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在地盘我什么都学着做。为着不骚扰工匠,我在一旁静静观察,然后见他们需要什么,立刻去准备,及时帮忙。不久,我成为最佳助手。
我最感兴趣是安装抽水座厕,会这一门技巧,真是不愁生活。英国人都揶揄工程师收入不如水喉匠,那是真的。
我乐极忘返,把工作过程记录下来,拍摄照片,做一本日志,将来一定用得着。
稍后,我索性在大堂处搭起茶水档,放着咖啡、茶以及水果招待工人。妈妈搔头,“我怎么没想到。”
王旭来探访,他四周巡视,即时指出不妥之处,立刻改正。
那天下午,已有房屋中介带着客人来看房子。
那对夫妇约六十多岁,打扮朴素,母亲让我过去招呼。我什么都肯学,交际却是最辛苦一环。
我很恭敬自我介绍,带他们走遍全屋。
在二楼,我说:“看这个海景,在城市内不可多得。”
那位太太转过头微笑:“余小姐是建筑师?”
“不不,”我摆手:“我是学生,那边王旭先生才是负责这幢房子架构的主脑。”
“王旭?”那位太太立刻向经纪低声说了几句。
经纪问我:“可是有份负责北京零八年奥运那雀巢运动场的王旭?”
我一愣,噫,前两个星期我才看过关于那座特色体育馆的设计及装备,佩服得五体投地。难道王旭有份参与?
那时夫妇走近王旭交谈。
母亲问:“说些什么?这对夫妇不像买主,不过做生意至要紧礼待所有客人。”
“妈妈,没想到你赚的是辛苦钱。”我感慨万分。
母亲在我耳边说:“所有职业都一般辛苦。”
我点点头,转过头去,听见王旭说:“我只负责极少部分,不想两位消息灵通。”
不久他们走了,我坐下喝咖啡吃松饼。
我问王旭,“你负责哪一部份?”
他回答:“钢枝设计。”
我说:“可是计算钢架可扭曲到何种角度?听说弗兰克·盖里那些一团云似设计也用同一套电脑软件,神乎其技。”
他凝视我:“你知道得不少。”
我拍拍手,得意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时,母亲走过来,轻轻说:“刚才那对夫妇姓汪,已付出百分之五订金,决定买下这幢房子,叫我们不用特别赶工,但要做到最好。”
我惊喜:“是因为王先生大名?”
母亲点头:“他们说喜欢那小女孩大方有礼。”
我连忙说:“他们钟情这大屋设计。”
母亲笑逐颜开:“这下子我放心了。”
她重重吁出一口气:“怎么谢王先生?”
王旭说:“不用客气。”
这时他接到一通电话,背转身讲了几句,匆匆说:“我要到医院去。”
母亲惊问:“老伯有事?”
“他已辞世。”
我与妈妈“啊”地一声。
妈妈给我使一个眼色,我急急眼在王旭身后。
他转身:“咦,你怎么跟着我?”
我微笑:“你再也甩不掉我。”
他苦笑:“我倒是想。”
我俩一起上车驶往医院。
我默默陪他办手续,他说:“你不必在此。”
我坦白说:“知道程序也好,迟早轮到我。”
他揉一揉面孔:“人生说不尽的磨难。”
我与他坐在角落,两人额头都几乎碰到膝头。
“小亮,你我一见如故。”
我答:“真是意外之喜。”
“你几岁?”他忽然想起问。
“夏季便十七。”
“什么,”他大吃一惊:“只得十六岁多一点?我岂非认儿童知己?”叫苦不已。
我笑:“你如此拘泥,我无话可说。”
“我已经四十二岁了。”
“王老先生,幸会。”
他叹气:“你看你多调皮。”
从来无人那样形容过我,我有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