注意的地方,把潜隐在形象和情节后面的深意挖掘出来,娓娓道出,给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觉。

应该说这部书是集汉族、藏族民间故事研究之大成,在一定程度上把藏族故事研究推到一个新的高度,是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初当代学者关于汉族、藏族民间故事研究的一个典型缩影。他的可贵之处更在于他不把故事研究当做是自我目的,而看成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史的一部分、心灵史的一部分、社会史的一部分,同时,还将民间故事看成是汉藏民族情感交流、文化交流的结晶体现,这是有独到见地的。

继富是当今中国民俗学界、民间文学界年富力强而具有活力的学者,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执着、坚持,在中国民俗学、民间叙事文学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等领域取得了非凡的业绩,相信他在未来的中国民俗学和民间文学研究中能够取得更大的成就。

刘魁立

2015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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