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马 第十章(3)

我心中像是有某种东西突然动了下,像破弦的琴,被手指头轻轻拨动,弹掉蒙在上面的灰尘,噶的一声,似有东西出来,却又嘎然而止。

至于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又思考良久,当然,仍然无果,想了想,于是便道:“也许这就是缘罢。”

“缘?”云非白似笑非笑,“哦,那阿离说说什么叫缘?”

缘,妙不可言。

这是我外祖的话。话到这里,便不得不再提提我的外祖。其实,我的外祖不仅仅是个神医,他还是个文学家,他活着的岁月里每天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并且在晚年的时候写了一本回忆录《追忆我的草样年华》。

文章里有一段他和外祖母在烟花三月,杨柳青青的扬州城里一个公用茅厕边邂逅的故事,外祖对缘分的注解是这样的:缘分就是茫茫人海中,我遇到你,不早不晚,你看见我,我看见你,你隔着攒动的人头和一张长满麻子的大饼脸,冲我羞涩一笑,我心里瞬间开满一片油菜花,从此不可自拔的美妙过程。

很显然,我的外祖是个很有文采的优秀文学家。

作为他的外孙女,按照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历史基本原则,我自然是得更有文采些。

于是我在心里斟酌了下用词,望着他深情款款正欲引经据典,先来一句“莺莺张生会西厢”,再来一句“八戒到了高老庄”忽听一声高呼:“他们朝那边跑了,快追!”

正是包子店那胖老板。

云非白一把拉起我,揽住我往墙上贴去。

然后便见一群人呼啦啦从旁边跑过。胖老板跑在最后,许是跑的太过聚精会神心无旁骛,脚下忽然一崴,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在地上滚了一滚,又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气急败坏叫嚷:“等捉住你们,我一定拿包子撑死你们!”

这个执着而热心滚滚的老板哟。

我望着他一瘸一拐走远的身影,不甚善良的笑出了声,云非白也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的原因在于,云非白扣着我的腰,而我贴在他的胸上。回眼望去,便瞧见云非白正目光灼灼将我望着。

我面上顿时一热。

他轻轻唤我:“阿离。”声音里带了丝旖旎。

我应道:“嗯。”

便见他低下头,将脸慢慢靠过来,俯脸触上了我的唇,我手上啃了一半的半个包子“啪”掉地上了。

他舌滑入我口中,慢慢逗弄,吮吸,我下意识抱上他的背慢慢回应。一番口舌纠缠,我脚渐渐发软,他扣住我腰,将我放开,眼里蒙了一层水润雾气,又将我往怀里搂住,俯在我耳边,声音暗哑道:“阿离,嫁给我好不好?”

我迷迷糊糊道:“好。”

他低声一笑,将我往怀里又搂了搂,道:“我明天便去提亲。”

如此良辰美景,你侬我侬,孰料我尚未答话,肚子便先应了声,咕噜一声,大煞风景,十分叫人心酸。

云非白忍不住笑起来,将我松开,道:“是不是还饿着?”

我一张老脸发烫。

他握了握我的手,道:“等着我。”

我忙忙扯出他,瞪大眼:“你、你、你也要去偷包子么?”

他忍俊不禁,指了指腰间的玉佩:“我拿这个去换。”

果然是第一钱庄的当家公子,果然有一颗敢于烧钱的心。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甚觉心疼,于是忍不住道:“这个,太、太不划算了罢。”

他轻轻一笑,没做声,只望着我柔声道:“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我一直觉得这是一句极悲凉的话,就像我想等他回来,但是,我等了,他却再没回来。

我看着他朝阑珊灯火里走去,在一个卖糕的摊位旁停住,又看着他将一块热气腾腾的糕小心翼翼用纸托在手上,嘴角噙着满满笑意转身。

只是一个转身,他突然踉跄了下,身子微微顿了顿,再回身过来,面上已换上了一片迷惘。

他站在人群中,像一个突然迷路的孩子,看着人来人往,神色茫然而迷惑。

我走上去,叫他:“非白。”

他回身望向我,微微一愣:“姑娘是?”

声音是一贯的轻柔,也一贯的温润,却仿若三千繁华谢尽,指尖花垂落,而后夹杂着万钧雷霆之声,直直击向我心脏。

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就这么几步阑珊灯火走过,再转身,他再次将我忘记。

就这么,突然的,平静的,毫无预兆。

他目光茫然将我望着,一如我扛着菜刀去向他表白的那个夜晚,有风乍起,吹起他耳边发丝,温柔缱绻。

他曾说执子之手,我说与子偕老。

他说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看山抹微云夕阳近黄昏,我说好。

只是,我偷了一个包子,却丢了他。

他以美玉换糕搏我笑,转过身,却再次把我忘记。我们跌跌撞撞走到一起又散,终究是无缘。

他第一次失忆,我告诉自己,也许是偶然呢,我一直侥幸而固执的坚持一切皆是偶然,但此时此刻,我的坚持与固执在心底深处终于慢慢的,一片片的崩塌。

长街十里灯火阑珊,有人潮逆流而来,汹涌匆匆,我在夜风中冲他歉意一笑,转身离开,半空有烟花忽现,是花正好月正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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