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紫衣坐在窗口,瞥眼见重新包扎后的石山已经平静了下来,而且鼻翼扇动,睡去了。窗外小米正提着饭盒由远而近地走来。贺紫衣哼了一声,站了起来。贺紫衣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多是敏感的。她当然看出小米对石山有点意思。但是她不知道小米为什么对石山好。在贺紫衣眼里,石山是个笨头笨脑的人,她不喜欢的人,也不想让别人喜欢。所以,她看到小米送了八宝粥来,自然不开心。
小米回到牡丹园后,忙完了一些事情,就开始熬八宝粥。为了给石山熬八宝粥,小米跑了一天市场,她挑选的花生、大米、香米、红豆、绿豆,以及桂圆、莲子等,全是新鲜的。八宝粥熬好后,小米装了一饭盒,提着来了医院。
小米进病房的时候,冷不丁贺紫衣从里面冲出来,两人顿时撞了个满怀,八宝粥甩落地上,洒了。
贺紫衣撇着嘴说:“好啊,真用心啊,我爸住院时,你不过在大米粥里放了花生、红枣、冰糖随便一熬。轮到石山这野小子身上,这八宝粥做得也不一样了。”
小米脸一红,看看溅在贺紫衣身上的粥,赶紧道歉。
“贺姑娘,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到你,弄脏了你的衣服。”
“啊,没事,只是可惜了一盒八宝粥啊。”
“我……再回去熬一些……”
和贺紫衣说话,小米一直很谨慎。贺紫衣的性格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会耍脾气,而且,你根本就不知道哪句话会刺痛她的神经,所以,在牡丹园,大家都轻易不敢惹她。
小米打扫完地上洒的八宝粥,探头往病房里看了看,石山听到动静已经醒来了,正默默地看着她。
小米冲石山一笑,提着饭盒回去了。小米并不知道贺紫衣是有意识撞她的,贺紫衣一是不想让石山得到小米的伺候,二是想借机支走小米。小米回了牡丹园,又重新做了一份八宝粥。但是,当她再次提着饭盒走进医院的病房时,却发现贺紫衣正咬牙切齿地掐着石山的脖子。
“贺姑娘,你怎么了?”小米惊叫一声,赶紧跑过去,拉扯贺紫衣。
石山虽然是个男人,他毕竟在病中,身体很虚弱。加上胸口的伤让他使不出力气来,所以,他根本就拉不开贺紫衣的手,被掐得呼吸困难,直翻白眼,幸亏小米及时赶到。小米急切之下,猛地把贺紫衣拖开几步,石山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逐渐恢复过来。
贺紫衣抬起手臂让小米看,贺紫衣的手背上多了两道牙痕。
“是这野人咬的!”贺紫衣恨恨地说。
原来,小米走后,石山又眯上了眼。他是个大脑单纯的人,所以睡得很快,一会儿就呼呼地打起了呼噜。贺紫衣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啊,让我伺候你,你够享受的。想到这,贺紫衣就用手指点石山的胸口。起初,点的力度不大,石山没有醒,等贺紫衣突然一指下来,石山顿时疼得哎呀一声睁开眼来。他一见贺紫衣,心里生气,就抓过她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贺紫衣大怒,于是双手掐住石山的脖子。正在关键时候,小米来了。
小米虽然没看到这些,但他能够猜出个大概来,他看看石山的胸口,似乎又浸染出了血。便对贺紫衣说:“贺姑娘,我在这陪他一会儿,你回去吧。”
贺紫衣胸脯鼓动着,显然气还不顺,她似乎极想再折磨一下石山,但是,又怕再次被石山咬伤,所以,就离开了。
石山的伤势不是特别严重,在白小洁的细心护理下,伤口已经结痂。贺紫衣来了一趟,见石山精神好了许多,知道再乘机捉弄他是很难了,何况那个痴心的小米有空就来医院。贺紫衣见石山在医院里待了十几天,好像胖了,也白了,很不高兴,她自然不想让石山这么养尊处优下去,找了个机会对贺广仁说:“爸,我看那个石山已经好多了,也该出院了。”
贺广仁当然猜不透女儿的心思,随口说:“再养些日子吧,不着急。”
“我觉得还是回牡丹园的好,医院的护士虽然照顾得好,但现在石山的病已经在恢复期,基本上只要注意服药和休息就可以了,医院的空气总不如牡丹园里,何况小米那丫头心很细,有她照顾石山,石山的伤会好得快些,他需要走动,越在医院里躺着,越不利于身体。”贺紫衣这席话说得合情合理,倒像是她很关心石山似的。
贺广仁看看女儿。贺紫衣微笑着,神情上自透露不出什么来。贺广仁没有多想,就让陈风开车把石山接回了牡丹园。
石山出院后,小米照顾他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没事时,小米还是喜欢拉着石山到湖边坐着,教他熟悉一些生活习惯和社会常识。
和小米在一起,石山学会了感动,他逐渐懂得了什么是关切,什么是爱,也逐渐知道了做人的一些道理,而且,他知道了什么是痛苦,什么是自卑。
在这以前,石山的脑子很简单,简单得只有自由和随意。但是,自从知道了一些人情世故后,他感觉到了自卑,感觉到了痛苦,感觉到了他和常人的区别,甚至,有时石山觉得他远远不如小米,在牡丹园里,他是最可怜的人,所以,他开始有意识地躲避小米。
陆一在树下坐着,蓬松的头发下面,透出两道尖锐的目光,注视着对面的牡丹园。
突然,胡非出现在他的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陆一,猛地将一个口袋套在他的身上,扛起他向远处奔去。
陆一在口袋里呜呜地叫着,声音很闷。胡非冷笑道:“你叫一句,我打一拳。”说着,果然把陆一扔在一棵树下,拳头像雨点般砸落。
陆一疼得哎哟直叫。不多时,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又过一会儿,他感觉到那人已经离去,就挣扎着从口袋里钻出来,手靠向哪里,哪里便是一阵钻心的痛。他想爬起来,骨头架却散了一般,于是倚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人走了过来。陆一吓得脸色大变,叫道:“你……你不要过来!”
来的人是个青年,20来岁,身材瘦弱,穿着朴素,面色呆滞,正是石山。陆一认识他,但石山不认识陆一。陆一几乎每天都盯着牡丹园,所以对牡丹园有什么人,都搞得清清楚楚。
石山看看他,在一边坐下,望着天空出神。
陆一觉得他怪怪的,便想,这小子肯定在盘算怎么折磨我,趁他没有动手之前,我赶紧逃走吧。想到这里,陆一两手扶地,轻轻地站了起来。经过恢复,他的身上有了一些力气,谁知,刚一挪动脚步,就被石山发觉了。石山扭头看着他,眼里一片迷茫。陆一却以为他是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逃,赶紧说:“兄弟,我是活动一下筋骨,不……不是逃走。”他的话石山听不太懂,便扭回头,继续看着天空。
陆一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行动,就又开始挪动脚步。谁想,他脚步一跨,石山又转过头来。陆一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央求道:“好兄弟,你就放过我吧。”石山一脸的迷茫。陆一见他并不动手,眼珠一转,说:“兄弟,我知道今天逃不过去了,也罢,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决不还手,也决不还嘴,只是……我现在很渴,你去给我弄点水来好不好?”
说着,见石山坐着不动,就做了个手势:“水,是口渴,我要喝水。”对于水,石山最有感觉,他终于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是希望自己给他弄点水,于是,石山就扭头回了牡丹园。
每天清晨,是小米带石山锻炼的时候,而自从石山有了复杂的心理,他每天一起床,就一个人偷偷地溜出牡丹园。小米起床也很早,但是她的任务很多,一早起来要打扫大厅,整理贺老板的卧室,如果大家在牡丹园里吃饭,她还要打点早餐。
所以,她每次做完这些,等贺老板等人走了后,才去找石山,一般这时,已是早晨7点半左右。那天,小米拖完大厅的地后,贺广仁让他去找石山。小米到石山的卧室一看,石山不在。小米以为石山等不及,一个人去了小湖边,于是跑了出来,往湖边一看,空荡荡没人。后来,小米一问门卫老王头,老王头往牡丹园后一指,说:“那小子去后面了。”
牡丹园后面,是一处草坪,小米来到草坪边时,一眼就看到了石山。石山正呆呆地站着,凭目远眺,一抹朝阳映着他的脸,泛着一团红晕。
小米走到他的身边,向远山望了一眼,一边做手势,一边轻轻地问:“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石山不会撒谎,他红着脸点点头。
小米一只手轻轻地握着石山的手,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石山的心,说:“你不知道,其实自从你出现后,也给我带来了快乐,你虽然是个野人,但是,我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和你在一起,我发觉自己无拘无束了,谢谢你。”
石山低着头,回味着小米这些发自肺腑、直吐心扉的话,多少明白了些。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山洞,想起了抚养他长大的野人。
小米说:“我一直没有问你的过去,但我知道,你肯定很苦,我能够想象得到。”
石山转头看看小米,他看到她的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怜悯和关爱。
石山忍不住伸出手,反握住小米,眸子里有泪花闪动。他不会说谢谢,但是,他的眼神把此时的心情告诉了小米。
两人伫立了很久。
阳光下,小米的脸上泛着一层圣洁的光,石山不由得看得痴了,他俯下头,在小米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小米曾经告诉他,这世上有两种爱最伟大,一种是母爱,一种是纯洁的爱情。但是石山从记事起就在山上居住,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母爱,对爱情也是一无所知。小米曾经告诉他,真爱一个人,就去吻她。刚才,石山看到小米的那一瞬,内心中突然一阵冲动,忍不住吻了她。
小米脸微微一红,说:“回去吧。”
石山点点头。
石山和小米走进牡丹园大厅时,贺广仁正抚摩着一尊狼雕。
在小米的记忆中,那尊雕像放在大厅里,贺广仁每天都要摸上一遍。贺广仁摸着摸着,两眼闪动着一种凌厉的寒光。如果谁当时站在他的对面,会看到,他嘴巴张着,牙齿白森森的,像一匹狼。
“贺老板。”小米说了一声,就退到了一边。
石山走到贺广仁身后,垂手站着。
“你来得正好。”贺广仁放下狼雕,慢慢地回过头来,望着石山,脸色已变得很慈祥,眼神也柔得像两池湖水。
“石山啊,明天是我的生日宴会,要在大酒店里召开,你也参加吧。”
贺广仁的话,石山听懂了,他“呀呀”了两声,表示感谢。
贺广仁笑笑,对小米说:“去给石山置办一身帅气一些的衣服。”
小米清脆地“哎”了一声,并且双手合掌,轻轻地跳了起来。显然,她很高兴。其实这几天,小米也感觉出石山的自卑来。她知道,石山懂得人情世故越多,他离以前单纯的日子就越来越远。不过,小米很想得开,她认为,人活在世上,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酸甜苦辣才是真正的人生,像石山以前的日子,虽然平淡,但一点意义也没有。小米原是个寡言少语的姑娘,虽然牡丹园的人对她都不错,甚至没人把她当下人看待,但是,小米下意识中,还是生活得很不自在。为什么这样,她也说不出。自石山来到牡丹园,她的内心仿佛打开了。小米有了伙伴,或者说,有了有共同语言的伙伴。和石山交流,虽然困难,但是,她内心却无压力,不用拘谨。在石山面前,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像湖里的鱼一样,无所拘束。
在小米的内心,是极希望石山像陈风等人一样的,如果可能,等个三两年,石山也会成为大山江公司的骨干。
小米之所以辛辛苦苦地帮助石山,实际是希望他能有一天出人头地。所以,当小米听到贺广仁这样说时,她的内心充满了幸福感。虽然,贺广仁针对的是石山,但小米认为石山的事,就是她的事,石山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她觉得贺广仁这样做,是没有把石山当成一般的下人看待,是高看石山一眼的。有了这种想法后,小米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渐渐地爱上了石山。
傍晚,贺广仁站在牡丹园外,望着天空,目光中闪现着两团异彩。
这时,小米拉着石山来了。石山穿着略长的上衣,显得浑朴、呆拙。小米问:“贺老板,你看石山穿这身衣服还合适吗?”
贺广仁看看石山,点点头,说:“不错。”
小米有意让石山和贺广仁多处一会儿,所以故意走开了。石山呆呆地站在贺广仁身边。贺广仁看看小米的背影,又看看石山,心说:“这丫头的意思,无非是让我以后器重石山吧。”
贺广仁正想着,突然陆一手持匕首从树后窜了过来,大喝一声:“贺广仁,还我父母的命来!”说着,手腕一晃,一道亮光奔向贺广仁的前胸。贺广仁脸色大变,一下子震呆了。他在商海经历了无数的风浪,却没有这次的凶险。眼看着,陆一的匕首已离胸口只差半尺,突然间,石山扑了过来,将陆一一把推开。贺广仁吓了一身冷汗,慌忙躲在石山后面。陆一恼怒,手向前一划,想绕过石山。石山却拦在前面。陆一手一挥,在石山胸前划了一下,血顿时浸了出来。陆一再想动手,贺广仁早已高声大喊:“来人!”陆一两击不中,不敢耽搁,转身跑了。
听到喊声,门卫老王、小米、胡非、贺紫衣跑了出来。小米见了石山的样子,吓得大叫。贺广仁说:“还好,伤口不深。”说着,命令胡非和小米带石山去包扎,自己在贺紫衣的陪同下回了牡丹园。
贺紫衣问:“爸,要不要报警?”
贺广仁说:“算了,这种事不便张扬,让人说爸的闲话。”
贺紫衣说:“那怎么行呢?不报警,那歹徒再来作恶怎么办?”
贺广仁摇摇头:“胆子也不大,放心吧,经过此事,他不敢再来的。”
贺紫衣问:“爸,你认识歹徒吗?”
贺广仁摇了摇头,说:“看着似乎面熟,但是,爸接触的人太多了,一时怎么想得出来?”贺紫衣不再问了。贺广仁暗想,这件事最好不要闹开,否则,会越搅越浑。
贺广仁是商界的头号巨头,他的影响力不只在房地产业,即使政界的人也敬他三分。在山城,他的房地产势力已经扩展到60%的范围,除了梅玲房地产公司占据着35%左右的份额外,其他几个小公司,根本不构成威胁。梅玲公司的前身是广义公司,第一任老板是贺广仁的兄长贺广义。社会上对大山江公司的印象是,20年前,贺广仁跟着贺广义做事,后来自己拉出一部分兄弟来,开了大山江公司,贺广义也神秘失踪了,生死下落不明,广义公司虽有秘书梅玲接任老板,但从此萧条,逐渐被大山江公司超越。
这些年来,大山江公司不断扩展业务范围,将梅玲公司压缩在山城的东部一角,而山城西、南、北几个区域的业务,基本控制在大山江公司贺广仁的手中。梅玲公司被迫将一部分业务开拓到水城去。
贺广仁对水城不感兴趣,虽然胡非等人建议他跟进,但他只在乎山城。
山城最大的酒店是桃花源酒店,其实除了贺广仁能够在这里举办一场豪华的宴会外,其他社会各界的人物,很少有人敢如此奢侈。
贺广仁50岁生日这天,桃花源大酒店门口张灯结彩,六个漂亮的礼仪小姐分列两厢,一条大红地毯从台阶上一直延伸到酒店里面。贺广仁穿着唐装,胸前的团花纹络清晰入目。他站在台阶上,满面红光,两手抱拳,迎接着来自各行各界的头头脑脑们。
在桃花源大酒店举办这么豪华的生日宴会,贺广仁是第一次,对桃花源来说也是第一次。所以,桃花源的当家老邱一直笑不拢嘴,他知道,今天的酒席,几乎是酒店平时两个月的收入,贺广仁预订的是名贵饭菜,有一半菜,自桃花源开业以来,根本就没有做过。
前来参加贺广仁生日宴会的,大多是接到贺广仁请柬的,像市长段由来、分管企业的副市长何江昆、刑警队长黄飞、刑警老莫头、小桃红等等,都是受邀而来。还有一些企业同行和社会人物是慕名而来,贺广仁也不能拒绝。等参加宴会的人来得差不多了,贺广仁转身就要进酒店里照顾来宾,突然一辆红色的豪华轿车在酒店门口停下,只见梅玲从车上走了下来。贺广仁看到梅玲后,微微一惊。
“她来干什么?”贺广仁心想,“难道她要和我清算旧账?”贺广仁耳朵动了几动,他极不希望看到梅玲,所以脸色不是很自然。梅玲走到贺广仁面前,淡淡地说:“贺老板,难道你不欢迎我吗?”
贺广仁强自一笑,抱拳说:“难得梅总记着贺某的生日,请。”
跟在梅玲身边的有两人,一个是梅老大,一个是头戴低檐礼帽的人。
梅玲来到贺广仁身边时,贺广仁朝她身后两人看看,说:“这位穿黑衣的朋友,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梅老大了,另一位是……”
梅玲突然咯咯一笑,说:“贺老板,另一位想必你最为熟悉不过吧。”
说话间,头戴低檐礼帽的人将头抬了抬,贺广仁一动容,的确,那人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竟然是离家出走的贺云峰。
贺云峰走过贺广仁身边时,淡淡地说:“贺老板好。”说完,走了进去。
贺广仁望着贺云峰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狡诈的色彩。或许,此时,贺广仁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酒店的大厅里,来宾们已经纷纷入座了,麻叔、陈风、胡非及贺紫衣等人正在照顾着客人。石山坐在靠边的一张桌子前,目光看到随梅玲一起走入的贺云峰后,突然身子一颤。当然,他还没有认出贺云峰,却看出他就是那晚刺杀自己的人。
石山扯一下在身边来回走动的胡非,指着贺云峰“呀呀”地叫着,胡非顺着他的目光看着,看到了贺云峰。贺云峰的帽檐压得低,胡非看着有些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是谁来。这时,贺广仁已经哈哈大笑着进来了。
贺广仁一进来,自然表示宴会要马上开始了。参加宴会的客人们都站了起来,给贺广仁鼓掌,很多人争先地说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祝贺词。贺广仁走到一张大桌子前站下,端起一个酒杯,贺紫衣已经跑了过来,给贺广仁倒满了酒。
“非常感谢各位的赏光,贺某不胜荣幸。”贺广仁举着酒杯环敬了一下,说:“承蒙社会各界的朋友看得起,贺某就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一起举杯,都是一饮而尽。
一杯酒喝完,贺广仁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后说:“今天我要借生日宴会,向社会各界宣布一件事,我要再认一位义子。”
大厅里再次响起一片掌声。
坐在另一张桌子前的老莫头问:“贺老板仁慈心肠,不知要认的是哪一位?”
贺广仁目光扫了一下,指着石山说:“就是他。”
众人齐齐向石山望来。麻叔的眉头一挑,坐在他身边的老莫头站起来说:“这小子不是前一阵你收养的石山吗?”
“是的,这孩子的身世想必社会上的朋友们都知道了,他从小生活在深山,过着非人的生活,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其实,他和我们一样,应该享受幸福的生活。”贺广仁刚说到这,突然有人站了起来,大声叫道:“我反对!”
站起来公开反对的人是贺紫衣。贺广仁似乎没有料到女儿会当众反对他。
“不好意思,都怪我忙于公司,疏忽了家庭教育,瞧我这女儿,希望大家不要见笑。”说着,贺广仁板着脸对贺紫衣说:“这么多前辈在场,你瞎胡闹什么?快坐下!”
贺紫衣说:“我不是胡闹,我是冷静的,你为什么收石山为义子?我反对!”
贺广仁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他右手竖掌,慢慢地举了起来,众人以为他这一掌肯定要落在贺紫衣脸上了,但是,贺广仁的手掌在空中停顿一下,又落了下来,然后指着门口,脸色铁青地喝道:“你给我滚!”
贺紫衣怨恨地看一眼贺广仁,咬咬牙,一跺足,朝门口跑去,但她刚跑了几步,就被人群中冲出的贺云峰拦住了。
贺云峰把礼帽向上一推,对来宾们说:“大家可能认识我吧,我就是大山江公司的贺云峰,我现在已经到了梅玲公司。”众人哗然。
贺云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每个人的脸前晃动着,说:“请各位瞧瞧,这是当年贺老板给我立的字据,他许诺自己百年之后,要把大山江公司的继承权全部归我。可是,他又收义子的意图是什么?这样,对我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不甘心。当然,我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是,我也是他的义子,从继承权上看,如果再收了石山,他和我同样。可是,他算什么?我不但从小就跟着贺老板,而且,这些年为大山江公司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我这个义子是当之无愧的,即使继承大山江公司的家业,也是顺理成章。但是,有了石山,我担心以后会出现一些争执,除非他是我妹夫,否则,我不能接受他。”
贺云峰的话说完,贺紫衣突然说:“好啊,那我可以嫁给他!”
贺紫衣的转变不但贺广仁没想到,连贺云峰也大吃一惊。贺云峰站出来,是要帮助贺紫衣的,他希望能和贺紫衣结成统一战线,可是,贺紫衣明显是单打独斗,而且她的做法太邪了。贺云峰拉拉她,低声说:“你不要胡闹。”贺紫衣向贺云峰一眨眼,悄声说:“我自有主意。”贺云峰不说话了,尽管他想不通贺紫衣为什么突然要说嫁给石山,但是,他对这个妹妹还是信任的,凭贺紫衣的心思,一百个石山也不是对手。
贺紫衣走到石山面前,说:“来吧,为了庆祝爸爸的生日,咱俩跳一曲。”贺紫衣突然表现得很温柔,这使石山很难适应,想想住院那一阵儿,贺紫衣哪天不想着要捉弄他?石山即使脑子再单纯,对爱和恨还是分得开的。他吓得直往胡非的身边躲。胡非是什么人,他才不考虑石山和贺紫衣般配不般配呢。
“哈哈,傻小子,躲什么,去跳吧,给准岳父祝贺去。”说着,胡非把石山推了出去,贺紫衣趁机抓住了石山的手。石山的手被贺紫衣一握,身子彻底酥了,心底一丝挣扎的念头也没有了,乖乖地任贺紫衣拉着,来到中间的空场上。
石山不会跳舞,只在电视上看过。他当然不知道贺紫衣的真正目的,但是,他觉得被贺紫衣拉着很舒服。早有服务员放了舞曲,贺紫衣拖着石山,不停地舞动。石山开始感到阵阵的疼痛,因为他胸口的旧伤结痂未久,新伤也刚包扎上。胳膊一大幅度地扩张,伤口开始裂开。起初,新伤旧伤一起突发。他还在隐忍着,猛地,贺紫衣一肘顶在他的胸口,石山疼得大叫一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伤口的血大量溢出,顿时染红了崭新的衬衣。突然的变故震惊了在场的人,一阵纷乱后,才有人想起拨打120。
石山再次被送进了医院,这一次伤口的暴裂非常严重,而且一直在出血。石山的意识游离着,感觉自己在一个漆黑的洞里不停地下坠着,那个洞仿佛无限深。
后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接着,开始昏迷。
石山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石山仍然躺在上次的病床上,只是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贺广仁,而是小米。
“米,米……”石山嘴唇启动,笨拙地说了两个“米”字,他原本想问贺老板,但是,他的声带仍然无法转过弯来。不过,这已经把小米高兴坏了。小米兴奋地跳了起来,叫道:“天哪,你能说话了!”
石山眼眉跳动,两手张着,也很兴奋。他张张嘴,想多说出几个字,无奈,他只能说出一个“米”字。尽管这个字含混不清,但比起他以前只会“呀呀”来说,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站在旁边的医生肖哲感慨地说:“奇迹,简直是奇迹,石山好像每经历一次人世间的苦难,就离人类近了一步,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讲,这两次意外,对石山倒不是件坏事。”小米说:“是啊,我本来还很伤心的,可是现在,我看到石山终于离咱们人类近了一步,开心死了。”肖哲突然叹道:“离人类近了,痛苦也就多了。也许,还是做与世无争的野人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小米已经听不出来了。其实,肖哲后面的话即便声音再大,小米也没心思听了。她扑到石山的面前,只是看着他笑。
石山转动脖子,看了看病房里,他在找贺广仁。
小米看出来了,便说:“贺老板去公司了,他打电话问候过你。”
石山点点头。
小米又说:“贺姑娘也许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其实,石山昏迷时,小米心里不止一次地怨怪着贺紫衣,但是,见石山突然说出了一个“米”字来,又觉得这应该归功于贺紫衣。
石山再点点头。
小米一笑,说:“好了,你休息会儿,我去给你熬八宝粥。”说着,小米就站了起来,给石山掖了一下被角,轻快地向外面走去。
大山江公司里,贺广仁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轻轻地晃动着一条跷着的腿,问对面的陈风:“新招的大学生来了吗?”
陈风说:“已经来了,是省大工程系的毕业生,小伙子思路清晰,看上去人很精干。”
贺广仁说:“你退下去吧,让他过来一下。”
陈风下去后,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小伙子面皮白净,身材消瘦,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人很帅气,从微微上翘的嘴角看,应该很有个性。
小伙子上前几步,恭敬地说:“贺老板好。”
贺广仁看看面前的资料,打量了小伙子几眼,问他:“你叫易不群?”
小伙子说:“是,容易的易。”
贺广仁翻了翻桌子上摆放的资料,说:“你学的是建筑工程?”
易不群点点头:“确切地说,应该是图纸测绘。”
贺广仁将他的资料合好,望着他,微微一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易不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其实,我一生下来,父母起的名字叫易入群。上了中学后,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太俗气,而且与我的个性相悖,所以就改成了易不群。”
“哦,易不群,是不是卓尔不群的意思?”
“差不多吧。”
贺广仁又问:“看你的资料,原籍是水城的。”
易不群说:“是的,我是水城东郊的。”
贺广仁心中一动,问:“那你怎么不去梅玲公司?”
易不群一笑:“良禽择木而栖,我在大学没毕业时就对山城和水城开始了解了,在房地产业中,梅玲公司虽然实力不凡,但是远不能和大山江公司相比。”
贺广仁笑了:“我很欣赏你,不错,有前途。”说着,贺广仁拿出一些图纸来,摊在桌子上,说:“你过来看看,这些都是我以前曾经接过的工程。”
易不群走了过来,一张张地翻开,忽而快,忽而慢,忽而一扫而过,忽而点滴不漏。过了一会儿,几套图纸看完,他抬起头来,微笑着望着贺广仁。
贺广仁也笑着望着他,问:“怎么样?”
易不群说:“想听实话吗?”
贺广仁说:“当然,假话不如不说。”
易不群说:“这几个图纸从设计上看,几乎一成不变,没有多少变化,从时间上看,跨度有十来年了吧,框架格局应该算比较落后的了,现在,一些生活条件好的市民,估计对复式和跃式楼房有所追求了,如果大山江公司还以这样的图纸开发楼房,怎么能顺应市民的生活需求呢?这或许是您那一百五十余套楼房滞销的原因吧。”
贺广仁的脸色有点难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哈哈一笑,说:“不错,你说的问题确实存在,因为大山江公司一直没有请设计师,所用的图纸,都是以前用过的,至于市民们,他们也不能说没有怨言,但是在山城,我盖什么样的楼房,他们就住什么样的楼房,所以,怨言有什么用?”
易不群摇摇头:“我觉得贺老板这话不太对,您这几年是基本垄断了山城的房地产业,但是又能保证不会冒出个竞争对手来吗?社会上有不少人议论房地产业利润丰厚,其实您完全可以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将图纸设计列入重点。”
贺广仁微微一叹,说:“你年纪轻,初入社会,对房地产业还不了解,很多投资成本,是难以预料的,说不定哪条路上突然冒出个障碍,就要想法通融过去。”
易不群说:“您说的现象应该有吧,不过我觉得改进图纸,不但会提高市场竞争力,也是为了顺应市民生活水平的变化和物质追求,会使投资收益更多。”
贺广仁呵呵一笑:“我明白,以后有你在,我还怕设计不出风格新颖、中西结合的楼房来吗?不错,我很欣赏你,说说你的测绘专业吧,比如商品房的建筑面积如何计算。”
易不群说:“商品房的建筑面积分为套内建筑面积和分摊的共有建筑面积,套内建筑面积部分可算独立产权,分摊的共有建筑面积部分是共有产权。”
贺广仁点点头,又问:“如果出现房地产的竣工面积与预售面积不一致的情况,如何分析这种现象?”
易不群说:“这种现象不能说没有,因为有时建筑物的某部分设计中途改变,或者在施工过程中,建筑物的某部分临时调整,没有按图纸施工。当然,这两种情况都属于正常现象,还有,比如施工出现错误或建筑实体与图纸误差过大,再比如测量本身的误差等等,也会造成竣工面积与预售面积的不一致。”
“成套房屋的套内建筑面积怎么测算?”
“成套房屋的套内建筑面积是套内房屋使用面积、套内墙体面积和套内阳台建筑面积三部分组成的,分别测量后相加就可以了。”
贺广仁微微一笑,说:“不错,你测算方面的理论还算娴熟,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向用户解释房屋的共有建筑面积,你再说说这方面的内容。”
易不群也是一笑,说:“共有的建筑面积包括楼梯间、垃圾道、变电室、设备间、电梯井、管道井、公共门厅、过道,甚至个别设有详细划分的地下室。”
“还有吗?”贺广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易不群想了想,说:“一幢楼房的公共服务用房和管理用房也应算在内。”
两人正说着,贺紫衣进来了。
贺紫衣刚从超市买了一件裙子,那裙子紫色铺底,白色勾边,裙子上点缀着黑色的星点。贺紫衣绕着贺广仁,像一只蝴蝶,把易不群看痴了。
贺广仁说:“紫衣,你来得正好,今天我要给你易不群大哥接风,你就别回牡丹园了。”
工地上,麻叔正在四处转悠着。阳光很足,站在工程架上的工人有些摇晃,下面运送灰料的工人也步履蹒跚。麻叔吆喝一声:“各位,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下班了。工程要加紧,争取早日竣工,贺老板亏待不了你们。”
一个敞着怀的汉子走过来说:“麻叔,我看大伙该休息了,他们已经加班加点连续奋战三天了。”
麻叔说:“李队长,既然贺老板把工程交给你来做,你就要做好,你不催着工人们,怎么还想拖延时间?”
李队长苦笑着说:“麻叔,您看看大伙的状态,真的是坚持不下去了,这可不是演戏给您看啊。”
麻叔哼了一声,正要发话,突然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只见尘土飞扬,前几天刚建起来的库房倒塌了。周围施工的工人们吓得全惊呆了,纷纷溜下工程架,跑到空场上。
麻叔奔了过去,没有人员伤亡,看材料的老孙头刚才正耷拉着脑袋,坐在外面的檩条上。库房突然倒塌,他吓得半天没缓过神来,一遍遍地自语:“我的妈,刚才我要是在里面,不成了肉饼子?”
李队长抓起一块断砖看了一眼,又抓起几块看看,递给麻叔一块,说:“瞧,是砖的问题,都他妈的是豆腐渣,幸亏楼房还没盖,不然,危及了市民的生命,我们都良心不安。”
附近的市民听到声音,有不少围了过来,纷纷议论。有的人冲着麻叔大骂:“黑心肝的,回去告诉你们贺老板,这样的工程对得起老百姓吗?真是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
有一个民工走到废墟上转了转,举起胳膊说:“有志气的都给我回去,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老子不干了。”那个民工一走,接着就有不少跟在后面。最后,连李队长也向麻叔抱抱拳,说:“实在对不住,我看工程的事南区的市民不会再让贺老板做下去了,我也要走了。”说着,李队长也走人了。
市民们愤怒地说:“贺广仁利欲熏心,我们南区的工程不能交给他!”周围应声如雷:“对,把他的班子赶出南区!”
麻叔一看这阵势,赶紧向公司奔去。
桃源大酒店内,贺广仁、胡非、陈风及贺紫衣兄妹正在给易不群接风。贺广仁有意让女儿坐在易不群身边,贺紫衣却看不惯易不群傲慢的样子。易不群喝了两杯酒,已有几分醉意,话也多了起来,说:“贺老板,您放心,只要大山江公司在图纸上加以改进,肯定会建造出一流的楼房……”
贺紫衣撇撇嘴,拦住他的话说:“吹牛,你以为搞房地产的只有设计图纸的重要吗?最主要的是勘探地段,利益大小都在地理位置上,然后是督促工程质量,降低材料成本,还有售楼业务,楼房盖起来要销得出去才有生意,否则,卖不了公司怎么发展?要我说,图纸设计才是可有可无的。”
易不群被贺紫衣一顿抢白,哑然了。
贺广仁呵斥一声,说:“不许瞎说。”其实,贺紫衣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他要倚重易不群,自然不想让女儿得罪了人家。贺广仁亲自给易不群倒了杯酒,笑道:“我这个女儿太娇惯了,就连我也常常顶撞,不群千万别在意,公司的岗位都是重要的,大家同心协力吧。”
正说着,麻叔匆匆奔了进来。贺广仁忙问:“怎么,南区出了什么事不成?”
麻叔把南区工地的事说了一遍,贺广仁“啪”地摔了杯子。
胡非忽地站地来,怒道:“我去找段由来,妈的,推荐的什么砖窑!”
陈风一把拉住他,说:“南区进的砖不是从何长流的窑厂进的。”
胡非说:“什么?不是他的?”
陈风点点头。
贺广仁说:“此事与段市长应该无关,我原本是要买他这个面子,从何长流的砖窑进料的,谁想,何长流一夜之间将砖的价格提高了三成,这小子吃定了我似的,我是什么人?能让他得逞?所以就拿话拖延了他,回来的路上,居然发现了一家新砖窑,他的窑厂刚刚开工,虽然阵势没有拉开,但是货料不少,而且砖的价格比市场还低两成。我本还在犹豫,新窑的经理说,他这些砖都是从外地进来垫底的,自己的砖还没有烧出来,为了打开市场,甘愿做赔本生意。我正在和何长流较劲的份上,所以没有多想,就拉了五十万的砖,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胡非一听,马上奔了出去。
不久,胡非回来了,脸色铁青地说:“贺老板,那家新窑厂关门了,就像平地消失了一样,当地的居民说,他们不久前来的,虽然拉了不少砖,但是,根本没有自己开工的意思,看来,我们被人涮了,会是谁呢?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陈风哼了一声,说:“还用问吗,当然是想扳倒我们,让我们在南区无立足之地。”
小米打车回到牡丹园后,正要向厨房走去,突然“啪”的一声,大厅里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她偏头一看,原来是贺广仁,正一脸怒容地来回走动着,在他旁边,陈风、胡非都站立着,一个个像刚打了败仗一样,一言不发。而地板上,贺广仁珍爱的那件白玉狼雕已经被摔成了几块。
小米赶紧走进去,将地板上的碎片一点点打扫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贺广仁:“贺老板,您要不要喝杯水?”
“不喝!”贺广仁一脸铁青,呼呼地踱着步。小米从没有看到他情绪激动成这个样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向外退去,走到门口,刚转过身,却与一瘸一拐匆匆而入的麻叔撞了个满怀。
小米猜测出大山江公司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能让贺广仁失去理智的事,肯定不一般。她是个懂事的姑娘,公司的事务自己不便多问,甚至不便在一旁倾听,所以,她和麻叔招呼一声,就出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贺广仁突然收住脚步,呼地把脸转向麻叔。
“我们低估了梅玲公司……”麻叔叹了一声,说:“经过调查,原来这几年梅玲公司一直退让,是为了保存实力,事实上它有和我们一争高下的经济基础,只是,如果和我们以硬碰硬,可能是两败俱伤,所以,梅玲选择了避开锋芒,寻找机会。”
“她收买了陆一,屡屡盯住我的行动,与我不利。这个女人心机太重,她将人安在我的眼皮底下,哼,难道我就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贺广仁一脸诡异地说,“我们这次输得很惨,不但整个南区的业务被梅玲公司占去,北区也有被夺的趋势,我倒不认为梅玲公司有多大的经济基础,担心的是他们还有依仗。”
麻叔问:“贺老板的意思是……”
“段由来表面上还与咱们一条路,实际上已被那女人掌控了起来。”
“我调查过,梅玲对段市长的许诺是一处像牡丹园一样的别墅,比咱们的承诺要大多了,也难怪姓段的变心。”
“段由来好大的胃口。”
“本来这种人就不可信。”
“我知道,我们都是互相利用。”
“其实他该知道,自己也只是梅玲的一颗棋子,梅玲利用他只是想进军山城。”
“这个老狐狸应该知道,我低估了他,他居然想两条线齐走,不过,我们一定要把段由来夺回来,这块垫脚石不能丢。”
贺广仁望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副对联,问:“你听说过‘狼性商战术’吗?”
麻叔的眸光突然一张,接着恢复自然,他摇摇头说:“没有。”
“我担心梅玲公司已经把‘狼性商战术’掌握在手中了。”
“‘狼性商战术’是什么东西?”
“据说,这本书是从商秘籍,只要看通,就能在商场百战百胜,可惜我大哥失踪后,这本秘籍就不知落到了哪里。”
陈风说:“贺老板这么说,梅玲公司岂非要成为我们的劲敌?”
胡非嚷道:“不用怕,量她一个娘们也成不了气候!”
贺广仁看一眼胡非,说:“你这鲁莽的毛病哪天才能改掉?”
胡非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出声了。
麻叔说:“上一次,南区房地产业务招商,我们准备得不充分,失败了,这一次,工地又发生豆腐砖事件,整个南区的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看来,以后我们还是要把一切可能发生的问题都考虑进去。”
贺广仁摆摆手,说:“都去休息吧,我这一阵要准备商界联盟正式成立大会的事,你们多盯一下北区的房地产进展情况,现在,梅玲公司已经得到了山城的半壁江山,我们不能再疏忽了。”说着,贺广仁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贺紫衣喝了两杯红酒,回到自己的寝室,想起那个易不群,便觉得恶心。
她打开电脑,在自己新开的博客上浏览着。发现前几天自己的一个帖子,留言已经有几百条,而且点击量突破了一万。贺紫衣很兴奋。对于博客,她还是在同学的怂恿下开的,以前不过喜欢到几个情感论坛溜达,同学告诉她山城博客网后,她就注册了一个“大山江公主”的名字。博客一开,就有人在后面留言,问:“你是大山江公司的贺姑娘吧?”
贺紫衣本没想隐瞒,便如实回答,说:“是的,感谢光临,我初建博客,还请多多指教。”
那天,贺紫衣就写了一首小诗:
你在我的心底
我在你的眼中
你的笑容像一缕风
吹绿了南岸的柳
融化了北河的冰
花儿不敢开放
鸟儿不敢欢鸣
月亮不敢爬上天空
你在我的心底
我在你的眼中
你的目光像一口井
酿成了千年的酒
陶醉了痴痴的情
话儿不敢说出口
歌儿不敢唱出声
夜晚不敢吵醒我们的梦
这首小诗虽短,却颇能显露出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因此也打动了不少网民的心。小诗发出后,便被挂在论坛的首页推荐,管理员郑重打上一行字:本市美女诗人佳作欣赏。
贺紫衣从高中时期便喜欢诗歌,但是,从没有正规地拜过师,也没有写过诗。这首诗不过是她随意之下写出来的,没想到被人称为“美女诗人”。这个称号让贺紫衣陶醉。因此,她一个回帖一个回帖地看下去,帖子中有真诚的祝福语,有夸张的羡慕语,也有诙谐的调侃。对于调侃,贺紫衣也不在乎,因为她原本不把自己当诗人。浏览了一下,突然看到了一个回帖,顿时心中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那帖子是一位叫“万里有一”的网民发的,内容是:“这也算诗?歌词吧,也称得上‘美女诗人’?”
贺紫衣虽不曾觉得自己是什么“美女诗人”,但见有人如此瞧不起她,自然气愤不平。她点开“万里有一”的博客,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瞧之下不禁失望,因为对方的博客也是刚开,上面博主简介什么的都没有,只发了一个帖子,题目是:“我来了”,内容非常简单,只有“喂,大家好”几个字,下面只有寥寥几个回帖。
贺紫衣心说,瞧你酸溜溜的样子,是忌妒我的博客一鸣惊人吧。于是在他的博客上留言说:“喂,大诗人,别看不起别人,把你的大作贴出来瞧瞧。”
发完帖子,贺紫衣就关了电脑。
早上醒来,想起和“万里有一”怄气的事,也觉得挺好笑。于是又打开电脑,登陆山城论坛的博客一看,看到“万里有一”在她的博客里发了新留言,而且给了一个网址,说:“大美女,大诗人,下面的论坛正在举行诗歌比赛,去试试吧。”
贺紫衣点开那个地址一看,竟是国内一家知名文学网站的,参赛者已有几千人,参赛作品达到了上万个条目。从名字上看,有许多她崇拜的诗人。贺紫衣哪里敢和这些大腕们同场竞技,浏览了一下,就关闭了地址。回头又看到“万里有一”的帖子,仿佛看到对方那张嘲笑的脸,心中有气,忍不住再次打开那家网站,注册了“大山江公主”的名字,将自己创作的那首小诗贴了上去。
贴完,又浏览了一下其他的帖子,突然看到了“万里有一”参赛的诗歌《春的心事》,居然点击量达到了十几万,票数也有上千,在整个赛区暂时的排名是第十位。贺紫衣嘴巴一瞥,自言自语地说:“我倒是看看你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打开帖子,只见几行淡绿色的字迹浮现眼前,一行行看下去,似乎有一股股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青青是河边的绿草
幽幽是少女的心
欢快的鱼儿双双畅游
含羞的花儿独立路旁
谁的脚步在空中摇摆
听春天的脚步
正踏着笛声走近
而我的心扉,将为谁打开……
太优美了!贺紫衣不由自主地感叹出声。突然又一想,我为什么称赞他?哼!于是,在他的小诗下面留言:“恶心,这也叫诗吗?”
发完,觉得胸中舒畅了许多,便下了线。
贺紫衣刚走到大厅,就见易不群正坐在椅子上。易不群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显得更加清秀帅气。他见了贺紫衣,便站了起来。贺紫衣哼了一声,说:“你来干什么?”易不群说:“贺老板让我陪你出去吃早餐。”
贺紫衣说:“是我爸病了,还是你病了?”
易不群一乐,说:“我们都没病,是贺老板怕你闷病了。”
贺紫衣咯咯一笑:“我每天心情都挺好,能有什么病?再说,我根本就没打算出去吃早餐,小米已经做好了,不用你来献殷勤。”
易不群脸一红,说:“这是贺老板吩咐的。”
“陪人吃饭也算工作吗?”
“我只知道贺老板的话一定要听。”
“那好,我们出去吃。”说着,贺紫衣快步向外走,易不群赶紧跟在后面。
来到街上,贺紫衣走进一家快餐店。经理认识她,忙迎上来说:“贺姑娘,要吃早餐啊。”贺紫衣找了个位置坐下,说:“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端上来,今天有人请客。”说着,瞥了易不群一眼。经理看看易不群,向下面招呼上饭。不多时,一排服务员端着盘子大碗过来了,摆了满满一桌。有葱花饼、豆沙包、菜包、枣糕、肉加馍、煎鸡蛋、蛋糕片等主食,喝的有八宝粥、小米粥、三鲜汤、鸡蛋汤、牛奶等等,一样两份。易不群吃惊地说:“贺姑娘,你点这么多吃得了吗?”贺紫衣说:“反正有人掏兜,我管那么多干什么。”易不群一脸的苦笑。经理却乐了,说:“贺姑娘,您真是我们小店的上宾,您慢慢吃。”说着,又对易不群说:“这位兄弟,贺老板可是我们山城的大人物,不瞒你说,我就是为了和贺老板套近乎,才把快餐店开在牡丹园附近的,看你的样子,也是贺老板的人,就凭这层关系,今天我给你打八折,享受贵宾待遇。”说着,掏出一张VIP卡来,放在桌子上,说:“以后有这张贵宾卡,您只要来,就按八折消费,多多捧场。”
贺紫衣每样尝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用纸巾擦了一下嘴,站起来就走。易不群赶紧去吧台埋单,然后跟了出来。
贺紫衣慢慢地溜达着,见自己走到哪儿,易不群就跟到哪儿,不觉有气,回头说:“你真像个赖皮狗。”易不群笑道:“姑娘真聪明,我确实属狗的。”贺紫衣被气乐了,说:“早餐已经吃过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不去公司吗?”易不群说:“贺老板吩咐了,最近没什么测绘的任务,所以,只交代我照顾好你,这也是工作。”
“呸,真是不要脸。”
“随你怎么骂,只要开心就行。”
“你跟着我,我能开心吗?早晚被你气死。”
“我有这么烦人吗?不会吧。”
贺紫衣加快了脚步,易不群也加快了脚步。贺紫衣突然又停了下来,易不群也停了下来。贺紫衣气得跺跺脚,拐进旁边一家饭店。易不群跟了进来,在贺紫衣对面坐下,问:“贺姑娘,你不会又饿了吧?”贺紫衣说:“废话,走了这么多路,刚才吃的全消化了。”经理见来了客人,走了过来,看看易不群,又看看贺紫衣,说:“这位是贺姑娘吧,想吃点什么?”易不群说:“快把你店里的早餐一样来上一份。”贺紫衣说:“谁说我要吃饭,上茶。”易不群一愣:“喝茶?那咱们去找茶楼好不好?”
“这里不能喝茶吗?”
“既然贺姑娘愿意,就在这里吧,经理,沏一壶好茶。”
经理亲自去柜台后,很快便沏了一壶茶过来。贺紫衣正慢慢地喝着,突然旁边有位青年走了过来,一脸崇敬地说:“您是大山江公司的贺姑娘吧?”贺紫衣见他陌生,便问:“是我,你是……”青年说:“我姓张,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的,前几天我看到你的博客了,你那首小诗写得太好了。”贺紫衣一笑,说:“我初学,写得不好。”青年恭敬了一番,还让贺紫衣签了字,这才高兴地去了。
贺紫衣看看易不群,得意地说:“你听说过博客吗?我的博客刚开了几天,就上了排行榜,有不少人跟帖赞美呢,你跟着我,是不是想沾点名气?”易不群一笑,说:“那些人,哪懂得什么是好诗。”贺紫衣大怒:“难道你懂。”易不群说:“我在大学时就是文学社的社长,在国内的正式报刊上发过几十首诗歌,你说我懂不懂?”
“吹牛。”贺紫衣撇撇嘴,懒得看他。
易不群微微一笑,说:“你不信是吧。”
“鬼才信。”
“那你信不信‘万里有一’的话?”
“什么?你认识‘万里有一’那坏蛋?”
易不群苦笑着说:“看来我在姑娘心目中的印象实在不好。”
“听你这话的口气,你就是‘万里有一’?”
“不错。”
“好啊,你瞧不起我,你……”说着,贺紫衣抬手就要打,却见店里的其他顾客都转过头来,就气愤地放下手,站起来往外走。
来到街头,贺紫衣对易不群说:“我的大诗人,您这么大的人物做我的跟班,就不委屈吗?”易不群说:“这是我的工作。”贺紫衣讽刺道:“你这么有才,怎么肯待在大山江公司里?”易不群一笑:“大山江公司怎么了?我觉得大山江公司挺好,再说,不在大山江公司,又怎么能认识你这位美女诗人呢?”贺紫衣哼了一下,想挖苦他几句,却又闭上了嘴巴。易不群刚才这句话,既推崇了她的爸爸,又赞美了她,她的内心里不由得一阵甜丝丝的。
到了牡丹园大门口,易不群才转身去了。
贺紫衣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想起易不群这个人,只觉好笑。她爬了起来,打开电脑,在网上浏览了一会儿,进了易不群给的那个网址,发现“万里有一”的参赛小诗获得了优秀奖,她抓起手机想给易不群报喜,又一想,把手机放下了,自言自语地说:“我为什么关心他,替他高兴?我才懒得理他呢。”
贺紫衣虽然这么想,还是忍不住吟着他的诗句,越想越觉得优美。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贺紫衣刚走出来,迎面正遇到易不群。易不群满面红光地说:“贺姑娘,早啊。”贺紫衣见他笑嘻嘻的,而且手里拿着一套崭新的书,便问:“找我有什么事?”易不群将手中的书递给她,说:“这是我获得的奖品,送给你。”贺紫衣原本不想要他的东西,低头一看,那套书装帧精美,忍不住有些爱不释手,回身摆在书架上。
易不群问:“贺姑娘,还没吃早餐吧?”
贺紫衣甜甜一笑,说:“没有啦,走,一起去。”说着,突然大方地拉着易不群的手,向外跑去。
两人又来到上次去过的快餐店,经理迎了上来,说:“贺姑娘请。”没等贺紫衣说话,经理就喊:“把早餐全上来,一样两份。”贺紫衣说:“谁让你上这么多?”经理看看易不群,对贺紫衣说:“姑娘不和上次一样吃法吗?”贺紫衣哼哼着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有这么能吃吗?”经理慌忙赔礼。易不群说:“来两份八宝粥吧。”经理忙吩咐了下去。
贺紫衣一脸的欣喜,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八宝粥?”易不群笑道:“上次吃饭时,我见你多喝了一调羹八宝粥,就猜你最喜欢这一口。”贺紫衣说:“想不到你还是个有心人。”易不群说:“我是怕照顾不好你啊,受贺老板的责怪。”贺紫衣说:“我喝惯了小米熬的八宝粥,其实,别的也未必不喜欢,你呢,随便喝,不要和我一样。”易不群说:“你喜欢的,我当然也要喜欢。”
贺紫衣咯咯一笑,说:“你这个人,既让人恨,又让人爱。”说到这里,突觉哪里不妥,忍不住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这几天,贺广仁没有去公司,他每天躺在卧室的床上,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或者说,他根本就无法入睡。一闭上眼,他的眼前仿佛就有一团黑云,席卷着他向万丈深渊跌去。
山城企业界联盟会正式成立大会开始了,会上,市长段由来做了简单的开场白,充分肯定了企业界联盟会的促进意义,并阐明了政府的支持立场,对企业界联盟会给予了极大的希望。接下来,便是公开表决。
表决结果宣布了,让贺广仁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这个代理会长竟然只得了30%的票,连市长段由来也没投他的票,而票数最多的是梅玲,梅玲得了60%以上的票。贺广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愣地问段由来:“段市长,为什么会这样?她……她有什么资格?”
梅玲冷笑道:“贺老板,别忘了梅玲公司的前身是广义公司,广义公司可是颇有基础的,何况,大山江公司也是从广义公司分出去的,你贺广仁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而已,怎么配当企业界的会长?”
“你……你血口喷人!”贺广仁突然情绪波动,几乎到了无法控制自己的地步。
段由来摸着自己的手背,淡淡地说:“贺老板,梅玲已经把你和广义之间的事跟我说了,我相信她的推断有理,事实上,贺广义的失踪之谜与你有关,你总不能否认那天没有和贺广义去石头山吧?而贺广义是那天失踪的,还有,南区的豆腐砖事件,已经激起了民愤,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当联盟会长呢?”
贺广仁再次发觉,自己低估了段由来,段由来简直比狐狸还狡猾十倍。贺广仁心说,这个卑鄙小人,居然关键时候,凿船断帆,想让我沉于大海!贺广仁怎么也没想到,梅玲大打20年前的牌,这正是贺广仁的软肋。一时间会场上议论纷纷,年长的自然记起了当年的事,一些年轻的,便向年长者请教。年长者便贴着年少者的耳朵低语着。过了一会儿,年少者大多都咬牙切齿。那些投给贺广仁票的人有不少站了起来,声明要撤回表决。贺广仁真的像一下子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他的胸口越来越闷,就要爆开了。
贺广仁的耳朵动了几动,他脸色惨白地说:“可是,我没有害他,我怎么会害我的大哥?谁能做证?谁……谁亲眼所见了?再说,那豆腐砖的事分明有人暗害我!”
贺广仁像疯子般吼着,已经失去了理智。
段由来说:“你不用解释,事实上,我们大家都很清楚,任何人都怀疑那件事和你有关,警方之所以没有动你,是因为没有找到证据,但没有找到,不是永远找不到,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时,一直站在梅玲身边的小桃红嗲声嗲气地说:“贺老板,这都怪你对人家太冷淡了,以后你要记着,鬼惹得,老虎惹得,而女人却是惹不得的。”
贺广仁冷冷地盯着梅玲,说:“好,好,算你狠!”
说着,贺广仁转身冲出了会场,然后驾驶着车风驰而去。
贺广仁看到段由来对梅玲这么袒护,看到一批昔日吹捧他的代表纷纷倒戈,分析小桃红话中的意思,猜出是她暗中做了手脚。这个女人自有迷恋男人的手段,除了他贺广仁,有谁不折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一路之上,贺广仁的脑海里闪现着一匹凶恶的狼,狼的眼睛,狼的牙齿,狼深入羊群肆虐的景象。脑海里,狼的眼睛是红的,一夜没睡的贺广仁,眼睛也是红的,他的嘴突然张开,露出森森的牙齿。他低嗥一声,大街上奔走的人仿佛成了一只只羚羊。他的脚不由自主地踏紧了油门。
突然,一辆货车从岔道上开了过来,贺广仁猛然一惊,眼球几乎要凸了出来。当意外来时,往往一点征兆也没有。
“咣”的一声,贺广仁的小车被货车撞飞了。
牡丹园虽然名为牡丹,其实没有牡丹,只有几棵枣树。贺紫衣走到枣树下。每年的中秋左右是小枣成熟的季节,这时,树叶落尽,树上已是光秃秃的了。
她折了一段树枝,眼前竟然出现了易不群的影子。贺紫衣在一块花岗岩上坐了下来,喃喃地吟着那首小诗。不知不觉中,把手中的树枝折成一段段的。这时,远处小米匆匆跑了过来,叫道:“贺姑娘,你快去医院吧,贺老板出车祸了!”
听到这,贺紫衣顿时花容惨变。
梅玲庄园内,梅玲正在玩弄着一朵梅花。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扭头一看,是陆一。
“梅老板,贺广仁出事了。”
“哦,什么事?”
“车祸。”
梅玲的手突然被梅枝划了一下,殷红的鲜血浸出红润的手指,由一个点越来越大,像一朵盛开的花。
陆一看着她的手,说:“梅老板,您的手……”
梅玲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轻轻地问:“你说,它像不像梅花?”
梅玲虽然年过四十,但是姿态绰约,颇见风韵,而且眉目间似有万般柔情。陆一一时看得痴了。梅玲问:“陆兄弟,你在想什么?”
陆一忙低下头。
梅玲说:“你在我眼里,就像我的大兄弟,你即便有时胡思乱想,我也不在意的,去吧,把小桃红叫来。”
“小桃红”三字一入耳,陆一身子顿时一震,忙说:“我这就去。”
望着陆一的背影,梅玲喃喃地说:“难道小桃红果然比我有魅力吗?”说着,她将自己的手指竖了起来,只见指肚上那朵红艳的花突然散开,形成一条细细的小线,顺着她晶莹玉润的手指,向下慢慢地爬行着。
贺紫衣跑进医院时,手术正在进行中,走廊上,麻叔、陈风、胡非、易不群都耷拉着脑袋。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话啊!”贺紫衣一个一个地摇着。
麻叔说:“紫衣,你爸没有当选会长,在回来的路上,驾车出了事故。”
贺紫衣焦急地在手术室外来回走动着,突然想起石山,她将一肚子怒火顿时迁怒到石山身上,她认为自从石山来到牡丹园,贺氏家族就在不断发生一些事故,比如贺云峰的背叛,南区业务的旁落,贺广仁的意外落选和意外车祸。她把石山看成了一颗灾星,因此,贺紫衣怒冲冲地去了石山的病房。
石山正在熟睡,胸口突然挨了重重一击。他惨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石山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来,贺紫衣的拳头就在他胸口不停地落下。
听到石山的惨叫声,陈风匆忙奔了进来,把贺紫衣拉走了,而这时,小米正好赶到。
小米看看贺紫衣的背影,又看看抱着胸口一脸痛苦的石山,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石山询问地望着小米,似乎在说:“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米一边给他解着药棉,一边说:“贺老板出车祸了,贺姑娘失去了理智。石山,我感觉这里不能待下去了,我们一定要离开,那个贺姑娘随时都会来找你的麻烦。”
小米见白小洁不在,估计正和肖哲在研究室里,便自己要了一块药棉来,给石山换上,扶着他,谁也不通知,就悄悄地离开了医院,连出院手续也来不及办理了。小米知道,如果贺广仁没有遭遇车祸,也许贺紫衣不会乱来,但是,现在没有人能够约束她的行动,贺紫衣从小就被惯出了我行我素的习惯,甚至有些无法无天。
两人跌跌撞撞出了医院,一直穿过一条胡同,看看离医院远了,才放慢了脚步。石山望着小米,脸上写满了疑问。他在想,离开了医院,去哪儿?回牡丹园?不行的,那是贺紫衣的家。去公司?也不行,贺紫衣同样可以大发雌威。那么,除了牡丹园和大山江公司,石山想不到还有什么可去的地方,除非回山里。但是,山里同样是石山所恐惧的,他之所以跑出来,就是受够了在山里的日子。小米看看石山,说:你放心吧,我早想好了地方。
小米带着石山去了水城她的老家。
小桃红进来的时候,梅玲正斜靠在沙发上,一手托腮,一手搭在自己的腿上。一抹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梅玲低垂的眼帘上,映着她淡紫色的眼影,泛着梦幻似的光。
小桃红忍不住说:“姐姐好美,真像一尊艺术雕像。”
梅玲轻轻地睁开眼,她并没有睡去,而是故意摆出一种优美的姿态,让小桃红瞧瞧,自己的魅力未必就逊色于她。
小桃红是久经沙场的人,自然明白梅玲的意思。但是,她刚才的确是由衷地赞叹。梅玲身子微欠,指指对面的沙发,说:“坐吧。”
小桃红坐了下来,问:“姐姐找我来要问什么?”
梅玲一笑,说:“赏花。”
小桃红也是一笑:“什么花?”
梅玲说:“梅花。”
说着一指花瓶里插的那枝梅花。
小桃红哦了一声,走到花前,低头嗅了嗅,说:“好香。”
梅玲说:“再香的梅花,有桃花香吗?”
小桃红咯咯地笑道:“只可惜,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快了。”梅玲轻轻一笑,突然说:“贺广仁出车祸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
梅玲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小桃红一笑:“姐姐为何这般看我?”
梅玲说:“也难怪有这么多人为你丢魂。”
小桃红咯咯一笑,说:“姐姐又在说谁?”
梅玲说:“陆一。”
小桃红说:“姐姐不也是吗?要不,他会为你卖命?”
梅玲说:“他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大仇。”
小桃红说:“你说贺广仁会不会?”
梅玲轻轻地说:“但愿吧,我恨不得他马上死去。”
小桃红看看梅玲,问:“你真忍心吗?”
梅玲说:“为什么不?”
小桃红又是咯咯地笑。
梅玲说:“你嘴上笑,心中苦,谁不知道你非常崇拜贺广仁。”
小桃红说:“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我只能对付一些凡夫俗子,除了姐姐你,谁还能让贺老板动心?”
梅玲微微一笑:“我想你是爱他的,他若死了,你会心疼对不对?”
小桃红咯咯一笑:“姐姐也相信外面的传言?不会的,像我这样的人和谁不是逢场作戏,又怎能轻易地爱上谁呢?贺老板的死活关我什么事?倒是姐姐,你真的恨他不死吗?”
梅玲的身子突然颤抖一下,她低头望着手指上被划破的地方。那地方本来已被她用细线勒了一圈,这时候,线上的扣居然开了,细线一松,血又慢慢地浸了出来。
梅玲说:“等有机会,我给你物色一个年轻帅气的。”
小桃红说:“你这么好心?怎么不给自己留着?”
梅玲摇摇头:“到了我这样的年龄,已经对男女情爱的事看淡了。”
小桃红扑哧一笑,说:“我才不信呢,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现在正处在最可怕的年龄段上。”
梅玲笑问:“我什么可怕了?”
小桃红眨眨眼,说:“当然是那方面饥渴了。”
梅玲轻啐一口,说:“你要不要?如果不要,到时可别后悔。”
小桃红忙说:“好姐姐,有好的我哪能不要呢,你给我留着吧。”
医院里,贺紫衣一直守在贺广仁的病床前,才一天一夜的时间,眼睛已经出了血丝。
陈风和贺紫衣打了声招呼,去了肖哲那里。他去的时候,肖哲正趴在桌子上画画。肖哲不但手术刀玩得好,画也颇有些专业功底。他画的是一只鹦鹉,正攀在笼子上,张着嘴,非常逼真,似闻鸟声。
陈风说:“肖医生早。”
肖哲唔了一声,说:“陈兄,坐吧。”
陈风在肖哲对面坐下来,问:“贺老板的情况怎么样?为什么还不动手术?”
肖哲说:“贺老板的情况目前还很危险,因为他的血样很特殊,医院怀疑是一种罕见的血样,所以不敢手术,担心手术后补血困难,现在正在进一步化验他的血样,请耐心等待。”
正说着,又一次化验结果出来了,肖哲拿过化验单,望了一眼,眉头锁了起来。
“果然是一种罕见的血样,陈兄,目前我们血库根本没有这种血,所以,手术后我不敢担保贺老板不出问题,要由贺紫衣做决定。”
病房里,易不群刚买了早餐回来,放在桌子上,拿了一碗八宝粥,对贺紫衣说:“贺姑娘,你有几顿没吃东西了,吃点吧。”
贺紫衣把胳膊一扭,说:“我心情不好,你离得远一些。”
易不群苦笑一下,将八宝粥放在桌子上,又拿起一个煮鸡蛋,小心地剥了皮,递给贺紫衣。贺紫衣看也没看他。易不群说:“你这个样子又是何苦,如果不吃饭贺老板能醒过来,那么,咱们大家都不吃。”
贺紫衣淡淡地说:“饿了就吃你的,别管我,我吃不下。”
易不群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受,换了我是一样的,可是,你要是熬垮了,谁来伺候贺老板?”
贺紫衣扭过头来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易不群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于是点点头。贺紫衣突然大声说:“那么,你就离得我远远的!”
这时,肖哲、陈风走了进来。陈风说:“紫衣,肖医生要给贺老板动手术,但是,他的血型很特殊,我们的又对不上,你的意思是……”
贺紫衣问肖哲:“肖医生,你有几成的把握?”
肖哲说:“手术的把握可以说有九成,但是,关于手术后补血的问题,我实在没有把握,但是,如果再不手术,迟缓下去,贺老板就没有希望了。”
贺紫衣一咬牙,说:“手术吧。”
肖哲点点头。
医院里,贺广仁的手术正在紧张进行中,贺紫衣、麻叔、陈风及胡非都在走廊里等待着,而公司里,胡非已经交代给易不群管理。易不群找到了后勤部的部长老丁。
老丁说:“易兄弟,有什么事吗?”
易不群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丁大叔,我想找几个图纸看一下。”
老丁说:“贺老板正在手术,你还想着研究图纸,真是难得。”
易不群说:“我刚来到公司,还没有什么建树,想趁这段时间,好好地研究一下,设计出好的图纸来,给贺老板一个惊喜。”
老丁没有多想,就去把贺老板的办公室打开了,在他认为,胡非既然把公司交代给易不群,易不群就应是可以相信的人,何况,他通过察言观色,发现贺老板对易不群很特殊,又曾听胡非说过,贺老板有意让贺紫衣和易不群交往。老丁心想,说不定哪天大山江公司就成易不群的了。
等老丁走后,易不群开始寻找。当然,他找的并不是图纸,而是机要的文件资料。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密码箱。易不群将耳朵附在箱子上,轻轻地拧动着,仔细倾听里面齿轮滑动的声音。几分钟后,只听咔的一声,箱子打开了,易不群发现里面有几本账簿,其中有两本是进货登记簿,从大山江公司成立一直到现在,其原材料进货渠道、价格、数量都记得清清楚楚。易不群马上打开复印机,将几个关键的页码复印了下来,然后将账簿放回原处,锁好保险柜。这才吐了口气,摸一把额头,手上湿漉漉的,原来,已出了一脸的汗。
易不群关上办公室,急匆匆地走出大山江公司。
在水城,小米有两间陈旧的房子,自从母亲改嫁后,一直空闲着,由邻居的大妈看护。小米到邻居大妈处要来钥匙,把房门打开,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子,搀扶石山坐下,说:“你的伤口主要是休养,只要结了痂就好了,可贺姑娘这么闹下去,你是无法痊愈的,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咱们在这儿躲一阵儿吧,什么时候,你彻底好了,再出去。”
说完,小米去邻居大妈那借了一口锅来,又去街上买了一些米、花生、红枣等,开始给石山熬八宝粥。
对石山来说,小米煮的八宝粥就是山珍海味。在山里,大多的时候,石山是以野果子填饱肚子,有时,也摸几条鱼,但抚养他的野人似乎懒得做,石山自己也不会做,所以,那些鱼只是简单地架在火上烧熟了吃,味道很单一。而小米的八宝粥甜甜的,黏黏的,石山觉得特开胃。
在小米的调养下,石山的伤口又开始结痂。
这天,小米找了些干柴来,要把炉火点了,给石山熬早餐,谁知,她刚刚划了柴火,突然一阵呕吐。
石山赶紧跑过来,用目光询问她。
小米脸一红,羞涩地说:“我可能怀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