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提》 十年旧案(3)

刘松林最后被取保候审。为了挽回名誉和证明清白,他一不做二不休,高薪聘请了几个律师,一方面大肆宣扬公安局违法办案、错抓良善,一方面高调申请行政赔偿、要求惩戒相关办案人。检察院向公安局发来了执法建议书,要求公安机关依法撤销案件、对当事人进行妥善的安抚赔偿。市局对齐孝石做了内部处理,免去了他预审科副科长的职务,转为一个普通民警。“预审七小时”的神话就此破灭,成为了办案武断片面的代名词。

齐孝石从主管审查经济案件的重点岗位调换到了审查小偷小摸、伤害盗抢的探组。刘松林不但全须全尾地重回商界,而且相关的涉案人员也都逍遥法外,齐孝石恨在心里,却无能为力。他是一名警察,不是行侠天下的剑客,不能未经审判去惩恶扬善。齐孝石没有放弃,几次找到经侦的江浩队长要求重新查案,但都被严词拒绝。江浩队长说的也有道理,案结事了,人要是能抓早就办了,现在检察院都要求结案了,侦查部门也束手无策。齐孝石几番挣扎,最终只得无奈承认了这个现实,世上没有常胜将军,法律的利剑有时也无法斩断所有罪恶的荆棘。但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齐孝石折戟沉沙刚过了几个月,他一直全力培养的徒弟那海涛也选择了离开,转投到了龚培德的门下。

“哎……”齐孝石躺在软塌塌的行军床上,腰部一阵酸疼,他披着警服坐起来,光着脚盘起腿,默默地抽烟,不时剧烈地咳嗽。回忆像个剪辑失败的电影,顺序错乱,一下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预审科那时还在城东的焦化厂附近,每天都能看到不远处喷涌而出的黑烟。年轻时的齐孝石、老赵和龚培德还都是书记员,属于没家没业没钱的三无人员,没事就在一起喝酒聊天。谈起自己的梦想,老赵说,要在这个城市立足,踏踏实实地生活,找一个好媳妇,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把父母从外地接过来;龚培德说,要走仕途,要当官,官当得越大就越能实现自己惩恶扬善的抱负;而齐孝石呢,说了些什么呢?大概是诸如“要成为最厉害的预审员”这样的废话。而就在那天傍晚,齐孝石和龚培德在焦化厂的篮球场上打起了赌,也不知起因是什么。记得当时齐孝石说,只要龚培德能在篮球架下扎马步三十分钟,自己就连吹十瓶啤酒。老赵刚开始还劝,后来看到俩人都脸红脖子粗地斗气,也就不再管了。于是,龚培德这家伙还真的在篮球架下扎了三十分钟的马步,到最后五分钟的时候,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半泡尿还尿在了裤子里,但还真就没松腿。三十分钟后,龚培德仰躺在地上双腿抽筋,却忍住疼哈哈大笑,叫嚣着让齐孝石连吹十瓶啤酒。后来的事情齐孝石便记忆犹新了,在小饭馆里,自己豪迈地一下打开十瓶啤酒,从喝完一瓶接一瓶到喝完一瓶吐一瓶,从饭馆喝到了洗胃的医院。那时真年轻啊,头天洗了胃,第二天早晨还接着审人。哎……

但如今呢,齐孝石又想,老赵到他妈现在也没住上梦寐以求的大房子,爹妈到死也没能到大城市生活,倒确实是踏踏实实、忍气吞声了一辈子。龚培德呢,当了大官实现了愿望,却和老朋友们形同陌路,仕途让他变了嘴脸,一出口就是官话,只顾往上爬,不看脚下的路。而自己呢,到底在这一辈子与人斗的日子中得到了什么?他找不到答案。天慢慢地亮了,办公室窗帘的缝隙里透出微光,齐孝石感到身心俱疲,烟也再抽不出味道。他默默地想,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年轻时热得滚烫,到最后却冷得冰凉,本来挺好的几个人,到头来都成了冤家?这世界,到底他妈的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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