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 28

诗人突然想把他的诗集要回去,说他或者并不真的了解子规这样的女人。但转而又说,无所谓了。您拿去吧。那也是一种真诚的宣泄。如子规滴血一般的吟唱。

他们在长夜将尽时分手。分手时竟没有握对方手。或者子规的故事打动了诗人,或者诗人的思维被冻僵了。总之在那个有点肮脏和血腥的故事之后,他们依旧各自固守着自己的位置。远远地,却又很近,那种几近于心心相印的近。或者他们可以去子规的房间,一杯咖啡,或茶,哪怕仅只是为了驻留在相互的同情中。或者至少分手时他们应该拥抱,他们的身体曾那么亲密。但他们就是连手都没有碰一下,就各自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但子规记住了诗人最后的话,那一刻她正站在门廊下回首望别。诗人依旧站在原地朝着子规的方向,说他忘记了在哪儿读到的,但那句话真的很美,所以想说给子规听:也许死亡才能让我远走高飞,到达向往的国度。不过我把向往的国度改成了有你的国度。我觉得在向往的国度中,一定有你。

子规几乎是跑进楼门的。她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转身,就一定会哭出声来了。

回到房间后她才觉出了冷,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是冰凉的。她立刻将自己裹在被子中,就像被农夫裹在怀中的那条冻僵的蛇。在复苏的过程中她些微地感伤,是因为她终于可以感觉到窗外的冷了。于是某种负疚之心,不知道诗人此刻是不是还在凄惶的大街上。

从淋浴间出来后,子规就不再想什么了。热腾腾的感觉让她脑子里一片温暖的混沌。是的她本来是要将那本诗集拿出来放在床头的,在关灯前读上一段、一行,哪怕一个字……

然而她立刻就被梦魇劫掠了。她甚至来不及关上床头灯。她是被午后明晃晃的太阳照醒的。她靠在床背上打开那本诗集,诗集的名字叫《锦瑟》,子规却不懂它的意思。

开篇的一段话竟是关于子规的,不,当然不是这个做妓女的子规。那是林中的一种鸟,然后对李商隐一叹三叩首,释义“望帝春心托杜鹃”时几近于长歌当哭。所谓望帝为传说中蜀地君主,后禅让退位,归隐山林,闲云野鹤。不幸因蜀灭国亡伤心而死,死后魂化为鸟,是为杜鹃。杜鹃暮春苦啼,啼到口中出血。啼声哀戚悲凉,声声不断,动人心魄。于是后人将发出凄音的啼鸟视为望帝。望帝名杜宇,于是这啼血的鸟儿也就姓了杜。于是杜鹃,很美的鸟名,花一样的,但不是花。杜鹃同时又称子规,那是杜鹃原来的名字……

然后诗人话锋一转,真的说起了一个叫子规的女人。说诗集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她的,但她却永远谜一般地悬浮在他毕生无法企及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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