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拒绝进水进食已是第十天了。爷爷依然没有闭眼。他时不时地翻动着身子,随意地摆放着手和腿。停食第七天我和父亲赶来时,拉着爷爷的手,爷爷说:“我哪儿都不疼。”爷爷没有疾病,没有任何病毒强加于他身上的痛苦,没有饥渴的感觉。他甚至没有了便尿,体内完全地排空了。他是想干干净净地进入天堂吗?一拨一拨的晚辈来看他了,一屋子又一屋子的人,从早到晚不停歇地来。摸摸他的手、他的身子,同他说说话。爷爷穿着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整洁地躺在炕上。他时不时微睁一下眼睛,向人们示意,话语已经没有了。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来,屋子里阳光明媚。大家热热闹闹地拉着家长里短,气氛那般自由、和谐,完全没有压抑的感觉。爷爷为大家提供了一个聚会的场所。有矛盾的、平时不来往的也在一起递烟对火了,面对一个对生命看得如此平淡的老人,谁的心灵都会开窍的。

爷爷的棺材拉过来了,那是用上等的木料制作的。爷爷曾亲自看过制作它的过程,就如过去皇上钦定过自己的陵寝。那即是爷爷的新房了。爷爷睡在里边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棺木是大红色的。死亡多是由白色或黑色代表着,不知为何将棺木漆成了红色。这是喜庆的色彩,是表示爷爷96岁的喜丧吗?姑父在给爷爷剪发。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剪发了。硬硬的头发依然体现着爷爷的性格:刚直不阿,宁折不弯。爷爷翻了翻身。爷爷不问为什么。周围的人们看着爷爷一点点又变得精神了。那些头发,爷爷不再带走了,就像土地被割去最后一季稻子,爷爷把该留下的都留下了。感觉爷爷情况不是太好,众亲人七手八脚给爷爷穿上了新装,戴上了一顶仿古的官帽。然后等着爷爷冥入天堂。爷爷脉搏渐弱,呼吸困难,人们开始张罗一切。亲人们在这晚间9时从庄子各处相拥而来,围在爷爷身旁。这时爷爷却扬起手来,扯掉了头上的官帽。

爷爷心里清楚还是糊涂呢?冥界的路不太好走,还是门太难进呢?爷爷这个一生耿直的汉子,不知如何打点。尽管这一会儿工夫,亲人们动手又是折又是剪的,为爷爷准备了充足的纸钱,让爷爷大把地去花。那是个什么样的官帽呢?相当于几品几级?一生不入官场的爷爷看不上这些,死后也不需要这样的东西。甩掉帽子躺在那里,爷爷又挨过了15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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