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再婚那年,我已经十五岁。我自觉是个成年人,我有肩膊,我有承诺,当她说:“家亮,我与李叔叔要结婚了”时,我很勇敢地答:“凡是叫你快乐的事,我都祝福你”,她很感动,她向我道谢。
但是,母亲陈书珊与大律师李春伟的结合,还有一些技术性的细节需要解决。
家母是颇有盛名的室内装修师,因一宗官司认识李春伟。他们两个都是中年人,都已经结过一次婚,也离过一次婚。那段婚姻,亦都给他们带来一个女儿。
母亲的女儿是我,余家亮,十五岁。
李叔的女儿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圣琪,十六岁。
这两个女儿,使他们觉得有点烦恼。
怎样处置我俩呢?
现在,母亲终于露出长久不见的笑脸,我绝不能妨碍她追求快乐。
另一个女孩,希望也有同样想法吧。
母亲与我商量:“我与李叔两家合并之后,你有三个选择;我很抱歉,在一个完美的家庭中,你毋需作出任何选择--”
我笑着打断她:“请说我可以做什么。”
“你可以与我们同住。”
“你们指--”
“李叔、我,可能还有李叔的女儿。”
那样,我可以与母亲在一起,母亲一向爱我。
“还有,”她说下去:“你可以与余振宏同住。”
余振宏是我的生父,我立刻说:“不。”
“那么,你可以到外国寄宿。”
我苦笑,从前,富有家庭盛行送子女出外寄宿,引以为荣。今日,做自生自灭寄宿生像是一种惩罚。
“反正你十七岁也该升大学了。”
母亲说得对,我想一想:“那么,让我在家住到十七岁吧。”
“那也好。”母亲似乎有点失望。
她希望从头开始,一个五尺六寸高、体重一百一十五磅的女儿在她新生活里走来走去,实在不大方便。
可我也有自私,我习惯张妈煮的一手好菜,我享受家里司机忠伯的殷勤服务。
有那么久拖那么久,拖无可拖,哭,再拖下去,直至成年。
接着,父亲传我去见他。
别误会所有离婚男人都是猥琐汉,家父不是那样的人,他与母亲分手是因为意见不合--算了,不必为他辩说,他另结新欢是事实。
那个女子比我大几岁,破碎家庭出身,渴望有一个家,一定要跟着他。现在他是两岁男婴的父亲。
所以我不能与他同住,要不,我会成为一个外人,更坏的,成为现成的保姆:“可以照顾一下弟弟吗,工人告假啊,做人姐姐不是容易的事呢。”
那是他们的家。
他约我在咖啡室见面,我比他早到,他有点倦,叫杯咖啡,一口气喝下。
我看着他,他有话要说吧。
“我认识你母亲就在这咖啡室,那年她自加州回来,一身太阳棕,真漂亮,我一见钟情。”
我说:“你辜负了她。”
“我们之间,有太多歧见,她性格无比倔强--”
我说:“妈妈要结婚了。”
“是,我就是要与你谈这个。小亮,我送你到加国东岸寄宿可好?你学好法文,读物理化学生物,做医务人员,替我争气。”
我黯然,意见分歧的两人到了今日却获得共识,都想女儿去寄宿。
“我不想读医,太辛苦了,能力不逮。”
“那么,读建筑,到我公司帮忙。”
“两年后再说吧。”
“你功课仍然上佳?”
“爸,你知我是八科全优生。”
他终于说到正题上:“小亮,你妈妈要结婚。”
“爸,你到底要说什么?”
“那个男人会与你同住,我不想看见一个衣冠不整的中年汉,天天贪婪地瞪着我未成年女儿,心中思量他可以做些什么,或是不可以做些什么。”
我不相信耳朵,我无法为他辩驳,父亲的确是个猥琐汉。
“我认识李叔叔,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也有女儿。”
“知人知面不知心,”父亲忿然:“每个人都有一张假面,欺骗别人的谎容。”
我微笑:“我会警惕。”
“你母亲什么年纪?四十二岁!小老太婆,还找归宿?人家看中她什么,还不是她的财产。”
他不忿,即使他不要她了,他还是不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