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史也可以“不科学”
威廉·哈维注定会因为《心血运动论》一书而留名史册,因为这本系统科学地探究血液循环秘密的著作标志着近代生理学的诞生。哈维还与莎士比亚熟识,为大法官弗朗西斯·培根治疗过严重的痛风,甚至与醉心于考古的白金汉公爵一起发掘过巨石阵遗址。不为人知的是,饱受体内结石折磨的哈维曾在精疲力竭时服下大量阿片酊试图自杀,但他不仅没有死去,倒是无意中清除了体内的结石。
自杀不成反倒治愈沉疴,这对身为医生、生理学家、胚胎学家的哈维来说,自然是滑稽而讽刺的事。但尼古拉·威特科斯基在《感伤的科学史》中提到这出趣事,其目的并非简单地寻轶猎奇,却恰恰契合了全书的主旨:通过发掘与分析秘闻往事,试图叙述一种凭直觉探索的、给予感性适当位置的历史,尽可能地模糊传统观念中横亘于科学史与非科学史间的界线,使读者能体味到关于过去时代更为完整而复杂的面貌。
在威特科斯基看来,传统的科学史不妨被戏称为被注入了致死剂量“镇静剂”的历史——它顽固地、令人厌烦地简化了真实的历史:或是面面俱到不着要点,或是过于愚蠢地从科学探索中抽取纯粹科学的内容,而把其他所有生动有趣的内容都当作细枝末节摒弃掉。威特科斯基希望在那些只关注“促进科学的英雄的历史”之外,能让读者更好地发现和理解那些真正稍纵即逝的珍贵闪光:一种是被传统科学史忽略的人,他们所研究的青蛙、蜗牛、野蛮人、气球、教堂、木乃伊、陨石、肥皂泡等领域或许都难以入主流科学界的法眼,但这些未被树碑立传的人堪称科学史的“催泻药”,让科学回归平常与轻松;另一种则是因为所谓“迷失于浪漫主义、形而上学或者纯情感之中”而被人遗忘的科学家,他们其实是科学史的“解毒药”,能抵御那些只看到“真实事物”的平庸的实证主义的毒害。
那些不入流的“小人物”往往能为科学带来巨大的成就。例如,任何“有理性”的科学史家都不打算把一位平凡的小学教师雅各布·巴耳末和物理学绝对权威尼尔斯·玻尔相提并论,“但历史却以最不讲理的方式将他们并列在一起”。就在巴耳末用一组阐明原子内部结构的神奇公式让科学界惊呆却又无所适从的那一年,玻尔出世;28年后,正是玻尔本人最终将巴耳末总结与计算氢光谱波长的公式变成了自己理论大厦穹顶典雅优美而又严丝合缝的那块石头,将巴耳末这个“外行人”的名字与能量级、跃迁、波长这些深奥名词以及卢瑟福、普朗克这些科学巨匠之名联系起来。
与此类似的,还有处于当时所有技术前沿领域的“工程师”路易·德·伏瓦。德·伏瓦当过钟表匠、机械师、建筑师乃至商人,他让游移不定的阿杜尔河改道回到原来的河床,翻修了巴黎的喷泉,建造了法国保留至今最早的历史建筑科尔多旺灯塔,却没有提出过什么为人熟知的理论,只是留给后人一些合同、货物清单和发票。毕生研究磁铁的威廉·吉尔伯特、只能以高压锅发明者知名存世的机械与实验天才德尼·帕潘、电磁学的先知克里斯蒂安·伯克兰也同样被历史遗忘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