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阳高处处红杏满树,若金玉玛瑙缀挂枝头。每一颗杏儿,都经历了在风雨中由青绿到红亮的成熟,并将风雨酿成了沁心的芬芳与甜美。
李培斌说:“不为老百姓着想,不为老百姓办事,就不配做共产党员!”
“红杏枝头春意闹”;“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阳高县是杏树大县,春天白绒绒的杏花漫山遍野,“桃花花你就红来杏花花你就白”;夏天金红的果实挂满枝头,“千朵万朵压枝低”;秋天红叶如燃,“霜重色愈浓”。
诗意地说,人也是一种行走的植物,与大豆高粱一样,需要吸吮空气、阳光和水的养分。每个人性格的拼图里,总是闪耀着生你养你那一方水土的色彩。
天地间没有一朵杏花,没有一枚红杏,甚至没有一片杏叶是相同的。李培斌之所以成为李培斌,其人格形成史的字里行间,烙印着他家庭出身和生长环境的清晰痕迹。
1965年9月,李培斌出生于阳高县赵石庄村。
阳高县历史幽深,文化光灿。其曾为古代高柳县治所,赵武灵王20年(公元前306年),在此置高柳县,属代郡。《山海经》记载:“雁门水(今阳高黑水河)东南流经高柳县故城北。”西汉时高柳县属并州刺史部代郡(治所桑干);东汉将代郡由桑干迁至高柳;北魏孝文帝太和17年(公元493年),高柳郡领高柳、安阳(今河北阳原县)两县。
阳高自古为军事要地,境内白登山,曾上演过著名的白登之战:“匈奴冒顿杀父自立为单于,东灭东胡,西逐月氏,南并楼烦,遂侵燕代。”汉高祖刘邦闻之,冲冠一怒,亲率大军,北征匈奴,反被冒顿单于围困于白登山七天七夜。幸得谋臣陈平施以和亲之策,换来刘邦及汉军兵不血刃,班师还朝。
后人有诗评点:汉帝西征陷虏尘,一朝解围议和亲。荒台犹有白登名,一望龙沙万里明。尚想精兵围汉帝,翻怜奇计出陈平。
有时光靠爱心、热心是不够的,还得需要为群众办实事的诚心,群众才会满意顺心。除了爱心、热心、诚心,我想为群众办好事,更需要的是真心。/摘自《李培斌日记》
白登山,遂因“白登之战”而声名远播,光照史册。唐代李商隐有诗写道:夜卷牙旗千帐雪,朝飞羽骑一河冰。蕃儿襁负来青冢,狄女壶浆出白登。
赵石庄村,南界桑干河,北临大泉山。村子东沿几公里,即是著名许家窑古人类古文化遗址和汉墓群遗址。
早在旧石器时代,人类文明的霞彩,就在这片土地流光若水,留下灿烂历史文化脚印。
1974年,许家窑人“现身”,确立了远古人类生息的又一时空坐标。据专家考证,阳高县许家窑,乃中国早期智人化石出土之乡。
许家窑遗址,定格着北京猿人后裔中的一支,迁徙到此茹毛饮血、结绳记事的场景。约10万年之前,“北京人”迁徙西进,遇漫漫大同湖水阻隔,遂定居于此,衍生出后裔“许家窑人”。
拥有数百万年存在史的大同湖,后因地壳变动,湖水于数万年前渐然消失。而作为形成大同湖重要水源之一的桑干河,至今依然金光闪闪,横贯内外长城之间的紫塞高原,像一匹草原骏马,时而扬鬃奔腾,呼啸雷鸣;时而浅草马蹄,如歌行板。
桑干河的源头,分别为山西北部宁武管涔山的恢河和左云截口山的源子河,恢河与源子河于朔州马邑村汇合,被称为桑干河。
红霞,像一朵硕大的杏花,在桑干河金色的枝条上灿然绽放。河水被点燃,波光熠熠闪耀,像一条垂天而降的古色丝绸跃然舞动。
古老文明的桑干河流域,是人类神圣发祥地之一,被尊称为“旧石器时代的考古圣地”、“东亚地区人类文化的摇篮”、“东亚的奥杜韦峡谷(奥杜韦峡谷横亘坦桑尼亚境内,系分布于非洲大陆的旧石器早期文化)”。全国旧石器时代三分之二以上的文化遗址,散落于桑干河流域;一百万年以上早期人类文化遗址中,有40多处集聚分布在桑干河流域中部。
唐代有诗人作《渡桑干》:“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宋代诗人苏辙《奉使契丹二十八首渡桑干》,工笔了一幅桑干河流域和平风情图:
“北渡桑干冰欲结,心畏穹庐三尺雪;南渡桑干风始和,冰开易水应生波……胡人送客不忍去,久安和好依中原。年年相送桑干上,欲话白沟一惆怅。”
桑干河流经大同市至阳高县,进入河北省张家口境内,与洋河汇合后称永定河,穿过官厅水库与海河,深情注入黄海的大海湾——渤海。桑干河,又因丁玲曾获斯大林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涓涓不息地涌流在人们的阅读视野里。
赵石庄村以一座古村落的沧桑和深蕴,与阳高厚重的历史人文积淀相辉映。
相传,村子曾为金人和蒙古人的放马场或草料场,初名就叫赵石场。其不仅是历史悠久的村庄,也是一个文气浓厚的村子。李培斌小的时候,村里建筑有四大天王庙:老爷庙、大仙庙、奶奶庙、龙神庙。清代康熙年间,该村的兰氏家族,曾出过两个举人。至今,一座古城堡的东堡门,保存完好。几通字迹历历的石碑,一柱雕饰图案精美的拴马桩,诉说着逝去的光荣与骄傲。
“从小巷里走出来,转到村子的中心,这里有一个小学校,它占了全村最好的一栋房子,是从前的龙王庙。这小学校里常常传出来嘹亮的整齐的歌声,传出来欢笑,只有天黑了才会停止活跃。学校门外有两棵大树,树下有些不规则的石凳,常有人来歇凉,抽烟。女人们就坐在远点的地方纳鞋底,或者就只抱着她们的孩子。学校对面的空场上,有一个四方大平台,这原来是一个戏台,现在拆成了这个样子。它前面也有两棵大槐树,两棵树上边交织着,密密的叶子,天然的替这台前搭了一个凉棚。这边树底下也常歇下来一两副货郎担,或是卖西瓜的……”这是丁玲笔下的桑干河两岸人们的生活场景,分明就是李培斌童年时家乡赵石庄的素描或剪影。
再贫穷,也要让孩子读书,多富裕,也不忘让子孙上学;家中要和睦,邻里要相敬;知书识礼,注重名誉……村里代代相传的价值观,在李培斌心里刻下深深的印记。
盛夏时节,阳高县处处红杏满树,若金玉玛瑙缀挂枝头。每一颗杏儿,都经历了在风雨中由青绿到红亮的成熟,并将风雨酿成了沁心的芬芳与甜美。
丁玲在谈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主人公时说:“他们可以逐渐成为了不起的人,他们不可能一眨眼就成为英雄。但他们的确是在土改初期走在最前边的人,在那个时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
英雄总是一定时代的英雄;英雄不是一开始就是英雄,而是像树木一样,一节节成长起来的;英雄首先是人,具有人的喜怒哀乐。
他风风雨雨奔波在田间地头,出没在农家的院落炕头,深深印刻在百姓心头。
面对幻彩纷繁的世界,恒泰地保持一种生活定力,需要努力,需要智慧,需要勇气。李培斌是一个定力如山的人。他的定力,来自对信念的坚守。
赵石庄不是丁玲笔下的“暖水屯”村,但李培斌的爷爷李元祥、父亲李果以及李培斌,却像《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里的主人公“张裕民”一样,既“了不起”,更“不可多得”。而且,他们不是小说里的人物,却是走过当代现实大地、把音容笑貌留在人间的英雄。
阳高县退休教师谢寰在一首悼念李培斌的诗中这样写道:
培斌爷爷老革命,
解放战争立过功。
抗美援朝跨过江,
德高望重人称颂;
父亲曾任村支书,
心里时刻有群众。
为官清廉家风纯,
习染子女品德正。
李培斌的母亲说:“二明虎爷爷、二明虎爹,还有二明虎,他们祖孙三人都一个样。长得像,脾性像,就连心里想的也像……”
李元祥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是一位老党员,共和国功臣。然而他复员的选择,是回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为了不给国家添麻烦,为了不在乡亲们那里留下什么特殊身份的印象,李元祥把在部队立功受奖的光荣历史,悄悄埋在心底,就像村西头那株百年老槐树,把粗壮的根子,默默地扎在泥土里。即使腰部那一道长长的老树根一样的疤痕,也只是有一次没防住,让孙子二明虎偷偷看到了。而那伤疤后面的故事,孙子像绳子一样缠着问他,他却岔开了话题没有讲,成为永远的一个谜,就像村西头那株老槐树的隐秘来历。
奉献让人生变得精彩,担当让精神走向崇高。什么叫责任?担当就是最大的责任。什么是信任?群众的期盼就是最大的信任。
县民政局同志找上门,问有什么困难,他说没有。日后要是有了难处,我就去找你们。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了。
后来,村里人选他当了村干部,他依然手不离弯钩钩的锄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脚不离田垄地埂,自食其力一辈子。
赵石庄村向北走,约20公里,便是大泉山。
大泉山,一座20世纪50年代响彻祖国大江南北的山的名字。
1955年,主编《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运动高潮》一书的毛泽东,因一篇来自山西省大同市阳高县的调查报告,兴奋不已,他不仅亲笔将该报告题目改为《看,大泉山变了样子!》,并挥毫批注了一段按语:“很高兴地看完了这一篇好文章。有了这样一个典型例子,整个华北、西北以及一切有水土问题的地方,都可以照样去解决自己的问题了……”
大泉山由此蜚声全国,成为中国农业战线一面迎风飘扬的红旗。
花动一山春色,花香引得蝴蝶来。全国陆续有23个省、市、自治区的数十万人,前来参观学习。苏联、美国的水利水保专家与贵宾远涉重洋,也来探宝取经。
大泉山坐落于山西省大同市阳高县城南十余公里处,海拔1200米。其本为一座沟壑纵横的荒山秃岭,20世纪50年代初,大泉山下的共产党员高进才,带领村民披星戴月,艰苦奋斗,一把汗、一手泡地硬是让昔日荒凉的大泉山,换上了“绿树成荫,花果满山”的新装。
1952年秋,大泉山人为抗美援朝将士捐献土豆5000斤。
1956年7月,高进才赴京出席全国水土保持会议,受到表彰,成为全国著名劳动模范。后又当选为第二届、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和党的九大代表。
活生生的身边人、身边事,烛照般鲜活地教育身边人;身边的榜样,可感可触,像正午的阳光迎面直射,生发出更强的感召力和影响力。
责任重于泰山,信任胜似黄金。奔走在市井小巷的李培斌,高扬生命的音符和旋律,唱响一曲感天动地的奉献之歌。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在那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李元祥带着赵石庄村的干部,去大泉山观摩求教,与大泉山人同吃同住同心干。怀揣共同理想和信念的李元祥与高进才,遂结下了深厚友情,先前熟识,日后成为了更要好的朋友。
大泉山共产党人治理荒山,建设美丽家园的英雄事迹,是李元祥讲给李培斌听的最多的故事。李元祥讲得神采飞扬,李培斌听得心潮澎湃。
人大代表、九大代表,少年时代的李培斌听了,懵懂不解,但他从爷爷庄严激奋的眼神里,读出了无比神圣和崇高的意义。大泉山人是身边的英雄,是人生的榜样,做人就要做这样的人!
李培斌的父亲李果,像李元祥一样,早早就入了党。他为人正派,乐于助人,从村支委到支书,当了30多年的村干部。为村集体经济,他舍身忘己;为左邻右舍,他掏心掏肺。冒雨浇地,下夜护田,硬是累下一身病。
李培斌清晰记得,有一天夜半,他被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和嘈杂声惊醒,爬起来一看,父亲被几个乡亲背着,放到窑洞的土炕上。
原来,村支书的李果带头吃住在村水利工地,由于过度疲劳,晕倒在现场,被及时抢救过来。可是,只隔了一天,李果就扛一把铁锨,背一袋干粮,又走向了工地……
李培斌说到自己甘愿献身司法事业时,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色:“我做这份工作是有遗传基因的,我爷爷和父亲都做过村干部。在我的记忆中,他们经常帮助乡邻们解决纠纷。我当时就朦朦胧胧地想,长大也要像他们那样。”
春蚕一心吐作丝,
换得人间暖意浓。
莫道英灵御风去,
忠魂依旧守苍生。
爷爷,父亲,以及高进才,留给李培斌最可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钱,不是物质,而是他们听党的话、坚定不移跟党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崇高精神。
先时,李培斌在村里读小学,1982年以优异成绩,考取了阳高县农业职业技术中学,1984年7月毕业参加工作,做了一名友宰镇的果树技术员。
在钻研农业技术的同时,村里谁家吵闹打腾,李培斌都爱管闲事,喜欢帮助断个理,说个情。他不仅拥有一片善良的心地和一怀质朴的情愫,而且也初步显露出善于用语言与人沟通的长处。
话是开心的钥匙,情是暖心的炉火;好言相劝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些民间流传的通俗的道理,李培斌打小就耳熟能详,默记在心。
两年后他调至马家皂乡任农技员兼司法助理员,不久接任马家皂乡司法所所长。为人正气,办事公道,说话受听,入情入理,善于打开人的心结,让没理的心服口服,有理的甘让三分,哭闹的破涕为笑,无理取闹的羞愧无语,是他工作的一幅动态画像。
行行出状元,事事有彩头。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培斌做调解纠纷工作做得出了名,被誉为“金牌”司法员,三村五地的乡亲们都亲切地喊他“李司法”。
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高涛,曾为马家皂乡的党委书记,是李培斌的入党介绍人。他看上去很有文气,戴个样式老旧的眼镜,镜片很厚。李培斌殉职的噩耗传到他耳朵里,他曾不顾年迈,让儿子开车拉着他,亲自去市里参加李培斌的吊唁。之后,每每说起李培斌,两只很厚的镜片后,一双眼睛总是潮湿潮湿的。
高涛眼睛潮潮地说,李培斌的感人事迹很多,像夏天时院子里树上挂满的大红杏,三天三夜也摘不过来,说不完。
1989年10月18日,大同县与阳高县之间发生了6.1级地震,称为大阳地震。震害波及4个县20个乡镇,震区人民遭受严重损失。县乡及时选派一批骨干力量到震区帮助抗震救灾,李培斌积极要求参加,被派到了受灾更为严重的安家皂村。
他挨家挨户精准排查,谁家房屋塌了,谁家墙裂缝了,谁家有人受了什么伤,一一登记在本子上。他把媳妇和刚刚两岁的女儿,安顿在临时租的属于“危房”的一间小窑洞,自己三个月守在村委会院子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怀抱一个大喇叭,晚上穿着衣服打个盹,稍有情况,就马上跳起来,抱着大喇叭走街串巷地喊话。
抗震救灾日子里的一天夜半,睡梦中,李培斌忽然听得有人喊:失火了,失火了……他抱着大喇叭,撒开腿就往失火人家跑。火势很猛,浓烟刺鼻。原来是院子里堆放的玉米杆着了火,一个老大爷在哭叫:我的小平车,我的小平车,它是我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