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 26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子规不和亦苏来往。她既不见亦苏,也不接亦苏的电话。直到后来的某个场合她们偶然相遇。看到子规后,亦苏眼睛里汪着泪水,却怯怯地,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子规才将满心的怨愤释放出来。她们没有相互指责。只是默契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子规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见面。她从酒店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的腿刚刚伸出车门,就看到了门廊里那个形迹可疑的人。于是她退回到出租车中,在车灯的照射下,她立刻认出了那个男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们早就不来往了。

子规坐在出租车里踟蹰,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回家,还是继续留在汽车里。几秒钟内子规果断做出决定,她要出租车司机送她回酒店。她无从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只是不想再和这个不着边际的男人藕断丝连了。

门廊里的男人显然看到了子规,也看到了汽车正在重新发动。他于是不顾一切地冲到车前,伸开双臂,那一刻子规仿佛看到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明晃晃的车灯直射男人,他用手挡住眼睛,脸颊显得愈加地苍白。他执拗地站在车前毫不退让,无论司机怎样按着喇叭。鸣笛声在空旷的长夜中格外刺耳,以至于公寓中的住户纷纷打开了窗户。

司机才不管惊扰了谁的梦,对他来说午夜就是白天。他当然知道一定是车里的女人惹上了麻烦,也知道这个每天出入酒店的女人是做什么的。不过他从没有轻看过这个女人,毕竟,在这个寂寥的夜晚,她是他最慷慨的主顾。于是他本能地站在女人一边,和车灯前的那个男人奋力较量。他左右倒把,前后轰鸣,几次把那个男人逼到墙角。但是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的执拗,甚至当汽车终于摆脱了他,他还要飞奔过来,紧紧抓住车门的把手。那种被汽车拖着的惊险场面就像好莱坞的枪战片,而最终做出妥协的,只能是子规。

直到男人被汽车拖出趔趄的脚步,子规才意识到他是笃定不会放弃了。与其这样僵持下去,不如从汽车上下来。出租车即刻消失在城市的黑暗中。

于是,暗夜。子规在寒冷中瑟瑟抖动着。她已经很累了,所以不想在一天中最后的时刻再发生什么了。是的她很疲惫,周身乏力,这或者也是她努力工作的证明。她只想回到家就躺在床上,一直睡到明天午后。但此刻,她却还要在寂寥的深夜面对一个摆脱不掉的男人。他们早已荒疏了彼此,几乎不认识了。那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哪怕他们曾经灵肉相通。

自从业以来,子规就知道她可能会遇到那种纠缠不清的人,她也为此作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一路下来那些有钱的人竟没有一个来骚扰她。大家来来往往,很清淡也很君子的相交着。他们需要她,她便欣然前往,价钱也是事先讲好的,所以不会有情感的牵连。

不像这个骤然的长夜,他们面对面地站在荒寒中。很长的一段沉默,子规甚至没有抬起眼睛去看他。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脸愈加青灰,那种很冷的金属色。当子规看到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才意识到那根翎毛竟依然插在自己的头发上。她进而想到自己的浓妆艳抹,想到脸上很白的底色,猩红的唇彩,几近于黑色的眼圈,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今晚的客人喜欢这种烟熏的彩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