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战功是英雄崇拜的主要根据。辽沈战役、平津战役与淮海战役的胜利,使共产党和毛主席的威信如日中天。这样的威信当真做到了指向哪里打向哪里,冲向哪里胜在哪里。到了1955年底1956年初,全国敲锣打鼓地进入社会主义,不但农业合作化运动席卷全国,连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也是风起云涌,势如破竹,中国出现了社会主义一通百通、一顺百顺的奇观:农村干部与街道积极分子个个会批判杜鲁门与艾奇逊;知识分子哭爹叫娘地检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识党的伟大;少年儿童也懂得与自己的具有某种反动身份的父母划清界限(我亲自看到一个11岁的孩子,在最亲爱的母亲因历史上的托派问题被逮捕后立即与母亲划清界限的动人情况);资本家也急着献出资产与企业,搞社会主义。
毛主席并且亲自编辑了《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撰写按语,为那些朝气蓬勃、势不可当的农业合作社喝彩打气。什么鸡毛也要上天,什么穷棒子精神,光这些说辞就令人感动振奋大大升温。
遵化县的合作化运动中,有一个王国藩合作社,二十三户贫农只有三条驴腿,被人称为“穷棒子社”。他们用自己的努力,在三年时间内,从山上取来了大批的生产资料,使得有些参观的人感动得下泪。我看这就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形象。
我当时阅读毛主席的这一段按语,可称是心潮澎湃。整个国家的形象,说得令人鼻酸!是的,如主席所说,我们中国不就是六万万穷棒子吗?六万万穷棒子团结起来,以三条驴腿的家底,改天换地,实现国家民族的复兴,谁能不为之动容,谁能不哭一声列祖列宗!
毛主席在“高潮”中撰写的一条条按语,就像钢锤打铁溅起了金星,就像焰火升天布满了礼花,就像大潮冲向巨岩形成着雪浪,就像乐队指挥含泪铿锵起各式乐器。啊,这是什么样的才华、什么样的激昂、什么样的决绝、什么样的威严与自信!它比诗还多情,比戏剧还想象,比军令还雷厉风行,比烈士断腕还一切在所不惜!这是多么好的政论文学、激情文学与动员檄文……
可惜,无论多么好的文章、天下第一的文章,不等于是最好的农业经济学与农业科学!
1956年1月23日,中央提出了《农业发展纲要》,说是:
全国农业合作化的高潮正在引起全国农业生产的高潮,并转而促进整个国民经济和科学、文化、教育、卫生事业的新的高潮……
找出这一年的公文文件来重读一把吧,那是一个文学治国的时代,连《纲要》也满是文学的结构与情愫、文学的想象力与修辞。后来担任过杂志《新观察》的主编的女作家陈戈扬著文指出,等到《农业发展纲要》实现了,中国人民将再不知道什么叫哭泣,除非是太高兴了而笑出了眼泪。
她吃错药了吗?20世纪80年代末,延安时期的革命者戈扬出走异国,再没有回来。说是她在国外曾经与一位高级领导同志通话,领导同志说:“你不要听信谣言……”她说:“我已经听信了啊。”从此与国内的主流力量分道扬镳。她成了未必有多少政见的不同政见者。她的晚年是向隅而泣还是另有风景呢?
而1989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古鉴兹先生的长篇小说《穷棒子王国》,暴露了某处农村,号称穷棒子王国,那里有不少黑暗现象,尤其是干部违法乱纪的恶行。遵化县原县委书记王国藩先生在北京市朝阳区法院告诉,认为该书构成了对于他的名誉权的侵犯。后法院判决,王国藩胜诉,古作家败诉。古要道歉、赔钱、封书。古鉴兹我倒是也有一面之识,他曾任作协主办的文学讲习所(现名鲁迅文学院)的领导。他给我的浅浅的印象是比较实心眼也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