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四

镜帖

青草是呼伦贝尔的长发

天湛蓝　倒映情窦初开

六月有若裙摆

野花撑着伞

白云之上　白云之下

湖水高过人间

阳光里的马儿

是驰回梦中的女孩子

渐显渐隐

影惑

没有影子

影子卷在行囊里

此刻我走在南山腰

风孤单单地从身边吹过

树也没有影子

影子揣在裤兜里

正午的阳光踩着千万万树冠

看白云几朵何处落脚

海浪也没有影子

影子一冒泡就碎了

卷起的海鸟尖叫

连年老的礁石都皱眉

细沙也没有影子

影子们挤在一起就消失了

只有帆船还在为天与海摇脑壳

她和我一样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

水迹

谷雨刚过

万物有了浮力

许多青春涨出水面

大大小小的河床呵呵笑着

露出洁白牙齿

水鬼们打扮花哨走亲戚了

岸边的石子有高有矮

都红着脸与杜鹃花寒暄

草茎瞬间水灵　有粗有细

一律用水袖与远近山妖打招呼

野菇像流浪狗

稀稀溜溜的全没规矩

鹧鸪鸟怀春了

行不得也哥哥　也哥哥

天空悄悄弯下腰肢

与湖水勾肩搭背

白云似淘气的孩子

东一下　西一下

在床底下到处挠痒痒

牵肠

当我卧床深夜时

那些往事在鼾声中纷纷站起

他们有的面红耳赤地嚷了句

谁也没听清的话就匆匆开溜

有的气喘吁吁地从他乡蹿到异乡

无过渡无铺陈无衔接

有的全神贯注重摩山川人文

没高潮跌宕却又哭又笑

有的细节移花接木得令人揪心

却又忽地飞翔在云端风驰电掣

有的为了只烤红薯就出卖整座南山

有的才风花雪月又栏杆拍遍

有的我与我风马牛不相及地拔剑决斗

有的往事与故事搭起人梯掀开脑盖联袂出逃

大惊之下　我不得不从床上蹦起

眼疾手快地逮住肇事者的兔尾巴

对岸

回到对岸

雾已退出了目光

山丘遥遥贴着

野猫的叫声也听不清了

在一片青草地

我竟然有失而复得的惶然

这初春的风有些颤动

阳光有点点晕眩

站在野花织成的波澜里

我看到了那个祈祷的人

一生其实只有一半

另一半在炼狱或天国

那个祈祷的人在青草地

那个人前后左右都是背影

已顾不得他来自何方

在青草地

我有些言不由衷

途中

雨猝然　树下也躲不了

我们一起蹲到拱桥底

桥两岸的闲聊有回音

于是湖面的点点雨滴似布景

黄叶随处晃摇

风一阵冷似一阵

我们挨紧了

话儿心照不宣

后来雨淡了　陌生人

也渐渐撑伞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桥墩上

等湖水慢慢爬满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