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变故



1.大雨

暴雨后的早上,山城西区的平民区成了泽国,到处汪洋一片。

“大嫂,抓紧我。”一艘船靠近屋顶,船上出现一个身穿雨衣的中年男人,男人将手伸向坐在屋顶的女人。女人双手抓紧男人的手,但由于湿滑,她几乎一跤跌落水中。男人身子紧靠在瓦上,将女人抱在怀里,然后把她放在船上。女人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说:“谢谢。”

男人一笑,吩咐身后的人撑船,又朝另一个求救的人划去。

雨还在下。密集的雨在船前交织成一道道的网。

“狗日的老天!”划船的汉子大骂了一声。

“胡非,不能只怪老天。”中年男人朝汉子摇摇头。

“贺老板,为什么不怪它?要不是它发脾气,老百姓的房屋会淹吗?”叫胡非的汉子继续怒吼。

贺老板朝雨幕中的高楼群一指,说:“你瞧瞧远处是什么?”

胡非抹一把眼帘上的雨水,说:“不用看也知道是富民小区。”

“是啊,富民小区高楼林立,即使再大的雨也不会淹成这样,你能怪老天吗?”

胡非一愣:“那怪谁?”

贺老板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船在风雨中艰难地游动着,不时有人被救了下来。被救的人达到五六个后,那被称作贺老板的人就把他们送到街道上。

“贺老板,差不多了,我们转了两圈了。”胡非说。

“救了多少个了?”

“30多个了吧,除了老人就是妇女、孩子,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游上去了。”

“再转转看看。”

突然,街道上有人喊:“市长来了!市长来了!”

这时候,雨势已经小了。贺老板耳朵动了动,扭头看去,只见几辆小车停在街道边,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胖子站在伞下,正是市长段由来。

“同志们,你们受苦了。”段由来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扩音喇叭,向着周围的百姓喊话。不少人怒视着他,一些妇女望着水中的房屋,呜呜地哭了起来。

“市长,我们的家都被水泡了,你管不管?”一个小伙子忽地站了起来,问道。

“管,当然管,我就是来了解情况的。”

“管?怎么管?”

“大家统计一下人口,看有没有失踪的。”

“托您的福,大人孩子都没事。”小伙子冷嘲热讽地说。

“大家不要有情绪,老天下大雨,政府也没辙,不过,我会安排你们先到帐篷里居住的。”

“我们不想住帐篷,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家。”

“这个……政府理解,理解。”

雨终于停了下来。段由来看看天,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钻进了小车,走了。

留下的人喊:“各位以家庭为单位,跟我去广场!”但是,百姓们望着水中几乎被吞没的房子都不肯离去。留下的人摇摇头,夹着公文包也走了。

这时,贺老板和胡非划着船过来了。

“你们受苦了。”贺老板一上街道,就朝百姓们喊,“大家放心,我会让你们住上楼房的。”

那个小伙子钻进人群,仔细地打量着贺老板。

“您……您是大山江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贺广仁贺老板?”

“不错,正是我。”

“是贺老板,是贺老板救了我们。”

“江二狼,他真是贺老板吗?”旁边有人问。

被叫作江二狼的小伙子说:“是他,他自己也承认了。”

百姓们激动地与贺广仁握着手。

“放心吧,我会想法尽快开发你们这里的。”贺广仁一遍遍地说着。百姓们一阵高呼。贺广仁笑了。他向下走了几步,水已经没到他的膝盖。江二狼急忙喊了一声:“贺老板,危险!”贺广仁耳朵动了几动,身子停下来。他伫立在水中,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任水浪冲击着。

段由来回到了市长办公室,他抓起电话给市政打过去。

“请问您找谁?”对方问。

“我是市政府段由来,给我找一下你们市政主任常通畅。”

“是段市长,对不起,我们主任不在。”

“不在,他去了哪儿?”

“应该是到各小区转悠了吧,要不我去给您找……”

“算了,算了。”

段由来挂了电话,脸阴沉着。

此时,市政主任常通畅正在富民小区里玩麻将。今天,常通畅点子不好,打了三圈,一把也没和。不过,常通畅豪爽得很,他一边往外掏钱,一边哈哈大笑:“妈的,再输老子就要脱精光了。”牌友笑道:“常主任,光不了,谁不知道您底气足啊。”

这时,突然手机响。常通畅一看,是自己办公室打来的,就问:“有事吗?”对方说:“主任,刚才市长打电话来了。”“什么?”常通畅有些慌了,忙把牌一推,说:“各位,今天就到这儿了,我得赶紧到市里去。”

“常主任,出了什么事?”一牌友说。

“没说,估计是暴雨的事吧。”

“暴雨有啥事?来,继续玩。”

“不行,我心里总觉得有啥事似的,得去看看。”

说着,常通畅下了楼,到外面上了车。

司机在里面已经睡着了,常通畅敲了敲方向盘,司机才醒了过来,说:“主任,今天赢了多少?”

“别提了,今天点背,走,去市政府。”

常通畅的车驶经平民区时,看到了站在百姓中间的贺广仁。常通畅暗想:“他来干什么?”贺广仁看到了常通畅的车。但是,他并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因为像常通畅坐的那种档次的车,山城并不少见。

这时,一辆小车在街道边停下,从上面下来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这青年面庞白净,身材消瘦,乃是贺广仁的得意手下陈风。陈风下了车,对贺广仁说:“老板,该回去了。”

贺广仁点点头,让胡非去对面买了一些方便面、汽水,分给百姓们,然后才坐着车向公司而去。

车还没回到大山江房地产开发公司,贺广仁就接到了市长段由来的电话。段由来只说了淡淡的四个字:“你来一下。”

贺广仁马上让陈风将车开向市府。

车在市政府大楼前停下。贺广仁走了下来,抬头看看那象征权力和威严的九层大楼。此时,天已经晴了,太阳正巧爬到楼顶,贺广仁的脸上多了两团灿灿的光晕。

贺广仁整了整衣衫,走上台阶。

段由来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了。贺广仁进来时,他正抬头看着门口,等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起,便站了起来。贺广仁有些激动。他急奔几步,来到段由来眼前,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欠身和段由来握手。

“段市长,不知您百忙之中喊我来有什么事?”

“我听说你去了平民区?”

段由来开门见山,问完,目光盯在贺广仁脸上,他见贺广仁脸色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此问。

“是的,暴雨一来,我就接到电话,说平民区已经成了河,我这样做也是为政府分忧。”

“嗯,我很欣赏你的做法,贺老板,你关注平民区那片房子有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多了吧,但市里一直没有吐口。”

“是啊,市里也很矛盾啊,你应该知道的,市里虽然有心开发那一块地方,但是,财政紧缺你也是知道的,看来也只好依靠你这样财大气粗的大老板了。”

“只要政府有指示,大山江公司愿意尽一切努力。”

“那好,那好。”段由来绕过桌子,来到贺广仁身边,拍拍他的肩,说:“你是咱们山城的商界领袖,政府有困难,你要多多地承担啊。”

“这是应该的。”

“好了,你回去考虑一下如何开发平民区吧。”

贺广仁再次和段由来握握手,然后出来了。

2.危房

从政府办公楼出来,贺广仁并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去了平民区。此时,平民区的水还有半米多深,市政派出了几名工作人员,正用电机往大街上排水。由于街道比平民区高出了两米,平民区的水很难往外排。抽水机吃力不讨好,水刚排上去,又有不少灌回来。

不少民众已经被安排住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但是,仍有许多人坐在街道边,悲伤地看着水中的房子。

贺广仁走下车,放眼望去,只见水里漂浮着无数的生活用品。从退去的水痕上看,将有大半房屋成为危房。贺广仁查过资料,平民区施建于1987年,当时,这里曾是西城的水池。开发商为了节约费用,地基并没有夯实,也没垫太高,房屋上的砖也不是沙子水泥砌成的,而是用泥垒起来的。自从上面这条标准的街道修好后,这些年来,一旦下大雨,下水道根本就吃不上力,街道上的水就往平民区里灌,房屋由于经常被水浸泡,好多砖已经酥碱,几乎用手一捏便成为粉末。再经过这样一场暴雨的洗礼,这里还能安居吗?

“贺老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来到贺广仁的面前。

“大婶,不要着急,政府不是已经把你们安排在救助帐篷里吗?”

“可是,我们不能住一辈子帐篷啊,你看看,这房子还能住吗?”

贺广仁摇摇头。他知道,如果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那么,说不定哪天夜里,就会被埋在废墟里。

突然,哗的一声,一面墙倒了下来,砸起了数米高的水浪。

人群中冲出一个年轻女人,她跪在街道边,撕心裂肺地哭:“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啊!”

许多人面现悲戚之色,他们劝慰着那女人。

这时,江二狼奔到女人身边,喝道:“羊小阳,你哭什么哭,大不了咱去住政府招待所,那里不比这里条件好吗?”

“住政府招待所?谁批准你?”

“我……我……”江二狼冲着远处的富民小区,跳着高地骂:“奶奶的,老子一把火烧了你们的楼!”

一个模样和江二狼差不多的小伙子走了过去,说:“哥,我听你的,大不了一起蹲监狱,有吃的有喝的,怕啥!”

贺广仁走了过去。

江二狼看到贺广仁后,马上奔了过来,并给身边的小伙子介绍。

“这位是大山江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贺老板,这是我兄弟江三狼。”

“搞房地产开发的没一个好人。”江三狼一撇嘴。

江二狼忙说:“老三,别胡说,贺老板是大大的好人。”说完,江二狼又向贺广仁道歉,“贺老板,对不起,我兄弟年少无知,他的话您千万别介意。”

贺广仁微微一笑:“多谢令弟的鞭策,我会谨记在心的。”

江二狼拉一把江三狼:“老三,他就是在暴雨中救了我们几十位邻居的贺老板,还救了你嫂子一命。”

这时,那名叫羊小阳的女人已经止住哭声,向贺广仁道谢。贺广仁认出,她是自己从屋顶上救出的民众中的一员。江三狼这才走过来,向贺广仁抱抱拳,说:“贺老板,得罪了。”贺广仁微微一笑:“令兄如果没什么去处,以后可以去大山江房地产开发公司找我。”

“谢了。”江三狼淡淡地说。

贺广仁知道他对自己心存芥蒂,也是淡淡一笑。

江二狼问:“贺老板,您什么时候开始开发这一片啊?”

贺广仁说:“正在争取政府的支持,也许很快就可以动工了。”

江二狼说:“那太好了,我们总算有盼头了。说实话,年年下雨,年年提心吊胆,这破地方,我们是待够了,可是,这一片的市民,没几个腰缠万贯的,要我们去富民小区买房子,那是想也不敢想的,我们只能盼着有人来开发这一片,用平房换楼房,哪怕楼房平米小一点,只要不往里贴钱,也愿意啊。”

贺广仁点点头,望着头顶的太阳说:“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陈风下了车,提醒贺广仁:“贺老板,公司上午十点有个会,再不回去,怕是误了。”

贺广仁望着被泡在水中的房屋,有些迟疑。江二狼等人说:“贺老板,您去忙吧,别耽误了公司的大事。”

“好吧,大家再忍耐一下,我会尽快拿出方案,来开发这一片。”

说完,贺广仁便走了。

贺广仁走后,一辆小车在平民区前的街道边停了下来。江二狼等人扭头望去,只见小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那女人身材高挑,面容俊美,穿着既讲究又华贵,脖子下搭着葱绿色的披肩,下面是连身的黑色裙子,裙摆上绣着几朵红白相间的梅花。

“哥,这女人是谁?”江三狼问。

“不认识。”江二狼一向自认为见多识广,这次却遇到了难题。

“你猜她来这里干什么?”

“大概有亲戚朋友住在这里吧,她听说这里被水淹了,过来看看。”

“她会有我们这样的亲戚朋友?”

“是啊,她怎么会有我们这样的亲戚朋友呢?”江二狼一阵苦笑。如果他们中谁有这样的亲戚朋友,也许,他们早就不住在这种鬼地方了。

突然一阵香风扑来。江家兄弟都是精神一振。原来,那中年女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你们是这里的住户吗?”女人启齿问。

“是的。”江二狼说。

“哦,能问你们一件事吗?”

“什么事?”

“大山江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贺广仁贺老板真的来过这里?”

“您认识贺老板?”

“贺老板是山城企业界的龙头老大,哪个不晓,又哪个不知呢?”

“我是说,您和贺老板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朋友,我这样回答你们满意吗?”

江二狼咧嘴一笑。

“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女人始终很客气,很礼貌。

“可以,贺老板来过。”

女人面色微微一变。

“怎么,您好像不高兴?”

“不,我怎么会不高兴,贺老板公司事务繁忙,居然能想到雨中救助平民,真是难得。”

“贺老板是大好人,像他这样的商人不多了。”

“是啊,是啊。”女人喃喃地说着,向小车走去。

上了车,女人对黑衣人说:“梅老大,回公司。”

“是。”黑衣人发动了车,向来路而去。

车出了城,在宽广的公路上向东疾驰着,一直来到水城,然后,左转右拐,进了梅玲房地产开发公司。原来,车上的女人便是水城赫赫有名的梅玲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梅玲。另一人,是她的助手梅尚全,由于身居公司总务一职,因此,有个外号叫梅老大。

来到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梅玲往沙发上一坐,问道:“梅老大,你猜贺广仁此举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他意在平民区那片宝地。”

“是啊,那片地方虽然地形凹了些,但位于山城西区,属于西城的一个眼,从山城的规划看,大有改造城西石头山的意图,一旦石头山成为旅游区,那么,西区这块地方就会成为风水宝地,贺广仁显然看到了这一点。”

“梅老板,难道你想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相让吗?”

“哈哈,我会吗?”梅玲目光一瞥,落到工艺架上一座狼型玉雕上,说:“我想去一下段由来那里。”

梅老大顺目望去,试探着问:“梅老板,您是想……”

梅玲点点头。

“可是,我认为单凭这块玉雕未必能让段由来动心。”

“也许玉雕不会打动姓段的心,但是,关于玉雕的故事,他肯定听说过,我想,世上没有几个人会不动心的。”

3.狼雕

当段由来看到那尊狼雕时,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将两只白皙的手往凸起的肚子上一叠,微微一笑,对坐在面前的梅玲说:“梅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玲笑道:“段市长,你是个雅人,像这等有品位的东西,自当您这样的雅人拥有。”

“哈哈,梅老板说笑了,你乃巾帼英雄,水城商界的佼佼者,难道当不得雅人一称?”

“我只是一介女人,在商场里摸打滚爬了这些年,哪能担当雅人一称。”

段由来将狼雕抓在手里,略微看了一眼,又放了下来,说:“只可惜,段某人最怕与狼打交道,你这件宝贝虽好,可惜我一看到就心悸。”

梅玲微微一笑,说:“段市长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怎么会害怕‘狼’呢?”

“说实话,我怕得很呢!”

“不过,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狼’。”

“哦,说来听听。”段由来听出梅玲话里有话。

“段市长听说过商界流传着一套《狼性商战术》吗?”

“呀,难道是它?”段由来忽地站了起来,面显激动之色,白皙的双手十指颤抖,禁不住把狼雕捧了起来。

“段市长可以留下来慢慢地看,说实话,我拥有此物多年,却一直没有参透其中的秘密,也许是我与传说中的《狼性商战术》无缘吧。”

“好,好。”段由来已经在狼雕的魔力下,完全失去了自控力,甚至连梅玲告辞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梅玲走进车里,身子往靠背上一倚,松了口气。

此时,在牡丹园里,贺广仁手里也捧着一尊狼雕。然而这尊狼雕却看上去像一块垃圾。它大概是劣质的陶瓷烧成,浑身灰不溜秋,土里土气,决不能与段由来手中的狼雕相比。段由来手中的狼雕,质地优良,做工精巧,即使外行也能看出它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工艺品。

贺广仁却将手中的狼雕当作一件至宝。

他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甚至还用嘴巴去亲吻“狼”的嘴巴。

这时,陈风匆匆而入。

“贺老板,段市长来电话说……”

“说什么?”

“他说……”

“陈风,你什么时候学得说话吞吞吐吐了?”

“他说平民区开发项目取消。”

“什么,他不想开发了?”

“不,是不想让我们开发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贺广仁双手颤抖,几乎把狼雕摔在地上。

“听说水城梅庄的人去过市政府……”

“我知道了,好个梅玲。”贺广仁慢慢地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的狼雕递给陈风。陈风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后的案子上。

“陈风,你猜段市长为什么会把项目让梅玲去做?”

“大概他拿了梅玲的好处,而我们……什么好处也没给人家。”

“嗯。”贺广仁闭上了眼睛,他喃喃地说着:“会是什么好处呢?”

陈风想了想,凑前问:“贺老板,要不要找人打探一下?”

贺广仁点点头。

陈风既是贺广仁的司机,又是他的得力助手之一。

在大山江公司,贺广仁比较信任的下属有三个,一个是胡非,一个是陈风,另一个叫麻叔。有这三个人在,公司里,贺广仁会少操好多的心。

三个人各有所长。麻叔做事谨慎,经验丰富,很少有失误的时候。胡非做事雷厉风行,快是他的特点,但也容易闹出乱子来。而陈风,办事聪明、细心。像这种事,由陈风去做,是最恰当不过的。

陈风果然马到成功。

傍晚,他把情报带回来了。

“贺老板,我们的人已经探视过了,整整一下午,段市长哪里也没去,始终在办公室里抚摩着一件玉雕。”

“玉雕?什么玉雕?”

“狼型的。”说着,陈风往案子上的狼雕一瞥。

“狼雕?”贺广仁差一点跳起来。但随后,他一脸嘲弄地说:“那怎么可能是狼雕?”

“是啊,真正的狼雕在您手上,梅玲怎么会有?”

“即使她有,又怎么会奉献给段市长。”贺广仁哈哈大笑,“段市长啊段市长,你真不知道商人的心!”

第二天上午,段由来正坐在办公室里抚摩着狼雕,这时,贺广仁进来了,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鼓鼓的黑包。

“贺老板,你怎么来了?”段由来忙把狼雕放在身后。

贺广仁假装没有看到,慢慢地从包里拿出一尊玉雕。段由来眼睛一张。因为贺广仁手里这尊玉雕,居然和梅玲送给他的一模一样。

“段市长,我想您肯定听说过《狼性商战术》的故事吧?”

“啊,听说过。”

“那您听说过狼雕共有几个吗?”

“好像是两个,难道你手上的是另一个?”

贺广仁没有回答段由来的话,而是又问:“那您知道狼雕是什么材质的吗?”

“这个……我倒不知道。”

“贺某倒是听说过,那两尊埋藏着《狼性商战术》的狼雕并非玉的。”

“不可能吧,难道你手上的不是?”

贺广仁突然打开自己的包,又从里面拿出两尊玉雕来,笑道:“这实际是省城某作坊的产品,段市长想要多少,可以订做多少。”

“啊!”段由来忍不住从背后拿过梅玲送给他的那尊,和贺广仁的几尊对照了一下,怎么看怎么都出自一个模子。

“贺某有意为山城的百姓着想,段市长却轻信了那个女人的话,何去何从,段市长再行考虑后定夺吧。”说完,贺广仁甩手欲去。

“贺老板,慢走,慢走。”段由来满脸堆笑,说:“我也是一时糊涂,差点让梅玲那个女人钻了空子,没想到一个女人,居然城府这么深。”

贺广仁道:“段市长可不要小瞧这个女人,她在商界混了多年,早已成精。”

段由来惭愧地说:“再和她打交道,我会注意的。”

“难道段市长还想和她打交道吗?”贺广仁瞥着眼问。

段由来尴尬地笑笑:“人家是水城的企业家嘛,来山城谈投资,咱总不能拒绝吧。”

“是啊,现在到处都在搞招商引资,难得有人肯来山城投资,段市长也是为了山城的发展着想。”

贺广仁给了段由来一个台阶下,段由来脸色总算正常了起来。他伸出白皙的手,拍拍贺广仁的肩,说:“还是上次咱们的约定,平民区这块项目交给你贺老板做了。”

贺广仁正色道:“请段市长放心,我不会辜负政府和人民的期望的。”

段由来点点头:“政府有文件规定,开发商购买地皮,是要抽取至少12%的资金的。”

“这个我知道,不过,平民区这一片还请政府与住户协商,除了地产,毕竟还有一些房产。”

“政府会想法协商的,这个你放心。”

贺广仁松了口气,和段由来握手道别。

4.变故

回到公司,贺广仁便着手平民区房地产项目开发的事。

他让项目部和财务部联合搞一下预算,一周后,项目预算出来了。贺广仁听取了两部的联合报告。项目认为,平民区总建筑面积4万平方米,其中,住宅面积3.5万平方米,商业面积5000平方米。除去为拆迁户兴建的5000平方米左右住房,可剩下3.5万平方米的开发房,其中5000平方米的商铺,3万平方米的住宅。按照当前项目住宅楼均价每平方米2200元算,可售6600万元,5000米商铺均价为每平方米3000元,又可售1500万元。而每平方米的各种成本大概在1200元左右,总获益可达3000多万元。

贺广仁非常自信。他的项目预算人员精明能干,这些年来从未出现过大的偏差。预算完毕,他开始联系各材料商,准备进货。但是,正在他紧锣密鼓地准备开发时,段由来那头却哑了火。

一周,两周,三周……

一晃到了秋天,段由来还没有把正式的项目批文发给他。

相反,他听说梅玲公司的人常常在平民区走动,有人甚至在测绘什么。

难道又出现了变故?贺广仁的耳朵在不停地动着。

贺广仁猜对了,项目又出现了变故,段由来想再次把平民区的开发权交到梅玲手上。当贺广仁从段由来嘴里听到确切的消息后,就像被人狠狠地击了一闷棍。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挪动。

陈风急匆匆走了进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垂手在一边静候。

好长一段时间,贺广仁才抬了抬眼皮,喃喃地说:“梅玲又耍了什么花招?”

陈风忙上前说:“贺老板,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次问题没出在梅玲身上,是小桃红。”

“小桃红?”贺广仁眉头猛地一蹙。

“是她。”

“看来,小桃红被梅玲收买了。”

“按理,小桃红是山城的人,不该帮着梅玲。”

“是啊,她怎么会帮助梅玲?”

“听说梅玲送给小桃红一套房子,虽然位于水城,但这为小桃红进军水城打下了基础,毕竟小桃红是娱乐界的红人,她很想在水城打开知名度。”

“女人啊,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逃得过女人关呢?”

“贺老板,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个梅玲,再加上一个小桃红,面对山城和水城两大美女的攻势,哪个男人能挡得了?”

“有一个人。”

“谁?”

“贺老板您。”

“少拍马屁,我不过是久在商场,早已看透这些女人的心罢了。”

“贺老板,咱们该怎么办?我知道您不会放弃的。”

贺广仁没有回答陈风的话,而是从沙发上坐起来,慢慢地向外走去。

外面,秋风正凉。风过处,树上飘落了一片片的绒毛,落到贺广仁的头发上、眉毛上,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像苍老了十几岁。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都忙着各自的生计,车辆撒着欢,扯着响笛,一路吟来,一路唱去。贺广仁轻叹一声,暗想:“世上有几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呢?”

远处有人吆喝了一声:“这不是贺老板吗?”

贺广仁顺声望去,看到江二狼正骑着摩托车停在路边。江二狼下了摩托车,噔噔噔地跑过来。

“贺老板,您在溜达啊。”

贺广仁点点头。

“咦,贺老板,你脸色很难看,肯定有什么事吧?”

贺广仁心中一动,叹道:“不瞒老弟,平民区那一块我无法开发了。”

“为什么?”

“因为政府想把开发权放在水城的梅玲公司。”

“怎么会这样?怪不得这一阵老是有人去那里勘探,贺老板,段市长不是答应您了吗,怎么会变卦了呢?”

“这个……原因我也不好说,总之,政府是想让水城的人来开发,我也无可奈何。”

“不行,那块地方除了让您贺老板开发,谁也不能动,贺老板,您放心,我会号召居民们支持您,反对梅玲公司前来开发的。”

说着,江二狼告辞而去了。望着江二狼骑着摩托车而去的背影,贺广仁的脸色舒缓了许多。

段由来在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温软细腻,简直就像女人的手。一直以来,他很器重自己这双手,这是他的骄傲。他十几岁时,这双手曾经玩通许多流行的街机游戏。他二十几岁时,这双手又做出了一篇又一篇的锦绣文章。他三十几岁时,这双手为他第一次掌管着象征权力的印章——他成了市政府办公室秘书长。

四十岁出头,他在山城人民代表大会上,被推选为市长。

可以说,段由来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得益于这双手。段由来很爱惜这双手,他时常保持着双手白皙的样子。同时,他也很得意自己这双手。然而不久前,他看到了一双女人的手,那双手比他的还要白,还要嫩,还要软。

那双手的主人叫小桃红。

对于小桃红,段由来虽有过了解,但仅限于知道她舞跳得好,歌唱得好,人长得也好。段由来与众不同,美女见得多了,因此,在这之前,小桃红并没有闯进他的心里,而现在,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前常常浮现着一双白白的手。那尖尖的十根玉指,仿佛在轻轻拨动他的心弦,让他很难平静下来。

不久前的一天,段由来接到了梅玲的宴会邀请电话,他果断地拒绝了。

段由来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梅玲的意思。他已经答应了贺广仁,就不想再牵扯梅玲。然而,小桃红居然上门来请了。也不知她是如何闯过市府办公室的盘查的,看来,娱乐界的红人的确有些魅力。

小桃红人未进门,先伸出了一双手。那双手足足在门口舞动了几分钟,把段由来的心湖撩拨起了阵阵涟漪。段由来急于要了解这双手,于是,他站了起来,奔到门口。谁知,他一动,小桃红像幽灵般到了楼梯口,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段市长,如果你想看这双手,晚上到桃花源大酒店来啊。”

就这样,段由来去了桃花源大酒店,见到了小桃红,还有梅玲。段由来顿时知道了小桃红的真正来意,他本想离开,但是,又被拦住了,拦住他的正是那双羊脂白玉般的手。段由来走不动了,那双手有着无穷的魔力,将他按在椅子上。随后,是一轮又一轮的美味佳肴。当然,对段由来来说,比美味佳肴还要动人的是小桃红那双手。

小桃红像只温顺的小猫,依偎在段由来身边,任其轻捏着自己的手,只是哧哧地笑。

“你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一双手?”段由来轻轻地问。

“段市长,女人大都有一双美丽的手,只是你日理万机,很少欣赏我们罢了。”

“是啊,我太忙,每天忙得头晕眼花啊。”

“要是段市长喜欢,可以隔三差五来这里放松放松啊。”

“对啊,我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确需要放松放松了,只是……不知道姑娘来不来?”

“段市长要是让我来,我哪敢不来呢,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还要听梅老板的,她让我来,我才敢来啊。”

“这个……”段由来看看一直坐在旁边的梅玲,猛然想起平民区项目开发的事。

“段市长,我请您来的意思,您恐怕知道了。”梅玲笑道。

“知道,还不是平民区的事嘛。”

“是啊,不过一个平民区,段市长至于费这么大的心神嘛,交给谁做不一样?”

“可是,贺老板……”

“贺老板是你们山城商界的老大不错,但是,工程交给他,大不了完成一项惠民工程,交给我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不但同样可以完成一项惠民工程,还可以算一项对外招商引资的任务啊。”

“说的是。”

“还有……”说到这儿,梅玲瞥一眼小桃红,笑道:“我知道段市长很喜欢工艺品似的手,只要咱们合作成功,您不就可以常常欣赏小桃红的手了吗?”

段由来望一眼小桃红的手,说:“好吧,工程交给你们了。”

就这样,段由来暗中把工程开发权交给了梅玲,而对贺广仁冷淡了下来。

段由来正在浮想着小桃红那双手,突然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他扭头朝窗外看一眼,只见市府门口坐着百十个民众,他们手里还打着一个横幅。段由来拿过一架望远镜,往外面看了看,脸色一变。横幅上的字看清了,上写:“请政府将平民区开发权交给大山江公司,否则,我们不搬迁。”

段由来没有想到民众们会来这一手,上面三令五申,要做好拆迁户的工作,他还没有向拆迁办下通知,民众们已经找上来了。

段由来好生为难。如果把工程再交给贺广仁,那么,小桃红肯定不再自愿出现在他面前。要是工程仍由梅玲来做,那么,这些民众可能会把事态闹大。本来,市里将西区这块地当成了宝,很想压一个大价钱。要是闹大了,让上面知道了,政府想抽取太大的比例就很难了。

段由来正想着,市府办和信访办的主任都来了,纷纷请示该怎么办。段由来想了想说:“分别通知大山江公司和梅玲公司,平民区那块地方,市里另有规划,工程搁浅,暂时不开发房地产了。”

两办主任领了令,去一一下通知了。段由来望着窗外,见民众们好久才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离去。

5.引诱

雾,弥漫的雾。街道上,车辆被一团一团的黄晕引领着,缓慢地向前爬行。气温仿佛一下子降低了十度,贺广仁裹了裹西服,钻进等候在胡同口的小车上,“嘭”地关了车门,长吐了一口气,对司机陈风说:“去城外,石头山。”

陈风应了一声,掉转车头。

坐在车上,贺广仁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很烫,再按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急促。他回头望望玫瑰小区,眼里一片灰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贺广仁刚从小桃红的床上逃下来。

在山城,垂涎小桃红的男人不计其数,别说一亲香泽,即使当面能得到一个秋波,也要幸福一阵子了。曾有个酒店的服务员,那天,市长在酒店里宴请一位外国来宾,邀了小桃红,小桃红见服务员跑前忙后的,就送给他一个微笑。服务员居然从此变得傻兮兮的,每天一到酒店,就站在小桃红唱歌的位置,一副痴迷的样子。

当然,没有人嘲笑那个服务员,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小桃红一笑的。

山城的男人,如果听说小桃红在酒店里唱歌,会把酒店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披星戴月地蹲着,小桃红唱到半夜,他们蹲到半夜,场不散,人不散。即使场散了,有许多人也在原地蹲着,久久不肯离去。

谁家的婆娘半夜醒来,一摸旁边的被窝空着,就打开窗户,冲着酒店的方向骂上一句:骚货!

贺广仁不是一般的男人。说这话的,多是山城的男人。而女人们常说,贺广仁不是男人。

说贺广仁不是男人的,是那些想得到贺广仁又得不到他的女人。事实上,贺广仁是个成功的男人,自创立大山江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以来,到现在,贺广仁不但已是山城房地产业的龙头老大,在整个山城的商界,也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在山城,贺广仁几乎已是男人的榜样,成功的典范,商界巨人的标志。很多夫妻吵架,妻子会指着丈夫的鼻子骂:瞧你这没能耐的,和人家贺老板一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很多男人喝醉了酒,也会做梦似的自言自语:奶奶的,我怎么不是贺广仁?

女人们之所以说贺广仁不是男人,是因为这些年来,贺广仁一直单身。几乎每个年代的姑娘,心中都有她的白马王子,山城电视台曾搞过一期问卷,调查了三百名女子,竟有百分之七十的女子,心中的白马王子是贺广仁。有不少大家闺秀、院校女生想嫁给贺广仁,各种门路都使了,贺广仁却关闭了情感的大门,概不接受。

他是不是那地方有问题?

女人们遭遇了闭门羹后,窃窃私语时常把贺广仁挂在嘴边上。

还有人说,贺广仁是不是被狼咬了?

山城流传着一句话:被狼咬过的男人会失去一些功能。什么功能?当然指的是那方面。这样的流传没有科学依据,似乎也没有多少例证。只是以前有人传嚷过,人们就挂在了嘴上。因为被狗咬了,或许会得狂犬病,被狼咬了也好不到哪儿去吧。何况,贺广仁是山城人眼中的一个人物,嫉妒他的人便不会说出好听的话来。

小桃红经常接近贺广仁。她虽是个高傲的女人,也不免被贺广仁所倾倒。事实上,贺广仁身上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何况他还是个成功男人。这样的男人对任何女人都具有杀伤力,小桃红也是女人,自不例外。

小桃红因为经常参加山城商界巨头们组织的活动,所以与贺广仁接触的机会很多。每次活动,她一进入会场,或者餐厅,一对明眸会先在参与者的脸上扫一遍,然后找到贺广仁,细腰一扭,迈着莲花碎步,走到他身边坐下。一个女人,如果够聪明,是不会在公众场合下喝多的。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喝白酒。因为女人如果呈现了醉态,会有损她在公众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小桃红在公众场合下很少喝酒,但是,每次她总要敬贺广仁一杯,而且,她敬酒时,常常要拿涂了红指甲的尾指,有意无意地轻沾一下酒,才递给贺广仁。小桃红虽然风华绝代,魅力四射,但是,贺广仁对她始终很冷漠,有时甚至故意远离她。小桃红的心理很怪,越是追求她的人,她越看不上眼,越是冷漠她的人,她越好奇。当然,小桃红很生贺广仁的气,她暗想,有很多男人想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我还不屑一顾呢,你贺广仁倒好,装哪门子清高?

有几次晚上,小桃红搭贺广仁的车回家,她暗示过,但贺广仁表现很平淡。

很多时候,我们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感兴趣,越是难以企及的目标,越会充满欲望。贺广仁的反应对小桃红来说,是极大的刺激。所以,她心中涌出一个念头:一定要征服这个男人。

这天晚上,是市长段由来亲自组织的经济扩大会议,会后,举行了晚宴,小桃红受邀参加,并现场一展歌喉。小桃红唱了一曲,又即兴来了一曲。小桃红之所以加唱一曲,是看到贺广仁意外地给她鼓了掌。

贺广仁给小桃红鼓掌,实际是出自一种捧场的心理。其实,小桃红帮助梅玲拖掉了他开发平民区项目的机会,他心中难说不无芥蒂。但是,他是商人,自然知道商人之间公平竞争的道理,何况,项目政府既没让贺广仁做,也没让梅玲做,这样一来,他们的心理就容易达到一种平衡。因此,这件事过去了一段时间,双方都渐渐放下了。

小桃红可不想让山城的第一商人恨她入骨,她瞥眼间看到贺广仁为自己鼓掌,非常开心,于是走到贺广仁身边,轻柔地说:“贺老板,咱俩合唱一曲《敖包相会》怎么样?”与会者鼓掌喊好,连市长段由来都不停地摸着自己的手背。段由来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是兴奋时,还是深思时,都喜欢用右手摸自己的左手背。只可惜,小桃红的邀请被贺广仁拒绝了。有一个商界新秀跳上台来,讪笑着说:“小桃红,这首歌我最拿手了,既然贺老板不肯唱,就换我吧!”这个人想趁机和小桃红合作,小桃红却没有答应。

活动结束时已过了半夜,来到酒店外,小桃红很大方地钻进贺广仁的车,说:“贺老板,送我回家吧。”

贺广仁点点头。事实上,他想拒绝也不可能,因为小桃红已经坐在车上了。如果非要说出那样的话,是不是太伤女人的心了?何况,看小桃红的样子,显然是“赖”在了车上,撵都不会下去。

车在大街上穿梭着,霓虹灯光不断透过玻璃,闪烁在贺广仁的脸上。小桃红偷眼看去,贺广仁两眼微闭着,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小桃红说:“贺老板,你瞧山城的夜色多美啊。”

贺广仁没有说话。

小桃红又说:“这几年,山城有些都市的样子了,市民们谁不敬重你呢,如果没有你这位房地产开发大商,山城肯定还是前些年的样子。”

贺广仁耳朵动了动,仍然没说话。

小桃红落下靠自己这边的玻璃,挽了挽袖子,把一只裸露着的胳膊搭在车窗上,让初冬的晚风吹拂着自己的秀发。

小桃红希望这副诱人的姿态能够落在贺广仁眼里。酒能乱性,她非常了解男人,即使是君子,在酒精的刺激下,也会失去几分控制,面对诱惑,难道贺广仁会不动心?只是,小桃红挑逗的样子,还没落到贺广仁眼里,司机陈风已经走神了。陈风目光往后视镜上一瞟,顿时张大了眼睛。一个分神,方向盘失去控制,小车偏离了车道。

陈风吓了一身冷汗,赶紧稳定心神,把车调正了。

好险。车头差一点和对面的车辆撞在一起。对面那辆车冲上了人行道,又拐了回来,减慢速度。司机把头探出车窗,回头骂了一句,不过,陈风已经听不到了。

小桃红一声惊叫,把胳膊缩了回来,摇上玻璃。

她越想越是后怕,如果拿生命和身边的男人来比,生命自然是第一位的。小桃红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敢大意了,她很爱惜自己的生命,眼前正有享受不尽的荣华生活,她犯不着为了吸引贺广仁冒酿成车祸的危险。小桃红朝陈风的后脑勺瞪了一眼,心说,臭小子,你不好好开车,走什么神?不过,惊魂略定,小桃红心里便开始美滋滋起来,因为这说明她的魅力很大。古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我小桃红居然到了一臂几乎翻车的地步。想到这,小桃红差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如果刚才出了车祸,不知随后而来的记者怎么报道。她、贺广仁可都是山城的名流人士,再加上一个年轻帅气的司机,人们会怎么想?三人中,如果陈风侥幸存活下来,他有没有胆子向记者坦白,说自己是被小桃红诱惑得乱了心,真若那样,她小桃红也算死得值了。

贺广仁身子在车座上一晃,已经睁开眼来,但是,他并没有看到刚才小桃红的姿态和几乎撞车的一幕。

贺广仁沉声问:“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陈风刚刚煞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常,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睛早就从后视镜里离开了。这个骚货,坐在车上也不安分。虽然刚才是陈风自己偷看的小桃红,心里还是暗骂个不停。

小桃红却咯咯地笑开了。她花枝乱颤般一笑,胸前那对滚圆的宝贝,几乎要从低浅的衣服里蹦将出来。陈风没有看到小桃红的春光外露,他已经悄悄地动了一下后视镜的位置,不敢往后看了,但是,小桃红那诱惑的笑声,已让他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紧握住方向盘,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陈风学车三年了,对驾驶有一定的灵感,所以,拿驾照很顺利。教练曾经说过他,你啊,技术没问题,反应也好,以后需要注意的是精力,有时跑夜路,由于长途奔波,疲劳驾驶,精力会跟不上,往往生命拴系在几秒钟内,所以,不能有一点点的疏忽,如果困了,你就拿牙齿咬自己的嘴唇,会立即提起精神来。陈风把教练的话记在了心上,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陈风狠狠地咬着自己,疼痛感一强,杂念果然渐渐平息了。

贺广仁瞥一眼小桃红,又闭上了眼睛,嘴里吐出一句:“小心开。”

小桃红心中怪怪的不是滋味,她感觉到贺广仁瞥了自己一眼,她认为,在刚才的情景下,只要瞥了她一眼后,一个男人就忍不住要瞥上第二眼、第三眼……然后,就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去死。可是,贺广仁居然收回了目光,他还是正常的男人吗?简直是根木头!小桃红跺跺脚,有些恼火。女人多半是有自尊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如果有男人不怀好意地看她,她会感到恶心。但是,如果有人连正眼都不瞧她,她又会感到伤心。这就是女人。俗话说,女人心似海深,千百年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看懂女人,除了女人自己。

车开进玫瑰小区,在一单元门口缓缓地停了下来。小桃红是三年前买下的这套房子,其实她还有一套,在百里外的水城。

下了车,小桃红身子突然晃了几下,她用手摸摸额头,对贺广仁说:“贺老板,我是不是喝多了?”

“没事,你今天喝得不多。”贺广仁打了个哈欠,说。他的声音软得像一团棉花,似乎要告诉小桃红,他有些困倦了,想马上回去。

“不,我觉得头有些痛,你送我上去吧。”说着,小桃红朝车内的贺广仁伸出一只手来。

小桃红表现得像个弱者,而且她求助的眼神很难让人拒绝。贺广仁只好下车,搀着她上了楼。

小桃红住在三楼,上楼梯的时候,贺广仁感觉她的身子逐渐向自己歪过来,肩上越来越重,像地球在慢慢地倾倒。小桃红一只手圈住贺广仁的腰,另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胸前,看那样子,不再单单是搀扶的需要了。

软香温玉入怀,贺广仁心中像有一团火突然燃烧了起来,神思开始飘散。那感觉像饮了几杯美酒,让贺广仁醺醺如醉。

来到三楼上,小桃红一手圈着贺广仁的腰,另一只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贺广仁刚把她搀进去,门就被小桃红朝后一脚踢上了。

小桃红把皮鞋甩落在木地板上,双手圈着贺广仁的脖子仰面躺在沙发上。

两张脸的距离只有半尺,贺广仁发现小桃红眼里蹿动着两股火焰,那涂抹得艳红的嘴唇,更像是一口欲望的井,正在慢慢地吞噬着自己。

贺广仁身子一动,小桃红两条裸露的胳膊,已经蛇一般缠上他的腰。贺广仁望着小桃红,急促地呼吸着。小桃红心中暗喜,突然,贺广仁眼里猛地一亮,他猛地把小桃红推开,淡淡地说:“小桃红,不要这样。”

“贺老板,你何苦委屈自己,来吧。”说着,小桃红朝贺广仁怀里偎来。

“不行。”贺广仁抓住小桃红的胳膊,将她甩在沙发上。

小桃红有些失望:“我对你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还是你在记恨我帮过梅玲?”

贺广仁摇摇头:“小桃红,我不喜欢这一行,真的。”

小桃红一撇嘴:“哪个有钱人不好色?少把自己当成柳下惠。”

贺广仁说:“我虽然有几个钱,但是,你听说过我的风流韵事吗?”

小桃红嗲声嗲气地说:“贺老板,之所以没有,我才对你有好感,我不喜欢到处沾花惹草的男人。”

“那么,你该尊重我。”贺广仁正色地说。

“难道我喜欢你还不成吗?”小桃红一脸的柔情。

“不成。”贺广仁丝毫不为所动。

“你对我也这么冷漠?”小桃红再次感到失望,“在宴会上你也看到了,有多少男人垂涎我的美色。”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贺广仁抬腿要走。

小桃红裹了裹衣衫,站起来,笑道:“贺老板,你好像很怕我?”

贺广仁说:“我怕你什么?”

“是啊,我也疑问,你怕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

“小桃红,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贺老板,你连陪我喝杯咖啡的工夫也没有吗?”

“改天吧,好不好?”

“不好。”小桃红细腰一扭,突然又偎了上来。贺广仁心知被她缠上很难脱身,于是猛地将她推在沙发上,匆匆逃了出来。

陈风倚着车门,抬头看着楼上,心想,看样子贺老板回不去了。他看看表,想去找羊小阳。羊小阳是陈风的情人,虽然是有夫之妇,但是,和陈风在一起的时候,比和她男人在一起的时候还多。羊小阳的男人姓江,原本兄弟三个,都是吊儿郎当的主,常在市井里胡混,在山城小有名气,人称江大狼、江二狼、江三狼。江大狼几年前在环城路上飙车,撞在路碑上,撇下江二狼和江三狼走了。

陈风再次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了。他有些犹豫。如果去找羊小阳,又怕贺老板突然找他。何况,现在去,又不知羊小阳是住在西城的老家里,还是和江二狼在一起。就在这时,贺广仁惶惶跑下楼梯,来到小区外。贺广仁不敢喜欢小桃红,这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6.野人

石头山海拔虽只有一千多米,却连绵十几里,半抱在山城的北部和西部,所以又叫环山。陈风把车开到山下时,天色渐亮。

山上的石头形状千奇百怪,或如卧狮,或如奔马,或如游鱼,或如狡兔,充满了想象空间。此时,小车正在缓缓地向山上行驶,贺广仁的目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在那些石头上,突然问:“听说游泳馆的戴老板给我做了一座雕像?”

陈风说:“是的,这几年戴老板一直对您感激不尽,没有您的担保,他的游泳馆项目也批不下来。”

贺广仁微微笑:“我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当年我创业时也是相当困难的,所以非常了解他们这些商界的新秀,能够提携的我尽量提携。”

陈风说:“是,戴老板一说起您来,就感激涕零,他说亲爹亲娘也没对他这么好过,所以一定要请人做这座雕像。”

贺广仁摇了摇头,说:“再大的恩惠怎么能超越父母呢?没有父母就没有自己的生命,这个戴老板,把我想得太伟大了,你告诉他,雕像做了就做了,再毁掉不免可惜,推辞了他又未免不尽人情,但是,不要弄到公司里去,公司里经常有下来指导的领导,参观的企业同仁,不要让人说我在搞个人崇拜。这几年,我的名声越来越大,我总觉得这不是件好事,为政府竭尽全力地分忧,为企业同仁办些力所能及的事,为社会做些有意义的事,这些都是我贺广仁应该做的嘛。”

陈风连连称是。

贺广仁想了想说:“关于雕像的事,就送到城西的老宅子去吧,摆在那里,等我退下来后,也许要到那养老去,每天看着自己的雕像,也算是对自己这一生的认可吧。”

陈风点头应了。

车又上行一会儿,停了下来。陈风说:“贺老板,已经不能往前开了。”

远处,山路还在延伸着,但是,小车的行驶范围有限,再往上山路有些崎岖。

贺广仁下了车,爬上一块岩石,向远处的山谷望着。

陈风也爬了上来,他站在贺广仁身边,看了一会儿山,突然问:“贺老板,我觉得小桃红对您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就是那种非同寻常的意思,她好像真的喜欢您。虽然外界把小桃红说得很妖,但是我发觉她不是很随便的人,只是由于性格大方,迫于活动中的应酬,才给人一种放荡的感觉,其实,她人还是不错的。”

“陈风,你今天怎么想起说这些话来?”

“因为这些年来,您一直一个人生活,我想,您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老婆了。”

贺广仁摇摇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风又问:“贺老板,还有件事,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贺广仁微微一笑,说:“问吧。”

“这些年来,您为什么总喜欢到这里来?”

贺广仁凝望着远处的山,耳朵动了动,半晌才说:“我喜欢冷静,城市里太喧嚣了,经常到这里来看看风景,心胸会很舒服的。”

陈风知道,贺广仁之所以到这里来,一定不单单是为了开阔心胸,他肯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单纯看风景的人,不会是他那样的神情。陈风注意到,几乎每次来,凝望着山谷时,贺广仁的耳朵就会耸动着。陈风是贺广仁最贴身的下属之一,他是个聪明人,善于察言观色。从贺广仁雾一般的目光中看,好像藏着满腹的心事。不过,贺广仁不说,陈风也不敢问。

陈风举目四望,突然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野人。

野人正围着陈风的车,这儿摸一下,那儿碰一下,显然很好奇。

陈风一边从岩石上往下跑,一边喊道:“喂,别乱动!”

野人听到了喊声,抬起头来,看到旋风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陈风,一脸的恐惧,蓦地倒退几步,似乎想逃掉,但是,目光扫到小车,又有些不忍。他望着陈风,胆怯的目光在蓬乱的长发后闪动着。陈风见野人个头矮小,身材消瘦,松了口气,倚在小车上打量他。野人20来岁,身上的衣服竟然是破布和树皮结在一起的。

“你叫什么名字?”陈风问。

野人挠了挠头,茫然地看着陈风,“呀呀”两声。

陈风愣了,原来野人不会说话。

这时,野人的目光向陈风身后望去,又闪烁着胆怯的光。

陈风回头一看,原来贺广仁走过来了。贺广仁上上下下看了野人几眼,问陈风:“他是谁?”

陈风说:“不知道,看样子是个野孩子,大概从小就在山里居住吧,话也不会说,甚至不懂咱们说些什么,不过,听力好像不错。”

野人抬头看着贺广仁,目光中有一丝畏惧。贺广仁走近一步,野人退后一步,贺广仁走近两步,野人退后两步。贺广仁见状站在车前,微笑着说:“别怕,我们是好人。”野人见贺广仁面色和善,目光中充满着笑意,迟疑了几下,走近贺广仁,伸手摸摸他圆圆的肚子,又不停地扯动他的西服。

“这孩子很可怜,像是从小就待在山里,带他回去吧。”贺广仁望一眼远处的山,轻轻地说着,然后转身上了车。

陈风对野人比画了几下,说:“上车吧,跟我们回去。”野人听不懂陈风的话,对陈风的手势也看得迷茫,他的目光随着陈风的手势晃动着。陈风苦笑一下,从兜里拿出手机,调出音乐,和弦音吓了野人一跳,不过,很快他就对这个小东西产生了兴趣。陈风以手机吸引着野人,总算连哄带骗地把他弄上车。

车朝山城的方向行驶。

野人坐在副驾驶的座上,屁股一刻也不安宁,先是摆弄了几下手机,但是,一会儿又厌弃了,两只手在车上乱摸着。野人歪着脑袋看看方向盘,又看看陈风的手,似乎充满着新奇,于是也把手搭了上去。

“别乱动。”陈风吓死了,昨晚让小桃红诱惑得差点出了车祸,这会儿他可不敢大意了:“坐好,别乱动。”陈风瞪了野人一眼。野人缩在座上,目光不离陈风的手,很快又伸出手来,试探性地去摸方向盘。

陈风抬起右手,朝野人的手背狠狠地拍了一下,对坐在后面的贺广仁说:“贺老板,要不您坐前面,让野人坐后面?”

贺广仁明白陈风的意思,点点头。

陈风下了车,把少年哄到后面坐了,重新上路。野人坐在后面,即使再折腾,也出不了大的问题。陈风松了口气,问身边的贺广仁:“贺老板,您是不是想收留他?”

“嗯。”贺广仁点点头。

“可他……似乎啥也不懂……我看,还是送他去公安部门吧。”

“不妥,山城现在没有长期的收留所,这孩子一看就是无家可归,我担心民政和公安部门也无力管这样的事。”

“那怎么办?看他的样子,对咱们的生活习惯一点也不懂,收留了他,肯定是个大麻烦。”

“不要怕麻烦,一个人生活在世上,不能太自私,我们要有爱心,正因为他不习惯我们的生活,所以才不能把他送走,我们要帮助他。”

“是,是。”

陈风油然而生一种崇敬之意,说实在的,自从进了大山江公司,陈风逐渐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贺广仁的左膀右臂,他一直认为贺广仁是个威严的人,是商场上的狠角色,想不到贺广仁内心是这么的慈悲和柔情。陈风心里突然泛着一波波的感动,鼻头一酸,泪水快要流出来了。他压制住自己的情感,担心让泪水模糊了视线。

贺广仁手下这三个得力助手,除了麻叔,陈风和胡非都是贺广仁收养的孤儿。

如果没有贺广仁,陈风和胡非可能早就饿死在某个冬天的夜晚了,所以这些年来,陈风、胡非对贺广仁忠诚无二,只要贺广仁一句话,他们就会勇往直前,赴汤蹈火。很多时候,他们把贺广仁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都重要。陈风和胡非两人中,陈风做事比较细,而胡非是个莽撞汉子。有一次,一个姓王的老板宴请贺广仁,由于喝酒晚了,胡非在公司里不见贺广仁回来,就很担心,他给陈风打电话。陈风随口说:“估计今晚上回不来了,贺老板和王老板干起来了。”其实,陈风嘴中的“干”是拼酒的意思,可胡非没这么想,他抄起一把水果刀就去了那家酒店,大喝着冲进包间,把个王老板吓得筛糠似的抖,以后再也不敢请贺老板喝酒了。

车进了城,向南而行,穿过几条街道,进了牡丹园。

牡丹园外对面的树下,坐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当贺广仁的小车驶来时,他埋在臂弯里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然后目光尾随着小车,穿过铝合金的电动大门,投在雕栏玉砌的楼阁前。

乞丐脸上的肌肉颤抖着,掩在破烂衣服内的胸脯也在不停地起伏。显然,他在极力地压抑着某种悲痛。

这时,从大厅里跑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这对少年男女,男的俊美,女的漂亮,一个是贺广仁的儿子贺云峰,一个是贺广仁的女儿贺紫衣。贺云峰今年23岁,刚从山城大学毕业不久,目前正在公司里帮着麻叔打点一些综合事务。贺广仁的意图很明白,麻叔年龄大了,总有一天会精力不足,贺云峰就可以替代而上,而且,麻叔是个瘸子,常常托故不来单位。至于贺紫衣,虽然也毕业了,但由于性格浮躁,公司里没有她的实职。对外,贺广仁说得明白,无论是谁,只要你有一技之长,我就会重用你,相反,如果你什么都不会,即使是我的儿子和女儿,也不会提拔。

为此,贺紫衣没少和贺广仁怄气,一开始时,动不动就不吃饭,甚至拿出走来吓唬贺广仁。贺广仁不为所动,说你什么也不会,在公司里能干什么?贺紫衣求遍了麻叔、陈风、胡非,甚至连家里的保姆小米,也在贺广仁面前给她说了好话。但是,贺广仁总是表现出一种任人唯贤的姿态,时间一长,贺紫衣也就不再对工作的事抱有希望了。

看到贺广仁走下车,贺紫衣像只小鸟投进他的怀里,娇嗔道:“爸,你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贺广仁微微一笑,拍拍女儿的肩膀,说:“爸很忙,有好多事要做。”说着,将手提包交给了贺云峰。

这时,贺紫衣一抬头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个野人,惊啊一声。不过,她毕竟是贺广仁的女儿,见多识广,而且生性豪爽泼辣,所以,很快就凑了上去,好奇地问:“喂,你是谁?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拍电视剧吗?导演是谁,能不能引见一下,有好角色叫上我吧,我早就盼着当明星了,比如刘亦菲和李冰冰,可是我崇拜的侠女啊。”

野人“呀呀”了几声,比画着让人看不懂的手势。

“哈哈,好玩,好玩,原来是个哑巴。”贺紫衣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贺云峰成熟一些,他担心妹妹的样子,伤了野人的自尊心,所以走到贺紫衣前面,对野人一笑,说:“兄弟,叫什么名字?”

野人看看贺云峰,依然“呀呀”了几声。贺云峰愣了。

陈风对贺云峰说:“他听不懂咱们的话,咱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或许,他本来就没有名字吧。”

说话间,陈风引着野人,随贺广仁往大厅里走。

“爸是不是要收养他啊?还是我来给他起个名字吧。”贺紫衣显得很兴奋,她绕着野人跑动着,一连串地说了几个名字:“小野人、小丑人、小哑巴、小怪物……”

陈风说:“这几个名字都带有歧视色彩,不好。”

“我偏叫,让你管。”贺紫衣哼哼着瞪了陈风一眼。

野人望着贺紫衣,眼里吐露着一种丝一样的东西,慢慢地绕成一团,旋转着,放着异样的光彩。贺紫衣看到他的痴样,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完,突然想起什么,脸上一红,轻啐一口。

一直没有说话的贺广仁回过头来,说:“陈风的话有理,今天我收留了他,他就和大家一样,你们要互尊互爱,视如兄妹,至于他的名字……既然是从石头山上捡来的,就叫他石山吧。”

贺广仁一开口,贺紫衣不敢多言了,虽然她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贺紫衣悄悄地拉拉贺云峰的胳膊,意思是希望他能站出来反对,那么,她再跟着一闹,让贺广仁收不成这个石山。谁知,贺云峰看也不看她一眼。贺紫衣气得一跺脚,甩着胳膊朝大厅走去。

牡丹园是山城最豪华的别墅,园内建筑典雅,景致优美,左边是一片花圃,花蕊点点,暗香流动;右边是一个湖池,波光粼粼,碧水清澈,正中是一座三层小别墅,琉璃瓦,白玉栏,银窗朱门,一株枣树枝桠,仿佛遒劲凌厉的书法落痕,斜飞半空。

在湖边的凉亭上题着一副对联:柳线软拖波细细,秧针轻惹燕飞飞。相传,此联乃当年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赠给一李姓朋友的,字由工匠雕刻在两边的柱子上,镏金而成,字是瘦金体,更显得字如燕尾斜飞,恍若已出柱外。

瘦金体是宋徽宗赵佶所创,又称“瘦筋体”,也有“鹤体”之称,属于楷书的一种,运笔如游丝行空,飘忽快捷,瘦直挺拔,而不失其韵,风格十分独特,别看赵佶坐江山是个庸才,字写得相当不错。

众人来到大厅里,贺广仁往正中的沙发上一坐,对站在身边的保姆小米说:“你带石山去换一套衣服吧。”

“哎。”小米应着,朝石山招招手。小米是个心细的姑娘,而且人也勤快,牡丹园里,除了一些粗重的活儿,其他事务基本上由她来管理。

石山“呀呀”着不知啥意思。陈风就推了他一把,小米只好伸手拉着他,领着他去了后面的大浴池。

小米是个乡下孩子,今年19岁,由于家里经济条件差,去年来到大山江房地产公司打工。一开始,小米被安排在售楼处,可惜她思想单纯,缺乏业务头脑,所以,三个月试用期一过,一点业绩也没有,于是,她被负责综合管理的麻叔辞退了。那天,贺广仁正从市里开会回来,见小米低着头,抽泣着走出公司的大门,就让陈风把车停下,走下来,问她:“怎么了?难道公司里有人欺负你?”小米忙说:“不,不是的,是我自己没有能力。”小米把由于自己完不成业绩,试用期满被辞退的事一说,贺广仁见她人很秀气,文文静静的,就让她到牡丹园里当了保姆。

小米把石山领到大浴池,然后放好了水,向石山比画着洗澡的意思。一开始,石山并不懂,不过,见了水,他联想到许多。小米细心,她顺着石山的思维一引导,石山似乎明白要让他干什么了。

石山“呀呀”地叫着,显得很兴奋。小米赶紧走了出来,来到大厅,她问贺云峰有没有不穿的衣服。贺云峰刚想开口,旁边的贺紫衣拉了拉他的胳膊,向他使了个眼色,摇摇头,意思是不让他答应。贺云峰正犹豫着,贺广仁说:“云峰,把你以前的衣服拿一套给石山穿吧。”

贺云峰应了一声,去了自己的卧室。贺紫衣随后跟了进去。贺云峰挑了几件,都被贺紫衣甩到地板上。贺云峰皱着眉头说:“紫衣,你这么闹,爸会生气的。”贺紫衣说:“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把自己的衣服给那个小野人。”贺云峰说:“我不给,难道把你的衣服给他?”贺紫衣扑哧笑了,但随即又板着脸说:“爸也是,怎么不让陈风去拿自己的衣服?”贺云峰叹了一口气,说:“别闹了,你这脾气也真的该改了,不然,什么时候能在公司里任职?”贺紫衣一听哥哥提这件事,无疑刺到了她的痛处,她哼哼着,甩手去了大厅,贺云峰找了一套衣服出来,递给小米。小米展开看了看,说:“可能大一些,不过凑合着吧,有空我再帮他置办一套合适的。”说着,小米把衣服搭在胳膊上,去了大浴池。贺广仁看着贺云峰,说:“昨晚公司里有什么事吗?”“没事。”贺云峰回答着。突然,后面传来小米的惊叫声。

7.公司

惊叫声传来,贺广仁等人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都跑了过去。原来,石山根本就没有洗澡,而是拿着浴池里的一条水龙管,到处冲水。水的压力很大,不但把浴池里的东西冲得七零八散的,连小米浑身也湿透了。贺云峰看着小米玲珑的身子,有些呆了。这时,陈风已经冲上去,把石山制止住。贺紫衣一见自己喜爱的一盆花摔烂了,气得眼珠子直瞪,她抄起一个拖把就往石山身上打,贺广仁重重地哼了一声,贺云峰回过神来,赶紧劝下妹妹。

那盆花叫紫罗兰,是贺紫衣18岁生日时,她的一位同学送的,本来摆在卧室外的阳台上,但是时间不长,开始打蔫。贺紫衣很看重这盆花,为此,她去问过园林的大叔,原来紫罗兰需要厚实的土壤,喜凉,耐寒,所以,她让小米搬了出来,准备有空栽在院子里。小米一时没找到地方,就先把花放在了大浴池的阳台上,谁知,被石山冲烂了。

贺紫衣气愤不过,但看贺广仁的样子,似乎对石山很袒护,掂量了一下,虽然石山长得瘦弱,自己也未必斗得过他,再说,贺广仁也不会让她撒泼。

到了大厅里,小米已经端上饭来,贺紫衣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来到外面,悄悄地向贺云峰招手。贺云峰稍一犹豫,走了出来。

贺云峰问:“有什么事?”

贺紫衣小声说:“哥哥,你瞧那个小野人,他刚来就弄烂了我的花,你一定要给我出气。”

贺云峰说:“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不就是一盆花吗?”

“这可是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以后你让我怎么和同学说?说不定,同学会以为我不看重这份情谊,故意把花弄坏的。”

“怎么会呢,一盆花,不至于的。”

“你怎么这么说话,你可是我哥哥啊。”

“我的意思是,一盆花,不至于生这么大气。”

“不行,我无法忍受,你一定要帮我。”

“好吧,可是……我怎么帮?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那我不管,反正你要教训他一顿,我才气顺。”

贺云峰知道,贺紫衣的小姐脾气一上来,缠也能把人缠死,如果不答应她,以后他别想有轻松的时候,何况,他内心里也有几分讨厌石山。这时,小米走到门口,招呼两人去吃饭。贺云峰对妹妹说:“好吧,我想想办法。”

饭后,贺广仁带上贺云峰、贺紫衣、石山,由陈风驾车,去了大山江公司。路上,贺广仁在贺云峰耳边低语了几句,由于声音极低,连身边的贺紫衣都没有听清。

牡丹园在山城的西部,大山江公司坐落在山城的西南部,相距只有七八里路,坐上车很快就到了。

那天是公司一周一次的例会,所以公司里员工早早地坐在了会议室里。当石山跟在贺云峰兄妹的后面走进来时,不少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虽然从服饰上看,石山和大家没什么区别,但石山的样子很古怪,他长得瘦弱,目光单纯,而且看什么都很好奇,靠得近的东西,总要摸上一把。当然,有一个人并没有注意到石山。因为那个人正在闭目养神。这个人就是麻叔。

麻叔是个瘸子,他长了一张麻脸,而且一年四季,剃着光头。

每次开会,麻叔就坐在最前排的边上,这似乎是他的老位置了,所以,无论他来得早晚,大家都有意识地给他留了这个位子。

今天,麻叔仍然来得很早,他闭着眼,对于贺广仁一行人的到来,没有注意,或者说,没有在意。

石山走过麻叔身边时,觉得他那光光的脑袋有意思,所以就伸手摸了一把,感觉很光滑。他这一摸,麻叔把头抬起来了,会场上也掀起一片哄笑声。麻叔的脑袋,虽然有不少人也想摸摸,但是,那可不能算一般人的脑袋。在公司里,除了贺广仁,就算麻叔有权威了,而且他年岁又长,谁不敬畏他三分?

麻叔看到石山后,双目蓦地一张,但是,很快就眯成了两条细缝。他摸摸自己的脑袋,似乎在想着什么。这时,石山被陈风拽开了。

麻叔冲着石山哼了一声:你这小子,我的脑袋除了爹娘、理发师和我自己,还没被人摸过呢!

贺广仁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因为他走在前面,等他听到哄笑声再回头时,已经错过了时机。但是,他能够猜想到是石山惹了祸。他在主席台上坐下,看看麻叔,又看看石山,然后摆摆手,会场上静了下来。

“各位,大家一定对这个少年的行为感到好奇吧?这也难怪,因为他是个从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在山上居住,也就是说,他是个野人。”贺广仁这么说,有两层意思,一是借机简单地介绍一下石山,再就是趁机压压麻叔肚子里的火。毕竟麻叔是有身份的人,而且年龄这么大,怎么会生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孩子的气呢。说完这句话,贺广仁就看了看麻叔,然后继续说:“以后,石山就是大山江公司的一员了,希望大家能够包容他,宽待他,用爱心来帮助他。”

贺广仁一边说着,一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石山。麻叔突然笑了,然后拉了一把石山,说:“孩子,坐在麻叔身边。”

石山尽管听不出贺广仁说了些什么,但他看得懂贺广仁的目光,那是一种关切,一种爱护的目光。那目光,像春风一样,足以融化冰冷的河水。

石山的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着,他“啊啊”地叫着,向贺广仁比画着。他的手势奇异,大家虽然看不懂,却能从手势上感觉到石山激动的心情。

贺广仁继续说:“这孩子由于缺少和人类的沟通,所以,只能听,不会说话,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或者无法告诉我们,这也是我怜悯他的地方。”

说完,贺广仁深深地看了贺云峰一眼,目光落到麻叔身上,说:“以后就让石山跟你干吧,云峰先干着闲职。”

麻叔还没说话,贺云峰突然跳了出来,叫道:“爸,你为什么让一个野孩子到重要的岗位去?”

大家也觉得贺广仁的任命有些欠妥,贺云峰并没有工作失误的地方,虽然贺广仁怀有怜悯之心,但石山毕竟刚来,怎么能担重任呢?何况石山目前的样子,很难和正常人交流,所以,贺云峰的疑问,几乎代表了大家的疑问。

贺云峰的话有些冲,而且脸色也不好看。

贺广仁望着儿子淡淡地说:“这是爸的决定,你别多说了。”

“可是……”贺云峰刚想张嘴,贺广仁向他摆摆手,说:“你先坐下,这事以后再说。”

“我不服!你这样用人我想不通!”贺云峰脸色铁青地吼着。

“你……”贺广仁走下主席台,来到贺云峰面前,指着会议室门口说:“你给我出去。”

贺云峰说:“我为什么要出去?我哪里做错了,还是说错了?”

贺广仁突然抬手,重重地给了儿子一个大嘴巴。

贺广仁那一巴掌,不但扇愣了贺云峰,也扇愣了麻叔、陈风及主席台下所有的员工。大家都为贺云峰叫屈,尤其是贺紫衣。贺紫衣知道哥哥和爸赌气不但是岗位的事,也为了自己。所以,她一跺脚,冲着贺广仁说:“爸,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哥哥的话很实际,你即使想用石山,也该等他熟悉了环境再说吧!何况他目前还不能和大家沟通,你让他怎么工作?”贺紫衣的话道理充分,其实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顶撞贺广仁。

麻叔咳嗽了一声,说:“贺老板,这事儿慢慢再理吧,云峰那性格,我知道,是倔脾气,八头牛都拉不回,等过几天,我找他好好谈谈。”

麻叔算是给贺广仁圆场吧,凭他的经验,看出贺广仁那一巴掌打得并不果断,他似乎有一些犹豫。当然,他不知道贺广仁犹豫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巴掌绝不是一时气愤甩出来的。

贺广仁说:“最近这几年,我一直在提倡慈善活动,虽然我们国家的经济在突飞猛进,虽然人们的生活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但是,在我们周围,仍然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我们要有爱心,因为,他们生活得很苦。就像这个少年,他若不是遇上我,可能一生就像动物一样生活着,其实,他也是人,他有权利享受和我们一样的生活。我们要对弱势群体多一些关爱啊。”

贺广仁的话说完,大家都不吭声了。贺广仁的话是大道理。这样的话换了另外的人说出来,也许大家不服,但是,贺广仁这几年,不但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大家无法反驳他。

贺广仁岔开话题,看看麻叔,问:“胡非呢?怎么没看到他?”

麻叔说:“胡非一早就去了企业联盟会,是昨天你写的那幅字,要把它挂起来。”

贺广仁点点头,说:“胡非办事总有些莽撞,希望这次他别给我添乱子。”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从外面“噔噔噔”地大步奔进来,人未到,声先到:“贺老板,字我送到了,而且亲手挂了起来。”

贺广仁已经恢复了平日和蔼可亲的样子,他的两手交叉叠放在肚子上,微笑着,等那个汉子走到近前,才说:“那就好,没给我添什么乱子吧?”

汉子说:“哪能呢,我这次可是小心谨慎着去的。”

汉子说着,扭头看到了石山,就瞪着眼睛,围着石山转了一圈,拍拍石山的肩膀,问:“小伙子,新来的?”

石山“呀呀”了几声。

汉子后跳一步,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个哑巴,哑巴好,祸从口出啊,只要不是去推销楼房,用不着嘴巴,多动手多动脚就可以了,比如我……”

说到这,似乎感觉自己话说得多了,所以伸手把嘴巴捂上了。

虽然石山未必听得明白,但贺广仁还是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原来这个汉子就是贺广仁的得力助手之一胡非。

胡非听了贺广仁的介绍,哈哈大笑,说:“贺老板,你啊,这次的人事安排实在不高明,怎么能气跑云峰呢?他可是你的一条胳膊啊,这哑巴野人能帮你什么?我看你不如让他去管理你的牡丹园吧,那里面粗笨的活儿不少,修剪花木啦,疏通下水道啦,打扫园子啦等等,公司里有他不多,无他不少。”

胡非心直口快,一向说话从无顾忌,贺广仁笑笑,并不生气,说:“你的建议很好,刚才我的决断确实随意了些,我只是不想做个歧视弱势群体的人,想让石山跟你们大家一样。那好吧,短期内看,石山确实不适合在公司内工作,就让他回牡丹园吧。”

说完他对陈风说:“你开车把他送回去,注意告诉门卫老王,大门常关着,别让他走失了。”贺广仁就是贺广仁,居然能当着这么多人,主动地承认错误,这样的气量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陈风应了一声,拉着石山出了会议室,上了小车。

陈风开车把石山送回牡丹园,叮嘱了门卫老王头一声便走了。门卫老王头觉得石山这人有意思,问了他几句,石山不理他,自己在牡丹园里转悠,老王就跟在石山后面。可是,石山习惯了在山中奔走,老王头体质差多了。石山虽然无法跟老王头交流,但是他感觉到有人跟在后面,他在山里时,常常奔走。他虽然已长成少年,但心理年龄还停留在儿童时期,所以,这时见有人跟在后面,就有了游戏的心理,本能地加快了速度,想和老王头赛一下脚力。老王头哪里能和石山比,他只跟了一会儿,两腿就发软了,见石山越走越远,就摇摇头,回门口了,把大门关好,心说:爱哪逛哪逛吧,不出园子就没咱的责任了。石山奔了一会儿,见老王头没有跟上来,未免有些遗憾,但随即就释然了。

夜幕降临,石山躺在床上,耳边始终萦绕着贺紫衣清脆的笑声。他痴痴地想着那张玉一般光洁的脸和孤月似的嘴角,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恍惚中,突然有人在门外咯地一笑。石山睁开眼睛,只见紫影一闪,贺紫衣一团云似地飘进来。刚刚梳洗过的贺紫衣,像雨后的兰花,娇艳动人。石山呆呆地望着她,如梦似幻。贺紫衣说:“小野人,来,跟我去种花。”

石山乖乖地走在她后面,向花圃走去。虽然,他不懂贺紫衣说些什么,还是下意识地喜欢听从她的命令。来到花圃间,贺紫衣递给石山一把铁锹,指着地上的一根紫罗兰,做了个栽的手势。她一连摆了十几遍,石山还是不懂。气得贺紫衣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只好自己拔出一棵月季,重新栽好,再让石山仿照着栽紫罗兰。石山一下子仍没有理会过来,居然把贺紫衣刚栽上的月季拔了出来,重新栽过。贺紫衣哭笑不得,说:“谁让你栽月季的,是紫罗兰。”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喊破了喉咙也没用,石山是听不懂的,只好再次做着手势。贺紫衣不是个有耐心的姑娘。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栽种,不过,在她的内心里,只有石山,或者门卫老王才适合做类似的活。而她的身份是与石山、老王不同的。刚才她做了一遍示范,虽然也等于种了花,但那不同,那是在教石山,不属于低贱的行为。幸好,无论她怎么发小姐脾气,石山都像只温顺的小羊,任她摆布着。这样一来,她的心里稍稍安慰了些,最后,只好自己栽了,却受不了这股气,少不得又给了石山一巴掌,带着他走出花圃。

一路走来,贺紫衣见石山低着头,跟在身后,她去哪儿,石山跟到哪儿,觉得很显威风,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门卫老王和小米,都是牡丹园的下人,但是贺广仁不止一遍地警告女儿,要尊重老王,对小米也不得歧视。贺紫衣对威严的父亲一向很惧怕,所以,虽然一副刁蛮的性子,却也很少耍弄老王和小米,眼下来了个石山,无疑让贺紫衣大感快慰,心想,以后可有的人指使了。

8.沟通

回到自己的房间,贺紫衣坐在沙发上,跷着腿,拿起一个橘子,顺手剥开,一瓣一瓣地吃着。贺紫衣的身段很好,脖子细长,胸脯却鼓鼓的,两条腿修长滚圆,透着健康和性感。红皮鞋内,裸露的十个脚趾,一个个玲珑剔透,石山看得呆了,喉咙里居然咕哝了一声。贺紫衣吃完橘子,将皮递给他,说:“喂,赏你的,吃吧。”石山慢慢地嚼着,却不觉得苦。贺紫衣看得开心,不由得咯咯大笑起来。

小米正巧进来看到,慌忙把石山手中未吃下去的橘子皮夺下来,对贺紫衣说:“你怎么让他吃这东西?”

贺紫衣说:“怎么?橘子皮不能吃吗?谁说不能吃?它还是上好的药材呢,泡茶喝可以清肺爽心,我是对石山好,明白吗?”

小米见她满嘴胡说,忍不住顶撞了一句:“那你自己怎么不吃!”

贺紫衣见她偏袒石山,本已心中有气,又听她顶撞,顿时恼怒,甩手就给了小米一巴掌。

小米吃了贺紫衣一巴掌,白皙的脸上顿时多了几道红印。石山看着她的脸,满眼的迷茫。贺紫衣说:“很舒服的,小野人,你要不要品尝一下?”石山不懂她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贺紫衣突然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完,仰在沙发上,咯咯笑起来。

石山摸了摸自己的脸,仍然呆呆地看着贺紫衣。他皮肤粗糙,虽然挨了一巴掌,脸上却未变色。小米有些生气了,说:“贺姑娘,石山也是人,你怎么对他说打就打!”

贺紫衣说:“我喜欢,以后,我想打他嘴巴,就打他嘴巴,你管得着吗?”小米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吃晚饭时,贺广仁看到小米脸上的掌印,就问:“怎么了?”小米看看贺紫衣,说:“没……没什么。”贺广仁瞥一眼女儿,见她心虚地低着头,便沉声问:“紫衣,是不是你?”贺紫衣喃喃地说:“小米的脸上有尘土,我给她拂了拂,就是力气用得大了些。”小米委屈地想哭,又觉得自己无所谓,却为石山抱屈,于是说:“贺姑娘欺负石山。”贺紫衣看看石山。小米接着说:“贺姑娘让石山吃橘子皮,还打了他。”贺广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贺紫衣说:“爸爸,我这是从你书房的书里看到的,那里面有个故事。”贺广仁眉头一挑,问:“哪一个故事?”贺紫衣说:“是商人剥橘的故事,说的是有个商人,只有一个女儿,他为了让女儿继承自己的事业,就告诉她,在商场里与人合作,看似给人好处,其实只是皮表,真正的利益会留给自己享用……”

贺广仁打断她的话,摆摆手,说:“吃饭。”

饭后,贺广仁去了公司。贺广仁坐着小车刚出牡丹园,朦胧的夜色中,他看到对面树下坐着的乞丐,便问司机陈风:“最近那个乞丐好像经常来这里?”陈风说:“是的,我也注意到了,但是,他从不上门讨要,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牡丹园没有人和他接触。”

贺广仁说:“那就好。”说着,贺广仁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贺广仁又说:“即将举行的南区房地产观摩会,你认为谁有实力和我竞争?”

陈风说:“在山城能和您一较高下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贺广仁突然两眼一张,说:“真的吗?”

陈风忙说:“我是说商界。”

贺广仁义缓缓地闭上眼睛,轻声说:“我听说魏大鱼向政府递交了申请。”

陈风说:“他一个小小的剧团团长,只能在浅洼里游,简直是一条死鱼,怎么能和您斗?”

贺广仁嗯了一声,说:“也许,他背后有人撑腰,最近你给我盯紧了他,看他常与什么人物接触。”

陈风点点头。

石山一个人在园子里无所拘束地转悠着,一会儿爬上枣树,一会儿逛到湖边,见湖水蓝汪汪的,里面有不少鱼在游动,就跳了下去。

石山在山上时,常常在小溪里玩耍,所以见了水,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他扎进水里,憋着一口气,在湖底追逐着游鱼,觉得很好玩。鱼儿很灵活,石山离得远时,它们左右摇摆着,不慌不忙地游动,等石山一贴近,鱼们“刷”地游出丈外,让石山抓了个空。追逐了一会儿,石山一口气用尽,从湖底蹿了出来。

水花飞天,湖边突然响起一声惊叫。

发出惊叫声的是小米。

小米清闲时,常来湖边静坐。她喜欢碧绿的湖水,喜欢看游鱼自由自在的样子。有时,小米就把自己幻想成一条鱼。小米的命运不好,她是水城郊区人,在她10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翠香带着她改嫁到山城郊外来。可是,她的继父胡六喜欢喝酒,酒后就大哭大骂,拿小米母女出气,把她们当牛马一样使唤。小米喜欢看童话故事,常常拿自己和故事中的公主相比,叹息自己命运不好。因为她从小就提水、拖地、洗衣服,干着一些粗活,小小年纪,累得腰已有些弓了。母亲的年龄一天天大了,这一生也不想再跨一个门了,只好认命,而小米不行,小米像一朵花一样,刚刚开放。所以,18岁后,小米进了城。她要寻找自由,寻找一个快乐的王国,自由的天地。

在牡丹园里,小米没有几个可以说话的人,贺氏一家人,早出晚归,来去匆匆,陈风等人各忙各的,门卫老王头很少有离开大门口的时候。习惯了清静的小米,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湖边看鱼。湖里的鱼是小米上街买菜时带回来的,那些鱼都是小米的朋友。没事的时候,小米就来和它们说说话。有时,小米对鱼们说,鱼儿,鱼儿,瞧瞧你们多好,自由自在,游来游去。鱼们似乎很有灵性,只要小米一来,它们就浮出水面,甚至游到小米的脚边。小米望着湖水,又常常忍不住暗叹。她知道,其实这些鱼和她一样,看似自由自在,也不过在方圆几十平米大小的湖里游动。鱼儿的世界在广阔的江河里,那么自己呢?自己的世界又在哪里?

其实,在牡丹园,小米生活得也算闲适。但是,她知道自己是个贫苦人家的孩子,这样的环境不会是她的永久存身之所。

刚才,小米拖完大厅,感觉有些累,揉着腰来到了湖边,还没坐下,冷不防石山从湖底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小米看清水下蹿出来的人是石山时,咯咯地笑了。小米发觉,自己潜意识里很喜欢不懂人世间习俗的石山。

也许是喜欢石山的单纯吧,因为小米接触的人一个个内心像一口深井,猜不透,看不清。她感觉,自看到石山的第一眼开始,自己的心仿佛有了方向,不再像以前那样,漂浮不定。事实上,小米从小到大,生活的动荡给了她惧怕感,她希望找一个沉稳的依靠。

石山看看小米,爬了上来,站在离小米几步远的地方。想想,似乎觉得刚才自己得罪了小米什么,又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小米微微一笑,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石山过来坐下。石山居然对坐的手势很灵感,一屁股坐在了小米的身边,然后歪着脑袋看小米。

小米双颊飞上两朵红云,说:“你看着人家干什么?”

石山挠了挠头,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呀呀”地比画着,小米看了他的样子,“扑哧”又笑了。

小米一笑,石山就看得呆了。

9.上学

在石山的眼中,小米变成了美的化身。

“看来你比我还苦。”小米突然唉了一声,“我虽然身世不怎么好,但比起你来,还算幸运的,我毕竟是个健全的人,而你,甚至连人世间的正常生活都不能享受。”

石山“呀呀”地叫了几声。

小米皱皱眉,突然笑着说:“我来教你说话吧。”小米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一时很兴奋,她觉得这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小米也是个内心比较单纯的女孩子,她很少想太远的事,也不管什么国际风云、国家大事,哪国的石油紧张了,卫星上天了,还有,楼价的起伏、股市的起伏、物价的起伏,这些都与她无关。对小米来说,石山能否说话是件最大的事,她认为,如果自己能把石山调教好了,贺老板肯定会夸奖自己,连平时不喜欢夸人的麻叔也一定会说自己很能干,而且,以后,也有人可以陪她说话了。

于是,小米就和石山对坐着,从一些简单的称呼口语说起。比如你好,吃饭,睡觉,喝水。一开始,无论小米怎么说,石山只是“呀呀”的,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小米就只好一遍遍耐心地重复。

后来,小米终于开窍了,她明白只有先通过一些手势,让石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才能和他沟通。

小米并没有学过哑语,不过她不灰心,因为她看出石山的手势也不规范。她耐心地揣摩着石山那些简单的手势,有时也想,石山这些手势是和谁学的?难道山里还有个野人?想到这,自己也笑了,是啊,石山也是人,他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应该有父母,他的手势可能是父母教的吧。

如此练了几天,石山和小米终于能够通过简单的手势沟通了,小米已经揣摩出了一些简单的手势,比如“饿了”、“睡觉”、“下水”、“不知道”等等。

小米一边向水里撒着鱼食,一边在想着石山。石山和正常人的交流是件麻烦的事,虽然小米颇有耐心,但是,牡丹园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总不能一整天地待在石山身边。但是,一旦把他丢开,石山就会闹出许多笑话。因此,小米不敢让他自己出门。

湖水清澈,微荡涟漪。小米的影子倒映在湖中,她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蓦地脸上发热。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乱。

这时,她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贺广仁来了。小米垂手而立,等贺广仁来到近前,低声问:“贺老板有什么吩咐?”

贺广仁说:“小米,这几天我见你一直在教石山手势,辛苦了。”

小米忙说:“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贺老板既然收留了石山,肯定想让他做一个出色的人,您放心,我会尽力帮他的。”

贺广仁说:“我想让他去上学,你看怎么样?”

小米惊喜地抬起头来,说:“上学?太好了,如果把石山送到学校去,肯定会学很多知识。”

贺广仁说:“可是,他的情况特殊,没有接受过低幼教育,需要从头学起,就由你去办这件事吧。”

“哎。”小米高兴地应着,告别贺广仁,去找石山了。

由牡丹园向西,大约三公里处,有一家明天小学,前后三排楼房,最前一排是教室,中间一排是办公和实验楼,后面一排是教师宿舍。明天小学的环境和教学条件在整个山城仅次于第一实验小学和第三实验小学。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离牡丹园距离最近,来回方便,所以,小米带着石山来了。

校长姓高,五十来岁,个头也很高,为人很是热情。一听说小米和石山是牡丹园的,就更加客气了,一遍遍地说:“哎呀,咱们可是邻居啊,有什么事尽管说。”

小米说:“高校长,我这位朋友想在您这儿上学。”

高校长一愣,他看看石山,问:“你说的不会是他吧?”

小米说:“就是他。”

高校长乐了,说:“妹子,你真会开玩笑,这位兄弟恐怕大学都毕业了吧。”

小米说:“不是的,高校长,石山由于身世的原因,从小到大没有读过一天书。”

“哦。”高校长拍拍额头,说:“你一说名字我想起来了,听说过,最近市井里传开了,说贺老板宅心仁厚,收留了一个野人,想必就是他了。”

小米点点头。

高校长抓起电话,拨了出去:“喂,请马老师来一下。”

挂了电话,高校长说:“姑娘放心,马老师是一年级(2)班的班主任,语文优秀教师,在省里获得过三次一等奖呢,就让石山在她班吧。”

小米说:“那太谢谢了,石山如果学会了知识,我会来好好感谢您的。”

高校长呵呵一笑,说:“还是那句啊,咱们是邻居,不要这么客气。”

正说着,一位清秀的姑娘走了进来,看到小米和石山,向两人微微点头,问高校长:“有什么事吗?”

高校长说:“马老师,我交给你一位特殊的学生。”

“学生?好啊,在哪儿?”马老师目光四下里一扫。

高校长拉过石山的手,说:“就是他。”

马老师扑哧笑了,说:“高校长,这怎么可能呢?”

没等高校长解释,小米说:“马老师,他叫石山,长到这么大一天学校也没上,而且,还不会说话。”

马老师见高校长一脸正色,又见石山两眼呆滞,这才信了,问:“为什么不送他去聋哑学校呢?”

高校长面色一沉,说:“马老师,人家是牡丹园里的人,到这里来是看得起咱们,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马老师脸一红。

小米忙说:“石山听力挺好,他并不是先天的哑巴,由于从小生活在大山里面,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马老师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他就是贺老板收留的那个石山吧?”

小米点点头。

马老师说:“好吧,既然这样,你就把他交给我吧,像这么大的学生我可是第一次带呢。”说着,对石山说:“跟我来吧。”

马老师朝外走了几步,回头见石山望着她发呆,就微微一笑,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小米推了石山一把,说:“快跟老师去上课。”

当石山出现在一年级(2)班的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顿时聚焦在他身上。马老师说:“同学们,从今天开始,咱们班又多了一位新同学,也是位特殊的同学,就是他,石山同学。”

学生们呵呵地笑了起来,有人说:“马老师,他真的是来当学生的吗?”

马老师说:“是啊,别看他年龄比你们大,要是论认字,还不如你们认识得多呢。”

“真的吗?”学生们一个个都挺起了胸脯,觉得自己有些了不起。

小米把石山送到教室,做了几个手势,“告诉”他自己要回去了,让他好好地听课,放学时,她会来接他的。

小米走后,马老师就临时给石山准备了一张课桌和凳子。然后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字,又写了一个“小”字。马老师指着“大”字问石山:“认识这个字吗?”

石山茫然地挠了挠头,然后看着她,别说那个字不认识,连马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听懂。学生们哄然大笑。马老师问其他学生:“这个字念什么?”其他学生齐声念道:“大。”马老师走近石山,张开嘴,尽量让他看清发音,然后说:“大。”石山喉咙里咕哝一声。马老师一连教了六七遍,见他始终学不会,便又改教“小”字,然而教了十几遍,石山仍然不会发声。

不但这样,石山怪怪地盯着马老师,让马老师面红耳赤。她知道石山未必会胡思乱想,但他毕竟是成年男子,如此盯着她,自然感觉不舒服。

马老师有些生气,说:“石山同学,你再不会发声,别怪我罚你站。”她这句话,石山仍然没有听懂。马老师连续说了几遍,石山仍然不懂,她失去了耐心,将石山拉了起来,石山又坐了下去。学生们都笑了。有两个男生过来,帮马老师拖起石山,将他屁股下面的凳子撤走,石山只好站着。马老师忍不住说:“真笨。”

学生们也有不少人喊:“笨野人,笨野人。”

放学的时候,小米提前来了,走到一年级(2)班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被罚站的石山。下课铃响后,学生们蜂拥而出,不少人口里喊着“笨野人”,哄笑着去了。小米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她原本想让石山来学些知识,没想到让他受到了师生们的歧视,她替石山委屈。小米拉过石山,说:“石山,咱们不来了,以后我教你。”

这天,陈风来找石山,石山正和小米坐在湖边练着手势,小米认为早晨头脑清醒,易于训练,所以一早干完了园里的事情,就把石山拖了来。

陈风对小米说:“贺老板要带石山去参加企业联盟会,去给他换一套新衣服吧。”

“石山又不是什么社会名流,怎么也参加联盟会?”小米很反对,他不愿意石山离开她。和石山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很开心,虽然也很辛苦。毕竟,她要收拾完了牡丹园的事务,才能教石山,幸亏,石山对干活并不逃避。小米教他的事,他都能认真地干好。这样一来,小米也轻松了许多。

陈风说:“这问题你该去问贺老板。”

小米吐吐舌头,说:“我不敢。”

陈风哈哈一笑,说:“赶紧准备吧,一刻钟后出发。”

小米只好向石山招招手,石山做了个“干什么”的手势,小米回了个“去活动。”

“去活动”的手势不太好理解,是从石山的“奔走”手势上演变而来的。石山在山上待了这些年,对水、对天空、对树木很敏感,对跑动也很敏感。小米发现,如果空中有几只鸟儿飞过,石山总是停下手中的活儿,蹦跳着追逐。小米心思细密,在揣摩出石山的一些简单手势后,开始按石山的手势,演变一些手势,这样,由于表示的意思差不多,石山居然只学了几遍就明白了。

石山一听“去活动”,很开心,于是,就跟着小米去了。小米把石山带到他的休息室里,打开衣橱。石山的衣橱是门卫老王找了几个简易木板做成的,里面只有几套衣服,小米拿起贺云峰那套,想想,又放了回去,然后重新拿出一套。这一套是咖啡色的,上面点缀着暗蓝色的条纹,小米曾见陈风有一套,觉得穿在身上,显得人很帅气,于是给石山买了一套,石山还没穿过。小米把衣服在石山身上比量了一下,觉得不妥,就放了回去,又翻出一套来,让石山穿上了。这一套,布料不怎么好,颜色也很朴素,是小米给石山买的工作服。

小米再带石山出来时,贺老板已经坐在车上等候了,小米深感不安,因为刚才为了给石山打扮,她费了点心思。现在的石山,虽然来了牡丹园一些日子,但是生活方式还是不能和正常人一样。如果他出现在公众场合,一言一行,甚至只看他的眼神,就能让人看出异常来。最起码,会给外人一种“痴呆”、“憨傻”的感觉。小米担心石山的样子会让很多人耻笑,所以,挑了一套粗俗一些的衣服,这样,或许会使石山不那么显眼,大家也就不会太注意他。

等小米给石山穿戴好,带着他来到车前,站在车外的胡非嚷道:“怎么搞的?误了五分钟。”

小米赶紧向贺广仁鞠躬:“贺老板,对不起。”

贺广仁看看石山,点点头,脸色很舒缓,轻轻地说:“让他上来吧。”

小米把车门打开,示意石山上去,石山和胡非刚坐到车上,陈风就一加油门,小车“呼”地一下开走了。

小米望着小车的尾影,有些担心,贺老板怎么了?石山怎么能参加社会活动呢?他这样子不是去丢丑吗?

企业联盟会是个新的组织,以前山城没有。这组织的创建是由贺广仁提出的,当时,提出这一口号时,是在一次山城经济扩大会议上,市长段由来做完报告后,问出席的代表谁有话说,贺广仁就站了起来。贺广仁说:“各位尊敬的领导、企业界的朋友们,这几年来,英明的山城政府带领我们走上了一条改革开放、科学发展的道路,我们的发展得力于政策的放宽,政府的扶持,但是,我个人感觉,山城的经济虽然有了长足进步,但目前还存在各自为营的现象,一些有基础的、根基厚的企业竞争实力强,而一些底子薄、新成立的企业很难立足。企业与企业之间缺乏一种真正和谐友善的合作,所以,我建议,山城应该成立一个企业联盟会,将大大小小的企业联合起来,形成一种共同发展的势头。”

贺广仁的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段市长对他的话很感兴趣,在会上对贺广仁大加赞扬,当场表态,将组织企业联盟会的事交由贺广仁去做。

贺广仁接了命令,开始着手策划,先是在大山江公司和牡丹园之间,找了一个好的位置,租了一套房子,然后办手续,挂牌子,定会规,忙了半月,基础工作总算差不多了,然后向段市长汇报,向各企业散发了召开成立大会的通知。

贺广仁走进企业联盟会的会议室时,出席会议的人员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主席台上,段市长腆着肚子,弥勒佛似的坐着,分管企业的副市长何江昆坐在他身边,正拿着话筒,一对小眼挤弄着,往下面扫着。刑警队长黄飞和刑警老莫头来回走动着,维持秩序。

何江昆看到贺广仁后,马上对着话筒招呼:“贺老板,来,快来,就等你了。”

贺广仁带着胡非和石山往前走,走了几步,胡非拉着石山找一空座坐下了,贺广仁继续往主席台上走。他一抬眼,瞧见了主席台上方中央贴着的一副对联:狼性开企业,慈心为市民。横批是“和谐发展”。贺广仁一脸苦笑,原来,胡非还是把对联贴倒了,上联和下联的位置正好相反。他回头朝胡非瞪一眼,然后走上主席台。

市长段由来右手摸摸自己的左手背,摸着肚子说:“贺老板,今天你是主角,这台戏怎么唱,就由你来叫板了。”

贺广仁和市长段由来、副市长何江昆一一握了手,然后坐好,指着身后的对联,对下面说:“大家知道这副对联是什么意思吗?”贺广仁让胡非挂这副对联,自然是有深意的,这是本次会议的主题,也是他组织企业联盟会所要高举的大旗。

台下突然有人问:“贺老板,对联挂反了吧?”说话的人40来岁,又矮又胖,圆脸,小平头,嘴巴无须,正是剧团团长魏大鱼。

贺广仁担心有人会指出这点,果然有明眼人质疑了。

10.意外

贺广仁耳朵动了几动,已经有了主意,他朝魏大鱼笑笑,说:“这副对联挂得次序确实反了,不过,这是我故意让人挂反的。按照中国古代传承下来的习惯,‘狼性开企业’这句应为上联,‘慈心为市民’这句应为下联。但是,为什么要颠倒位置呢?因为,我是要提醒大家,下联这句‘慈心为市民’是我们创业的根本,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即使我们的企业再发展,又有何用?‘狼性开企业’,什么是狼性?狡诈、勇敢、机智、凶残、雄心、耐性……这些都是狼性。开办企业,你可以像狼一样狡诈,有狼一样的雄心,这些都无可厚非,因为商场就是战场,带有一定的竞争性、残酷性,但是,我们还要保持一份慈善心,这是事业的根本。企业的强大、经济的发展,不能只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广大市民,乃至于为国家、为国民着想。中国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经济突飞猛进,只是,有很多企业只盯在自己的利益上,唯利是图,而看看美国的一些商界巨头,像盖茨、巴菲特等人,他们都把慈善事业看得很重。他们的创业是为了更多的人,是为了社会。因此,我希望我们的企业家们要具有狼性,同时更要具有慈心。”

贺广仁一席话下来,段由来带头鼓掌,说:“今天的会议主题很明了,我们要选举一位企业联盟会的代理会长,由其在近期的企业界活动中起到组织牵头作用,几个月后,我们要在市里召开的第十届经济大会上,选举正式的会长,市里的意见是推荐贺老板为代理会长,下面我们举手表决。”

段由来第一个举起了手,何江昆第二个,接下来是游泳馆的戴老板、桃红源大酒店的邱老板……下面一只只手陆续举了起来,最后,邱老板拉了拉身边的魏大鱼。魏大鱼也把手举了起来。魏大鱼的姐姐是邱老板的老婆,他们两个的关系不同一般,魏大鱼常常去桃源大酒店混吃混喝,对邱老板一向言听计从。

段由来点点头,说:“好了,这事就算通过了,下面,大家可以就企业联盟会成立一事谈谈看法,有什么建议或不明白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大家的组织大家管嘛,我们的宗旨很明了。”段由来讲完,下面开始议论纷纷。有人问:“贺老板,你准备组织的第一项活动是什么?”

贺广仁笑着说:“当然是慈善机构,刚才我已经提过盖茨和巴菲特,微软公司的总裁盖茨,蝉联了14年世界首富的位子,若不是声张要收购雅虎公司,它的股票市场也不会下滑,那么,有可能第15年的福布斯全球富豪排行榜,他继续稳坐第一。至于巴菲特,这位世界股神,当然我不是说他凭借620亿美元的身价,取代了盖茨的首富地位,就会对他们俩有所取舍,不是的,他们无论谁上谁下,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所以,我要以他们为榜样,准备先捐助一笔慈善基金,条件成熟时,建一座慈善学校、慈善医院,来帮助弱势群体。”

有人问:“贺老板,听说你最近收留了一位野人,是真的吗?”

贺广仁微笑着说:“万物都是生命,众生应该平等,我希望大家不要这么称呼他,要对他多一份关爱,给予更多的怜悯。事实上,他和我们一样,只是命运不好,长期生活在深山中罢了。由于隔绝了人世,所以,人类的一些生活方式他不习惯,也不懂,到现在还不会说话,下面,我就给大家引见一下。”

说完,贺广仁向胡非做了个手势。胡非一直盯着贺广仁,因为开会前,贺广仁和他说过,一到机会,贺广仁会把石山推上台,让大家见见他。因此,在贺广仁讲话时,胡非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这时,见贺广仁招手,便把石山拉了起来。

贺广仁指着石山说:“他就是那位青年。”

大家的目光顿时聚焦了过去,电视台记者开始“咔嚓”、“咔嚓”地拍照。

市长段由来向石山招招手,温和地说:“来,过来。”

这个招手的手势小米教过石山,所以石山看懂了,他慢慢地走到段由来面前,看着他。

段由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石山“呀呀”了一声,摇摇头。这摇头的动作也是小米教的,小米通过手势已经让石山明白,只要他听不懂的,就摇头,表示“不知道”。

贺广仁对段由来说:“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石山,石山由于长期生活在深山,与世隔绝,所以还不会说话。”

段由来“哦”了一声,怜悯地看着石山。石山也看着段由来,先是看他那张胖胖的脸,然后看他的眼睛。小米曾经告诉过石山,一个人的眼睛代表他的心灵,心灵的善恶会在眼睛中闪露出来。因此,石山盯着段由来的眼睛。但是看了一会儿,又发现段由来有一处比眼睛还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他油亮的脑袋。顿时,石山对段由来的秃头有了兴趣,他觉得段由来的脑袋比麻叔的要亮。看着看着,石山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摸了过去。石山不知道公开摸人家的脑袋是大忌,更不知道市长的脑袋不是随便摸的。

霎时,人们都瞪大了眼睛,会场上静得像一片死寂的湖。

贺广仁那张脸,像突然落了一层冰霜似的刷白。如果你注意去看,他的一对小耳朵还在无节奏地跳动。

半晌之后,段由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很从容、很爽朗,那笑声分明在告诉大家,他很大度,很无所谓。于是,主席台下的人也都笑了,大家把由衷钦佩的目光送了上去,会场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段由来伸手摸摸石山的脑袋,笑呵呵地说:“你小子,挺有意思的。”

石山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失,不过,刚才他捕捉到了段由来眼睛中一闪过去的凶光。石山虽然还无法听懂人类更多的语言,看懂人类更多的手势,但是,他对于善和恶的眼神是感觉出来的。

对于凶恶的眼神,他是惧怕的。不然,他也不会逃出深山了。事实上,石山虽然在山里长大,但一直有人抚养着。不过,抚养他的人也是个野人,而且脾气很暴躁。他从不教石山说话。如果石山稍微有不听话的地方,比如,野人有时会出去十天八天,回来找不到石山,野人会狠狠地教训石山。石山常常在野人的眼里看到类似的光芒。

当石山触到段由来眼里的凶光后把头扭向了贺广仁,他竟然在贺广仁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凶光。只是,这一切太短暂,当石山再次望向段由来,又望向贺广仁时,他们的目光中就只剩下了笑意。

寒意一闪即失,现在,石山感觉到的是春天般的温暖。在这种温暖的目光注视下,石山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他默立着,期望时光能够停止下来,让他静静地享受着。但是,段由来已经做了散会的手势,台下的参会者都站了起来,向外涌动。石山的手也被胡非拉着,跟着人群往外走。出了大门,陈风已经把车开到了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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