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嫂子提出分家以后,润科装了一肚子的闷气,有冤无处伸,有理不会讲,只恨自己没上过学,不识字。但一看到天真活泼的永娃,满脑子的不愉快心情便什么也不想了。只盼永娃快快长大,一切从头开始,一切希望寄托在永娃的身上。娃要啥就给啥,糖果玩具样样都有,娃没要的也给买。吃的玩的首先要满足永娃,别的女儿就不放在心上。娃一有病立即请大夫来看。把娃看得比什么都值钱,都要紧。对娃的学习也很重视。6岁上便让娃跟着人家大孩子到六世祠去识字。永娃却也聪明,能把《三字经》一大段一大段的背下来,还会唱《铡美案》中包公一段一段的唱词。来了闲人,润科总爱把娃叫到跟前让娃背一背,唱一唱,听到了来人的拍手声、叫好声,他心里便乐咝咝的真高兴!
由于分家憋的气,使他身体染病,黄胖烂肿,便经常吃药。但心劲很大,总想早一天把家里安排得像个样。越是强鼓心劲,越加劳累过度,病情不能减轻,反而日渐加重。1935年秋出嫁了大女菊芳,这年冬天请来匠人收拾翻修了门房。门房是门面,代表着家庭的贫富,首先必须盖个新门房。但材料困难,没有砖做门墙,就做成土胡基的吧!没有大担子,那就用旧的吧!木工请来乾字村的亲家、菊芳的公公和本巷的老伙计侯水山,以及他的儿子侯林海。匠人们劝他换个好担子,盖一次不容易。但他筹划着没有买新担子的钱,只好说:“搞(方言,凑合)一下,它还把我这一辈搞不下来吗?”新门房盖成后,站在门前看一看,舒心地一笑,心里暗暗地说:“也和财东家差不多了,给娃订媳妇时也好订的多了吧!”
但是到了1936年夏天,润科正在房里乘凉,忽听“咯—— ”一声。仰头一看,大担子裂了缝!急忙就请来匠人,赶紧支了根柱子,才避免了一场塌房的危险。他心里不由自主的叹口气说:“真的还等不到我死了以后啊!”再看东边的厦房,背墙没有邻家,风吹雨晒,眼看就要墙倒舍(方言,屋)塌了,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停地在吃药,浑身无力,走步路也气喘吁吁,咳嗽唾痰。该怎么办!还得拼命挣扎。1937年春便把东边的厦子用木檩支撑住,请来土工打起了背墙。1938年冬,又请来泥工,把东边的五间厦子大木料没有落架,晾椽了一下,全部进行了翻修,不再漏雨,了却了一大心事。但身体已经虚弱得很了,走起路来也能让风吹倒。
二女贞芳找下吴庄张家张新万为婿,1939年春便要过门,他还得忙着备办嫁女的事。这年二月小女京叶得了病,请来医生看病,开了药方,让永禄去街上抓药。等永禄把药抓回来时,京叶已经断了气。只好做了个木匣子,埋在了王家灵地南头的埝下。
三月间贞芳便出嫁了,送女的客人就有八九席。润科嫁了女,身体虚弱得实在支撑不住了,便病倒在床上,卧床不起。医生诊脉,觉得脉搏跳动不匀,有间歇性停顿。他自己也觉得不久人世了,但总觉得永娃年龄太小,着实不忍离去。但有什么办法呢!把永禄叫到床前说:“永娃!大死了你的福气就来了。”永禄却傻呼呼地答应说:“噢!我的福气就来了。”他难受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四月八”,眼看麦熟了。初十日下午,他竟然万般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他才45岁。永禄什么事也不懂,什么事也不管,只知道拉着母亲的手喊着“妈!别哭!妈!别哭!”母亲确实也忙得顾不得哭了。安排打墓的、报丧的、一切办事的。大热的天,大忙的天,买来了棺木,十一日便把人埋了。坟地就在王家灵南头埝下埋京叶的东边。棺木放进墓窖,却有半尺长一节露在外边不得进去,旁边的人喊着“叫孝子给打墓的磕头呀!”永禄便只管磕头。外甥樊秃娃忙跳下墓内,从墓窑内挖了一大会子土,才将就地将棺木硬塞进了墓窑内。然后大家伙一起才把墓填起,拥起了个墓堆,算把人埋了。
埋了人的第二天,母亲便亲自去街上叫割匠收麦,又叫了老梁来打忙工。紧张的夏收马上开始了,里里外外忙坏了母亲一个人。收割呀!拉运呀!碾晒呀!忙都忙不过来,那有时间来哭死了的人呀!
母亲没有了男人,什么也做不成了。只好把牛卖了,把忙工也停了。30多亩地谁做呀!只好让别人来种。二姨家离得近,在南街村,把村东王家灵的11亩地让她家种上,产量和投资各一半。南家渠3亩地由西邻家郭叔郭世命来种。东岭东西畛6亩地由半巷侯天顺来种。圪台上13亩地有水渠没人愿种,只好当给了保队副靳子明去种,当价总共2石6斗麦。这样,可以不交公粮,将来要地时得将麦退回去。
这年十月,母亲又添下个男孩,本应是件喜事,但却喜不起来,因为腊月里京芳要出嫁,还得准备许多事情。为了让家里平平安安不再发生意外事故,给娃起名叫永安。但到第二年夏天,谁料永安也得了病,不多几天也死了。这下母亲才大哭号啕!永禄也满面流泪劝母亲别哭,再劝也劝不住。
一个大大的院子里,一到夜晚,整个家里黑呼呼地,早早地把门一关,静悄悄地真怕人。母亲看着永禄睡着后她才睡。但常年整夜整夜合不上眼,思前想后不知今后的日子该怎样向前过呀!想着想着深更半夜的,也就暗暗地哭泣起来了。有时竟惊醒了睡梦中的永娃!永娃劝不住母亲时,也跟着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