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容 18

一连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在地盘我什么都学着做。为着不骚扰工匠,我在一旁静静观察,然后见他们需要什么,立刻去准备,及时帮忙。不久,我成为最佳助手。

我最感兴趣是安装抽水座厕,会这一门技巧,真是不愁生活。英国人都揶揄工程师收入不如水喉匠,那是真的。

我乐极忘返,把工作过程记录下来,拍摄照片,做一本日志,将来一定用得着。

稍后,我索性在大堂处搭起茶水档,放着咖啡、茶以及水果招待工人。妈妈搔头,“我怎么没想到。”

王旭来探访,他四周巡视,即时指出不妥之处,立刻改正。

那天下午,已有房屋中介带着客人来看房子。

那对夫妇约六十多岁,打扮朴素,母亲让我过去招呼。我什么都肯学,交际却是最辛苦一环。

我很恭敬自我介绍,带他们走遍全屋。

在二楼,我说:“看这个海景,在城市内不可多得。”

那位太太转过头微笑:“余小姐是建筑师?”

“不不,”我摆手:“我是学生,那边王旭先生才是负责这幢房子架构的主脑。”

“王旭?”那位太太立刻向经纪低声说了几句。

经纪问我:“可是有份负责北京零八年奥运那雀巢运动场的王旭?”

我一愣,噫,前两个星期我才看过关于那座特色体育馆的设计及装备,佩服得五体投地。难道王旭有份参与?

那时夫妇走近王旭交谈。

母亲问:“说些什么?这对夫妇不像买主,不过做生意至要紧礼待所有客人。”

“妈妈,没想到你赚的是辛苦钱。”我感慨万分。

母亲在我耳边说:“所有职业都一般辛苦。”

我点点头,转过头去,听见王旭说:“我只负责极少部分,不想两位消息灵通。”

不久他们走了,我坐下喝咖啡吃松饼。

我问王旭,“你负责哪一部份?”

他回答:“钢枝设计。”

我说:“可是计算钢架可扭曲到何种角度?听说弗兰克·盖里那些一团云似设计也用同一套电脑软件,神乎其技。”

他凝视我:“你知道得不少。”

我拍拍手,得意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时,母亲走过来,轻轻说:“刚才那对夫妇姓汪,已付出百分之五订金,决定买下这幢房子,叫我们不用特别赶工,但要做到最好。”

我惊喜:“是因为王先生大名?”

母亲点头:“他们说喜欢那小女孩大方有礼。”

我连忙说:“他们钟情这大屋设计。”

母亲笑逐颜开:“这下子我放心了。”

她重重吁出一口气:“怎么谢王先生?”

王旭说:“不用客气。”

这时他接到一通电话,背转身讲了几句,匆匆说:“我要到医院去。”

母亲惊问:“老伯有事?”

“他已辞世。”

我与妈妈“啊”地一声。

妈妈给我使一个眼色,我急急眼在王旭身后。

他转身:“咦,你怎么跟着我?”

我微笑:“你再也甩不掉我。”

他苦笑:“我倒是想。”

我俩一起上车驶往医院。

我默默陪他办手续,他说:“你不必在此。”

我坦白说:“知道程序也好,迟早轮到我。”

他揉一揉面孔:“人生说不尽的磨难。”

我与他坐在角落,两人额头都几乎碰到膝头。

“小亮,你我一见如故。”

我答:“真是意外之喜。”

“你几岁?”他忽然想起问。

“夏季便十七。”

“什么,”他大吃一惊:“只得十六岁多一点?我岂非认儿童知己?”叫苦不已。

我笑:“你如此拘泥,我无话可说。”

“我已经四十二岁了。”

“王老先生,幸会。”

他叹气:“你看你多调皮。”

从来无人那样形容过我,我有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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