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红》 第三章(5)

这里叫三口岔。

上游是丫字形的两条小河,一条来自延安的安塞县,一条来自榆林的靖边县,两条小河都发源于白于山区。正像中国的黄河长江都发源于巴颜喀喇山一样,一个区域不管多大,都有一个源头的东西在主宰着什么。

两条小河的中间是老虎脑大山。老虎脑山真大,从沟底往上看,只能看到一线蓝蓝的天,看不到一丝山的顶子。走西口赶牲灵的汉子从山底往上行,要绕九九八十一个大弯。旋过来,盘过去,眼看就要到山顶了,可没有一天工夫是到不了山顶的。驮队的骡子一俟进入沟底,就不住气地喷响鼻,赶牲灵的鞭子任怎么抽得响,响鼻总还是喷个不停,只有到了山顶,脚夫卸下驮子,心疼地拍拍压烂的牲灵脊梁,骡子才会咴咴地扯开嗓子高叫几声。那叫声驱散了一身的疲劳,那叫声迎来了群山的回应。

老虎脑大山秦晋蒙三省闻名,闻名在它的高大,闻名在它的险峻,还闻名在它的山名上。这个山名,有的说,是因了它的山形像老虎的头,尤其是山半腰中那个巨大的“王”字,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千年的风万年的雨顺着山势从上到下拉开了一道宽约丈许深达仞余的壕沟,这个壕沟就是老虎头上“王”字的那一竖。这一竖,现在看,显然是风侵雨蚀的成果。让人理解不了的是那半山腰里和“一竖”均匀交叉在一起的“三横”,风雨的剥蚀只能从上到下,从左向右就有些不合情理了。然而,历史就这样蹊跷,就这样将一个大大的“王”字镌刻在这个三省通衢的大山上了。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了山的险峻。山因险而有树,树因多而成林,林因旺而有兽,兽因群而有王。这个王就是老虎。旧时,赶牲灵的汉子最怕听到啸叫之声,这种声音会让百鸟的鸣转戛然而止,会让跳脚的百兽望声而呆;就连脖子里挂了铃铛的牲灵也禁步不前,生怕铃铛声引来那个兽中之王的不快。这个山里有老虎,但谁也没有见过那个东西,赶牲灵的汉子也是只闻其声,未睹其容。这个兽中之王从来未伤过人,也未伤过赶脚的牲灵。但谁都能感觉到这座大山笼罩着一种肃穆之气,一种威严之气。昔有一南方先生路过此地,行至大山根儿下,怀中的罗盘猝然跌地,碎为两半,南蛮先生迤迤然双膝跪地,望山而拜。南蛮先生预言:此山有王者之气,若干年后,必有王侯将相生世,世人当善扶之,必可成就一番大业。

这些话,一辈一辈传下来。

老虎脑大山是走西口的“口”,过了这个“口”,就可以看到塞外风光了。塞外是典型的黄土高原风沙草滩区,沙丘绵延起伏,像极大海里的波浪,太阳光下,闪着灿灿的金光。长城就卧在沙丘里,离远看,像一条长龙,蜿蜒曲折,摆尾昂首,一直向西游去。一路上,赶牲灵的驮队,会看到大队大队的黄羊出没在一篷篷沙柳丛里,一峰峰野骆驼欢叫着掠过瀚海消失在天与地的交接处。赶牲灵的汉子见怪不怪,扬起鞭子,直嗓吼一曲信天游。他们心里明白,只要循着长城根儿走,就会到“更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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