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绪论(27)

但在19世纪的中晚期,英格兰自由理想的最集中阐释者阿克顿(Lord Acton)则迅即将政治生活同宗教生活联系在一起,这种自由观念同功利主义的社会改革和理性立法不但是相互脱离的,而且也是背道而驰的。阿克顿本能的倾向是将自由同个体的良知、尊严这样的基督教观念直接联系在一起,但完全免除了清教徒自由观念中有关纪律和预定论的成分;他在耶稣关于“把凯撒的还给凯撒”的语句中,看到了个体良知在面对政治权威时的最庄严确认和无限价值;他严厉攻击黑格尔辩证法中的历史诉求和进步诉求,这是因为在阿克顿看来,黑格尔主义乃是马基雅维利主义的神学版本和历史哲学版本,而阿克顿自己则将善认为是绝对的,确切地说,善就是自由,自由就是善,因此历史必须以外在于历史的某个标准来获得衡量和评判,他不能容忍黑格尔在恶当中看到推进历史进步的力量。进而言之,阿克顿在主要方面追随托克维尔,对政治当中的理性主义,尤其是霍布斯式的或者启蒙运动式的理性主义持对抗态度,表面的原因在于此种理性主义态度很可能意味着中央集权,更深层的原因则在于此种理性主义从根源上威胁到自由的宗教根基,而这种根基在阿克顿看来,总是要保持在宗教式的神秘当中才能获得生命力,人类知识的光线一旦照亮,这一根基也就枯干了。简言之,人与历史是脱离的。在法国,集中阐释自由观念的任务无疑落到了基佐(Francois Pierre Guillaume Guizot)的身上,他的《法国文明史》则具体地担当了此任。在这部法国自由观念的集大成之作中,基佐用阶级斗争的观念取代了传统法国史学当中一度盛行的罗马—法兰克的种族斗争观念;在基佐看来,法国自由的塑造力量并非罗马和法兰克两个种族和两种政治要素之间的斗争,而是阶级之间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自由观念的确立全然有赖于中产阶级的贡献,否则法国在1789年之前很久的时代就将丧失自由;而在1789年之后的时代,法国之所以能够在历经动荡和战争之后依然保有自由,就是因为法国中产阶级为法国历史奠定了进步的要素并提供了进步的力量,正是凭借这种充满了耐心、韧劲的力量,法国的自由才得以最终战胜了来自保皇派、旧贵族以及圣西门主义者和各个社会主义派别的挑战。严格来说,这部作品甚至不能列入标准的历史作品之列,毋宁说,它是一曲法国中产阶级的颂歌。就基佐在历史分析中透露出来的认识论和确切的历史观念而言,乃是基于一种纯粹的二元论,一方是权威,另一方是自由,基佐将二者置于摩尼教或者诺斯替主义的神秘宗教格局当中,并认为二者的斗争并不在于正题和反题之分,斗争结果的达成是通过二者之间明智、温和而有益的妥协,而不是历史力量的辩证运动。显然,在基佐看来,这一妥协的结果对于人类的历史命运来说,是决定性的和终极性的。就现实的法国政治而言,他主政之下的七月王朝恰恰就是此一妥协结果的实际表达。在1855年版的《法国文明史》的前言中,基佐给出了一段总括性的文字,这段文字因为典型地体现出这个时代本身的精神气质,尤其是欧洲统治阶层和社会上层的精神气质而得到难以尽数的赞许:“权威和自由这两大力量和两大权利在所有的人类社会的心脏共存和斗争。……我和许多人一样,在从书斋转到一个更为骚动不安的舞台上时,一直在政治秩序中寻求权威和自由之间的一种积极的和谐,在它们的公开、公众、以合法的方式包容和调节的斗争中寻求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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