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青瓦闲作坊 月明人倚楼(16)

七月初七这天,万户乞巧。苏离离早早吃罢晚饭,对程叔道一声“我出去一会儿”。程叔点点头,沉吟片刻,只道:“莫在那里多待。”苏离离捧了那个衣裳盒子出去了。木头冷眼看着,也不多问。

苏离离沿街转巷,来到城心。这个时辰,百家歇业,只有秦楼楚馆,渐次开张。暮色昏黄下,灯红酒绿慢慢清晰起来。明月楼开在当街,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艳妓迎门邀客,将那三分的虚情七分的假意,按斤论两,作数出卖。

苏离离只从边角门进去,使了几个银子给后廊下闲着的打手,引了去见老鸨。老鸨汪妈妈正张罗着扯大堂里的一张彩绸,见了她,认了片刻方道:“苏小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身子朝苏离离这边一靠,一阵闷香扑鼻而来。

苏离离被熏得几欲昏倒,却和和气气笑道:“我看看言欢姐姐,给她送个东西就走。”汪妈妈笑道:“大半年的不见,这模样儿越发俊秀了。不想想你汪妈妈,倒惦记着欢儿。”苏离离只得赔笑道:“那自然先惦记着汪妈妈这里,才能惦记着言欢姐姐。”

告了声扰,出来往明月楼内院去。一路听着淫声浪语,好不容易捧着盒子爬到后阁二楼一间绣房前,苏离离先敲了敲门,扬声道:“言欢姐姐在吗?”

里面一个女子声音柔软慵懒,道:“进来。”

苏离离推门进去,便见房间西边妆台前坐着一个女子,寝衣缓带,微露着肩膀,睡意未消,正对着镜子上妆。她从镜子里斜看一眼苏离离,妩媚之中透着冷清,却不说话。

苏离离将盒子放在桌上,回身关上门。言欢调着胭脂,半晌开口道:“你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苏离离将盒子捧到她妆台旁的春香芙蓉榻上,解开绳子,“今天是七月初七,我们的生日。”

言欢缓缓放下手,有些愣怔,失神道:“是,七月初七,我都忘了,没什么好送你。”

苏离离除去礼盒,将那袭衣裳拉出来,裙带飘飞,满室华彩,笑道:“送给姐姐的。”

言欢神色柔缓了些,注视苏离离片刻,道:“你也十五了,总是及笄之年,怎的还这般打扮?”

苏离离难以捉摸她飘忽的情绪,低声道:“欢姐,皇上现在也自顾不暇了。我听人说,京畿政务都掌在太师鲍辉手里。我这些年存了些钱,看能不能使点银子,赎你出来。”

言欢淡淡一笑,几分冷然,几分苍凉,“你赎我做什么,外面的姑娘年满十五正是花开时节,这里的姑娘十五已经是花开败了。”

话音刚落,屋外有人朗声笑道:“别的花开败了,言欢姑娘这朵花却是开不败的。”声音醇厚动听。

言欢神情微变,似有些振奋,推着苏离离道:“你去吧,我的客人来了。”两人相望,有些迟疑,却都说不出话来,言欢张了张嘴,还是低低道,“去吧。”

门扉响处,有人进来。苏离离抬头扫了一眼,正是刚才窗外说话的那个人,穿着月白的衣衫,袍袖舒展。她匆匆一瞥,埋头便走,边走边想:青楼嫖客也有这等人物。这公子一眼看去如重楼飞雪,朱阁临月,俊朗清逸,几乎比我家木头还要好看几分啊。

她正自思忖,迈过那人身边时,那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懒懒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苏离离大惊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狭长的眼睛。他说话的声音宛如他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一般抑扬顿挫。苏离离像见了鬼的猫,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奓了毛。

那人仍温言笑道:“公子见了我,为何发抖?”

苏离离又一次用力抽出手腕,虚弱地说:“我也是感慨人生的际遇实在离奇。”

锦衣公子向后看去,言欢尚穿着寝衣,酥胸半露,也叹道:“实在没想到,公子竟是水旱通吃。”

勾栏里的谑语,男人和女人叫走水路,男人和男人叫走旱路,却含了些隐秘曲折的意思。言欢听得这话,忙把寝衣一拉,先红了脸,半敛着眉,低声道:“祁公子先请坐,恕奴家换身衣裳。”说罢径自转去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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