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2)

黄永玉开始创作《永玉六记》,是在一九六四年。

这一年春天,黄永玉与中央美术学院的其他教员一起组成工作队,前往河北邢台地区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社教运动”。社教运动是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历史背景下发动的又一场波及城乡的社会运动,在农村起始以“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为内容,随后在城乡全面铺开时,确定为“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故人们又习惯称这一运动为“四清运动”。一时间,“四清”、“四不清”不绝于耳,成了农村最为流行的术语,术语背后,则是此起彼伏的检举、揭发、批斗,乃至高压下的恐惧。实际上,“四清运动”是“文革”的前奏,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预演。当然,在一九六四年的春天,参加“四清运动”的人们,谁也不会预料到未来的发展。

正是在邢台农村期间,黄永玉开始《罐斋杂记》中“动物短句”系列的创作。这些“动物短句”写在一本题为“诺亚方舟”的笔记本上,故又将其称为“诺亚方舟”。他在一九八三年回忆当时情形:

邢台地震以前,我一直就待在那里的生产队搞“四清”,无聊烦闷之余写些“动物短句”消遣时光,日积月累成了八十多条。有同志看了觉得有意思,甚至笑不可抑。我自己也觉得好玩,打算回北京找出版社印个小册子,还加上有趣的插图。

(《“动物短句”相关的事》)

选择动物为描写对象,与黄永玉的性情有关。他一直对动物充满兴趣,自小喜欢观察动物,成家之后,养狗、养猫,甚至养猴子。动物是他家庭生活的一部分,是他研究的对象,也是绘画必不可少的内容。然而,当在纷扰的政治环境中开始写“动物短句”系列时,黄永玉则将所写动物转化为有更多内涵的、拟人化的对象。他对每个动物特点的归纳、概括,不再仅仅是动物属性本身,而使之成为社会的、人性的、精神的一部分。

以“动物短句”为始端的《永玉六记》,实属独创的一种体裁。每个动物只写一句,再配一幅动物画,图文相映成趣,互为补充。这些短句,似格言却非格言;是散文句式,又更接近于散文诗;或隐含感伤,或带有杂文的隐晦、讽刺。很难将“动物短句”(包括后来他创作的水浒人物、十二生肖画等作品)归为哪一类文学样式,姑且称之为“文与画”,它们是作者在那个特殊年代特殊环境中,集文学与美术于一体的个性表达,其才思、性情、诗意,尽在其中。

有的短句如诗——

萤火虫:一个提灯的遗老,在野地搜寻失落的记忆。

海星:海滩上,谁扔弃的一个勋章在呻吟。

燕子:一枚远古的钥匙,开启家家户户情感的大门。

将其置于历史背景下,我更看重“动物短句”的时代特色,看重作者精神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呼应关系。譬如这些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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