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的心事(4)

她说:“给你糖。”

瓦西里看到那些糖上都是外国文字,他没有见过这种糖。

瓦西里咽了一下口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糖了,他想它们一定很好吃。

当时,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这是非常贵重的礼物。

“我收了她的糖,该送些什么给她呢?”瓦西里想着慌忙在衣服口袋里到处摸。希望马上摸出一些和糖一样好吃的零食。

上面两个口袋都是漏洞,不可能装东西,裤子口袋好像装了一块邻居的哈萨克族大妈给的奶疙瘩,一直没舍得吃。他终于摸到了奶疙瘩,幸好没吃掉!瓦西里长出了一口气,把它攥在了手心,心里顿时踏实很多。

“拿上,这是我家的亲戚从苏联带来的。”

“哦……这个给你……”

在这片洁白的雪地里,在这棵银白的白桦树底下,两个小小的身影,真诚地摊开自己的小手,互相交换了手心中的礼物。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快些走!下周见,娜丝塔塞娅!”母亲挥挥手说。

“你很像我的弟弟,他两岁的时候我离开了他。”天使感慨地说。

“他在苏联,我很想念他!”母亲牵着瓦西里的手离开时,天使从后面追过来说。

“是吗?那太好了,下周我还会来!”瓦西里大声说道。

瓦西里的这一天用“大悲大喜”来形容是再形象不过了。

回去的路上瓦西里有些激动,难道她一点不讨厌我?难道她把我当成了她的亲弟弟?她愿意做我的姐姐吗?她的弟弟长什么模样……瓦西里琢磨了一路。

回来以后,瓦西里心情有些复杂,他感到有些累,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孩,幸运的简直可以为自己唱歌啦。

晚上,瓦西里早早上床睡觉了,但很晚没有睡着。他觉得土炕烧的有些热了,他像烙饼子一样翻来覆去,回忆白天和娜丝塔塞娅认识的每一个场景,以及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躺在床上小声地把原话重复出来,听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想到自己怎么会那样笨,那样傻,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真是丢人!唉!回忆完,他又琢磨下次见面时该怎么表现自己,以挽回自己的面子,想着想着连附加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做了出来。当他想到下周会在天使面前完美地展现,而天使会真正对自己刮目相看时,不仅得意地笑出了声。

朦朦胧胧中天好像有些亮了,瓦西里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听到父母亲起来吃饭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们开门出去干活了。后来,瓦西里听到有人砸门,等他翻身坐起来时,小伙伴王皓推门进来了。

“嗨!瓦西里,昨天我忙了一整天,削了一个牛。走,咱们出来打牛去。”王皓兴奋地说。

“不想去!”瓦西里围着被子坐在土炕上说。

“放假了,为啥不玩?”

“就是不想去。”

“你咋了?刚才丢丢他们说要和我玩,我想着前面给你说好的,没和他们玩。”王皓不解地说。

“我想做作业!不想玩。”

“行了,你什么时候变成好学生了?”王皓怀疑地问。

瓦西里摇了摇头。

“唉,你是不是生病了?”王皓凑过来关心地摸摸他的额头。

瓦西里在王皓的手上拍打了一下,王皓感到很没趣。

“你这个‘二毛子’,不玩就不玩,你当你的好学生吧!”王皓有些生气,转身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瓦西里属于那种安静中带点好动,好动中带点安静的性格。和天使的偶然邂逅,使他性格中的安静表现得尤为明显。

一周的时间他安静地呆在家里,没有出去玩。

第二个周末,天蒙蒙亮,瓦西里就起来了。他把柜子里仅有的几件衣服拽出来反复试穿着。

母亲早已收拾利落,在门口大声唤着瓦西里,他没答应。

“这孩子!搞什么名堂呢?”

他终于出现了,母亲瞠目结舌。“瓦西里……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看他的眼神好像不认识一样。

他倒是穿得很整齐,只是有些怪异:唯一一件只有夏季才会穿的灰色格子衬衣被他套在了厚厚的棉衣外面,下面是条粗条绒的蓝色裤子,一双黑色的新棉胶鞋。裤子和鞋是新的,是母亲为他过春节准备的。他的脸上散发着一股肥皂味儿,头发也用梳子沾水梳理过了。

“怎么……你……你今天是怎么了?”母亲嘟囔着。

“我很重视和老乡们的聚会。”瓦西里两手插在裤兜里装出一副十分自然的样子,理直气壮地回答。其实,在母亲怪异的表情中,他已觉察出了——自己的模样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帅。

“不知道走了几家人。”快到俄罗斯村的时候母亲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妈妈?他们去哪里了?”

“上次聚会时,大家都在议论要走的消息。”

“为什么啊?这里不是很好吗?”

“这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再说他们的亲人大多都在苏联。”

瓦西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突然感觉天使已经离开这里回到她亲爱的弟弟身边去了。

这次聚会在红脸大婶家里,参加聚会的人没有上次多,场面也没有上次热闹。

瓦西里没有见到天使,他非常难过,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早上还好好的天气,中午的时候已是漫天的雾气,一切都灰蒙蒙的。聚会早早结束了,回去的路上天空飘起了大雪。

瓦西里病了,发高烧,说胡话。

他觉得自己在炕上躺了很久很久。仿佛那一年的春天不是那一年的春天,仿佛是第二年第三年甚至是第四年的春天……

有一天清晨,母亲向他俯下身子,瞅着他的脸,轻轻地梦呓一样说:“瓦西里……瓦西里……你好些了吗?俄罗斯村最后几家也要搬家了,咱们去给他们送送行,告别一下吧!”

瓦西里目光恍惚地仰视着母亲,渐渐明白了母亲告诉他的是怎样的一件事。

他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爬到窗户上朝外面望去,外面下着小雨。

他光脚从炕上跳下来,跑到屋外抬头看着天空。

空中的雨不知从哪里来,又去向哪里。

街上,有一条泥泞的道路,一直通向俄罗斯村。

雨中死寂的一条泥街,不见一个人影。

一切在雨帘之中,显得凄迷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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