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争之概论

高振霄三部曲：文集王琪珉，高中自，裴高才著

一、息争论

第一章争之概论

人类之争，至今日而已极矣。残忍之搏战，政治之侵略，杀人器具之发明，无所不用其极。当欧战未了之先，宗教家惊为世界末日，呼曰亚格马顿。盖此次大战，杀人盈城，白骨如山。物质上之消耗，一炮之费，巨至数万，每分钟内，死人类千。人类之争，自有史以来，未之闻也。杀人之科学，至今日而已极矣。设非德奥俄之前敌军士，受社会主义之传播，从根本上打消军权势力，吾恐美之百万义兵，非重伤多死，绝无今之结果也。虽然，国际联盟，约已成矣，正义和平，行有日矣。然而尔族与我族之别，甲国与乙国之分，证之意日两国外交政略之结果。吾不敢曰，有此盟约，世界和平即实现也。亦不敢曰，有此盟约，世界和平，不实现也。吾惟知夫今日之国际盟约，亦不过如昔日之海牙和平会耳。果永久和平乎，抑暂时和平乎，吾不敢知。吾惟知夫人类果欲真正和平者，非今后之人类，除却一切人类争端，终无和平之日也。

夫人与人相接而成社会，个人之于社会，其生相互也，非独生也。人之求生，人之同也。人之同生，非欲杀人也。今有人焉，挟千万金钱，具万能学术，设一人而居拍米尔高山之巅，独行寡居，不与他人相往来，其自利也，无人与争矣。然久之又久，不但财无所用，而学无所施，且独劳自毙，此独利而死者也。又有人焉，执枪而立，与千数百徒手之人敌，当者披靡，卒之此千数百人，皆为之杀尽。其结果势必气尽力竭，亦至于死，此杀人而死者也。由是观之，独利者终无所利也，杀者亦必自杀也。以人杀人，非人道也。非人道而数千年人类之历史，无日不在杀人。无日不在杀人，即无日不在利己。无日不在利己，乃利己之结果。演成今日互古未有之惨剧，一般科学家政治家言论家犹诩诩然曰。人类进化，世界文明，如是之谓进化，如是之谓文明，进化再进一步，文明再加一点，世界之上，无人类矣。今日之学者，受欧战之教训，已大觉悟。谋人类之安全，必有真正和平之道。吾故曰，非除却一切人类争端，终无和平之日也。然欲除一切争端，非先求一切争之关系，分析研究不可。

第二章争之起点

大古之世，浑浑噩噩，熙熙然也。老子曰，老死不相往来。以吾国最古历史考之，羲皇上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知帝力于我何有。斯时地广人稀，生存上不相冲突，接触上必无争执。一任自然之现象，以相栖止。各抱固有之天良，以相往来，是以先民无争也。先民无争，争何自起？起于人与兽争也。动物界禽兽为先生，人之生也，后于禽兽。人之生无从得衣食，乃茹毛饮血，取禽兽之生命，以为衣食。史称禽兽逼人，人乃与禽兽相搏战。兽之猛者，或凭暴力，或凭爪牙，各依其天赋能力，以相竞争。人为髁虫之一，无特殊之暴力，无锋利之爪牙，与禽兽相肉搏，终于必败。乃出其别于禽兽之天赋智力，巢居穴处以避之，抛石削木以击之，是为人类第一级之有争性。故人类之争基于图存之心。人类之有战性，习于与兽相搏击，习于与兽战，或久而养成一种残忍之性，渐消磨其天然之爱性，间有近于禽兽之行为。如生番野人，或有食人之事，是为人类第二级之有争性。

今试以人之性，与狗之性，相比较，可知人之初性，绝无残忍之性。例如道傍死人，狗见之必加□及，人见之油然而生恻隐之心。若以进化论，狗为动物中之高等。自有狗类，以至今日，狗之习近于人者，数千年矣。其食不必生肉，乃见生物之死者犹必动其初性。可见兽之野性，终不能同化于人。虽然，人为万物之灵，进化至今，乃犹大发其兽性，盖因此种遗传，多因政治家学说家，推波助澜。而社会中更有种种关系，适足以触发此种兽性。今社会学者之言曰，一为军人，便成兽性。夫兽类如貂性之仁，能护冰中赤身冻卧之他动物，兽不尽为残忍。吾则曰一为军人，便成猛兽耳。故今研究人类问题，必先息人类之争。欲息人类之争，必先去此种社会间之蠹的兽性。

第三章争之种类

（1）“消极” 人类以生殖关系，有强弱智愚的不同，故生活能力亦不同。在今世以前，无所谓社会教育，故人类之强弱智愚，无术调和，立于平等地位。故愚弱之人，所得恒有不足之象，不足以图存，乃出其最后之能力，奋而争存，久之或出非社会习惯的行为。至于非法，盖因“社会经济”不能得“适当之分配”，故消极的而出于争。

（2）“积极” 人类既有不齐，其智而强者，依其精神上优胜之势力，出而营谋一切，渐为比较的丰厚取得。人之欲望，原无止境，因有多少之比较，故为积极之准备。又因今世以前，群之观念，较薄于我之观念，我之观念厚，故损人利己之演绎，数千年不止。

（3）“侥幸” 因消极之争，或有习惯得利者，故引起人类游惰疲玩之性，结果乃至侥幸。

（4）“强霸” 因积极之争，独利之便宜，久而失于横暴，然横暴不容于人，其冲突的手段，或至于残杀，乃成社会之乱性。

（5）“演进” 上列四端，为抽象争类，其初始于个人。①进而为母系之争，如图腾时代。②进为部落之争。③进为宗法之争。至于宗法，为人类觉悟第一期。盖知争之为害，设为神道及单简条例，以防止之。④进为国家之争。自有历史以来，以各个国家言，或有国数百十年表面少现安静者。而各个国家之间，有形之争如战事，无形之争如侵略，甲种人与乙种人争，甲种国与乙种国争，无日不演杀人惨剧。近世至有专教国民杀人夺地以为主义者，如欧之普鲁士、亚之日本，所谓民族竞争者，皆“万恶国家主义”趋之使然。故今日国家主义之害有如猛兽毒蛇，区区巴尔干半岛问题，引起五洲大战，各色人均加入旋涡中，世界成恐怖时代。然则国家主义，是否人群之利，不待智者而知之矣。

第四章息争方法经过之无效

历史上息争方法大要有三：

（1）“神道” 神道之设，为最初防止人类争端起见，假天地鬼神，创一种不可见不得闻不可思议之威力，使人迷信以愚人，于人思想上设为莫名其妙之善恶因果，欲人之惧恶而向善。无论东西，除中国尚未大遭神道宗教之祸外，惟佛教尚未演绝对之反抗，其他教争烈矣，如回如耶。宗教战争，在欧洲中世，所谓十字军，所谓新旧教战争，皆为神道之缚束，以致血流数十年。争己教而灭他教，欧亚间死人不可以数计，所争者冢中枯骨，所死者少年精华耳。至于东方，以神道故，至今社会间迷信之毒，不知消灭多少有用之精神。此神道方法，经过之无效也。

（2）“道德” 道德为人类根本。在我中国，唯一仁字，可以括其本体，惟推己及人四字，可以概其作用。故道德是“平等”的，是“互用”的，必须无阶级之社会，始可以言道德，是相对的效力，是自然的行为。一方面不自然，一方面不诚意，则道德之作用，必为虚假二字所误，其害有甚于无道德。如君主绝对之专制，资本家绝对之吸收，必无道德之可言。故有阶级之社会，道德之效力，终不足息争也。

（3）“法制” 此主义之本体，固取预防的。法制之生，为应道德之穷，然法制之穷，亦道德之环境。故律有千条，触者千人，国家借法律问题，所谓只准官家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只准国家杀人，不准人民行路，结果徒供强权之利用，资本家之保障。国家愈文明，法律愈繁多，人数愈进化，犯罪愈奇巧。所谓法制完全之国家，约有数十，其措施完全法制，近百年。所谓安宁，所谓秩序，驯至今日，罢市罢工，风起泉涌，其效果可按而知也。

至于政治问题，无论何种国家，措施如何完备，除教育实业交通外，结果终使天然自由生活之人民，置于极不自由之地位。例如食料，人民自种之自食之，本极自由，自有政治以来，甲地之食料，运之乙地则有税，国家无故增加人民负担，反使人民食料昂贵，生活加种种困难，是国家不欲人民得食也。再如衣料，单以棉论，棉有税，线又有税，布有税，衣又有税。根本上国家既不植又不纺，植者纺者人民也，政府何力焉？既不织又不工作，织者工作者，人民也，政府何与焉？而政府，则使一衣之价，由一而进十矣。即就最近所谓多数政治而言，根本上非依地方自治不可。地方自治，仍是多数人民的劳动，政府立于主权上，不过徒供甲国与乙国之争耳。若夫政治之诡诈，政客之捣乱，流毒社会，犹其小焉者也。

第五章息争方法现在之可能

现世界人类交通，依物质的进化，成精神的接触。人类立于社会，关系更大，利害繁多。守一族之利，不与他族相往来，不可得也。因一族之害，夺他族之利，不可得也。守一国之利，不与他国相往来，不可得也。谋一国之利，移其害于他国，不可得也。协约数国以为利，均沾一国之富裕，亦不可得也。试观欧西各大强国，得之他国之富裕，积之数十百年者，今一旦掷之大战之中，又依然回复旧观矣。我国以天然富裕，成世界竞争焦点，不足之害大矣，足之害亦大矣。

夫世界之物，供世界人类之用，原无彼此之标志。世界之人，同是五官，同是百骸，同是活动于世界，谁定尔我之分别。故现世人类进化，依科学的醒悟，相争相夺，终属消化，互助互生，博爱博存。世界以人类为基本，社会学大昌，此后人类，勉力互助，人类自然和平，故曰息争方法现在之可能。

虽然，大战告终，人类固有觉悟，此次国际联盟，又加一重黑暗，何以故。大战告终，俄奥人类完全觉悟，而其他之人类，依然坚执国家主义。国际联盟，就是国家主义的大结核，社会主义的大障碍，人类和平的大魔恶。美人称国际联盟，为托辣斯大结合，总之国际联盟，纯粹为保护政治家资本家的作用。所谓正义和平，都是假的。故今后人类欲求真正和平，非竭力抵抗国家主义，世界之上，野心不止，侵略不已，人类绝少安全希望。故抵抗强权的国际联盟，为今后人类独一无二之天职。

第六章中华人最宜和平与世界大同

世界人类，依地理上习惯上之不同，或近于“刚性”，或近于“柔性”，或失之“啬吝”，或失之“隘小”。依政治教育之不同，或偏于“进取”，或习于狠毒，否则“轻燥”，过于“活动”，又或委靡，失于微弱，要皆有利有害。我中华人民，世界为最爱和平之人，证之历史，及先民学说，中华人向不为侵略的行为，恒宽容而同化之。汉唐宋明以来，对于属地属国，多以本部财赋，供属地人类生活。史称汉武帝穷兵黩武，然究竟取本部财产，供给军用，无论征服与非征服，总未有搜刮属地膏血，供给自国人民。如近世国家专以吸收属地他人膏血，而图自国安富尊荣的强盗行为，所以无论何种民族，一入中国，其刚烈性，不十年同化于我。无论何种强盗，一入中国，便有衣食，盗性也就渐归于无，如元金清，纯以暴力，取得中国，久而同化，此证之历史，中国人最宜和平与世界大同也。

至于先民学说，自有文字以来，四五千年，莫不崇尚文雅。非兵禁斗，周武伐纣，放马归山，以示永久不用。如武字止戈为武，如老子重道德而非竞争，韩子有非兵之论，孔子薄子路之勇，孟子最恶兼并，崇尚王道，墨子兼爱，神农之学，创社会主义之祖，孔子说大同，所谓人人不独亲其亲子其子，又曰皆有所养，曰仁，曰博爱，曰宽宏，曰谦让，曰礼让，曰推己及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曰浑厚，曰纯朴。盖中华人民，崇尚宽大，气度宏远，所谓古风，皆以不侵为美德，社会间的习惯性，最忌奸薄二字。故我中华地方的空气，多属温和。历史上所谓义士，如伯夷叔齐，视富贵为污浊，如吴季子，视国君如草芥。是以至今山林之民，古风犹存。记者古房陵州人，房陵之南，崇山峻岭，界四川大岭，其间之居民，如不相识之人至其家饮食数日，不取值，彼亦不问其姓名。此种浑厚之风，在今日欧美各国，无论何地，恐无此风。世界两大民族，一美国，一中国，皆以不侵犯他族利益为美德。将来实行社会主义，惟此两大民族，最为相宜。现在威尔逊的假正义，虽不能行，而美国人民的义气，自解放黑奴以来，最能主张人道。此两大民族，精神上的文明，互相交通，互相进化，窃以为世界上真正文明，除美国外，唯吾中华，有此容性。西方德意志，促进俄人之觉悟，而为社会主义之初创。东方德意志，反动吾人之爱力，必为社会主义之大昌。人类真幸福，世界真和平，将于吾人是赖，吾人其自勉之，前途光明，正可立而待也。

文章来源：《惟民》第一号，1919年8月10日；第四号，1919年8月31日；第七号，1919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