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花了车窗玻璃。夏克明焦躁地望着阴郁的天空,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黑,车内更加幽暗了。
狭长的车流仿佛是筋疲力尽的伤者挣扎着缓缓前移。他乞求手机千万不要响,不要响——担忧米安琪突然来电取消约会。
这么多年过去,你变了多少?她会不会早已发福?脂肪充盈了腰胯间迷人的弧线?不会的!米安琪一定风韵正茂。久别重逢,蓬门今始为君开。夏克明的念头如四射飞溅的火星。经书说:人每日有10000多个念头。他原来不信,此时此刻,深信不疑。
四周的一切瞬间被出其不意降临的黑暗一口吞噬,像没窗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我靠!”出租车司机发出惊叹,大街上顿时摇射出一片魔幻般的鬼魅,红灯、绿灯、黄灯烁亮闪闪,似妖怪的眼睛。
他闭上双目,看见少年的自己飞步跑出楼门,在黑黢黢的空地上仰起头,张望着米安琪黑洞洞的窗户,心在锥痛中缩紧,耻辱的震颤令他窒息,窒息中潸然流下冰凉的泪。
突然而至的影像,使他呼吸急促,额头渗出涔涔的冷汗,夏克明迅速睁开眼睛,努力摆脱这白日的噩梦。
出租车停在路边的时候,风车推着积卷的云一路向西,暗室的房门似乎被重新开启,四周渐渐露出光亮。
半年以后,夏克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偶然回想起今天相见的一幕,记忆的底片很多都被曝光,挑挑拣拣勉强拼凑几幅模糊的画面,而见到米安琪最初的刹那是怎样的情景,他却是铭刻不忘。
酒楼门口,两人瞬间的对视,还来不及掩饰已匆匆躲避。米安琪眼光中没有丝毫的激情与暧昧,只有脸上从容大方的笑,笑得他失望和不自然,笑得他忽视了她依然保持的迷人曲线。
雅间里,两人坐定后,米安琪微笑地注视着他,好像在安抚他刚刚若有所失的怅然。夏克明将菜谱推给她。
米安琪要了条清蒸石斑鱼,他点了宫保鸡丁。
“记着你请我吃宫保鸡丁吗?”夏克明问。
“还说呢,你把我气哭了。当时真希望有块鸡骨头把你卡死。”
夏克明笑了,好久没这么由衷地笑了。对面的米安琪在和他一起笑,笑得有点傻,短袖淡蓝色的丝织短衫绷紧隆出的胸部,领口别着枚珐琅贝壳别针很是精致,纤细的黑皮表带衬着藕白如脂的手腕透出优雅的气息。
“你为什么请我吃宫保鸡丁?”夏克明问。
“可怜你呗,你妈把你额头打出一道大口子。我的记忆还可以吧?”米安琪细细地挑着鱼肉。
“我妈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上课耍流氓。”米安琪咯咯地笑起来,用筷子指着夏克明说,“你那时候太坏,每天上课看小说,看累了就对旁边的女生毛手毛脚耍流氓。”
“我是流氓,而且是用情专一的流氓,好像只对你毛手毛脚。”
米安琪脸红了,嘴角闪现过夏克明往昔熟悉的笑意。他把手伸过去,“久别重逢,应该握握手,来补上。”
米安琪笑盈盈地递过去半截儿筷子头。
夏克明抓住她握筷子的手,筷子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抽出,夏克明揉捏着米安琪的小手,一时忘情,似水绵软有形无骨的感觉让他浑身绷紧。
“松开吧,人老了,手也老了。”米安琪说。
“我记着你原来没这么丰满呀?”夏克明冲着米安琪隆起的胸部努努嘴。
“你妈现在打不动你了吧?”米安琪涨红了脸抽出手。
“我妈天天忙着震撼宇宙呢。”
米安琪愣了,待夏克明告诉她究竟,她又笑不可支了。
“知道许晴怎么说你吗?”
夏克明摇摇头,米安琪话未出口,自己先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